小丫頭得了賞,眉花眼笑地退在了一旁,等著姐妹二人出來。
秦芬陪著秦珮進屋,見她麵上難掩怒意,輕輕推一推她:“好啦,有什麼不高興的,在這裡撒了氣就好了,回楊妃娘娘那裡可彆露出來,楊妃娘娘見你可憐,總不會虧待你,你若鬨了,反倒不美。”
秦珮心裡也知道這道理,隻是那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將帕子揉了半天,氣哼哼地吐出一句:“真是的,這樣的身份,還做些這樣的事,不害臊!”她原是想罵一聲老虔婆的,終究還是忍住了。
秦芬又陪著坐了片刻,秦珮道自己好多了,又說還想靜靜,秦芬見她麵上已無多少怒氣,便點頭應了,自己理理衣裳出門,叮囑那小丫頭:“勞煩你在這裡候著我六妹,楊妃娘娘的院子我識得,自己去便是。”
楊妃娘娘的娘家表妹是貴客,府裡無人敢怠慢的,路上總有人遇見,能送秦五姑娘回去,小丫頭乖乖應了一聲,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等秦珮。
秦芬辨了辨方向,朝著楊側妃的院子走去。
行得幾十步,花木漸深,瞧著不似來時的路,秦芬知道大約是迷路了,於是邊走邊留神找人,瞧有沒有經過的丫鬟,能給自己帶路回去。
正左顧右盼地張望,忽地撞了一個人,耳邊聽見一聲“秦姑娘”,回頭一瞧,卻是範離。
範離方才也在席上,早看見了秦芬。遠遠瞧著,秦家姐妹四個分明穿著一色的天藍襖子站在英王妃身邊,不知怎麼,秦芬的麵容便好似格外清晰,一下子從姐妹中間跳了出來,深深烙在了他心裡。
秦芬此時已知範離是個有本事的,又知他愛民如子,這時對他倒多幾分敬意,撞了他也不曾露出慌張模樣,隻退了幾步,依著禮節道:“範大人好。”
範離才從英王書房出來,心裡正懷著一股鬱氣,此時見了秦芬一個淡淡的笑,譬如大冬天時懷裡揣了個暖爐子,心裡暖洋洋的,也甚有禮節地回一個禮:“秦姑娘。”
秦芬聽了,不由得抬頭看一眼範離。旁人都喚自己“秦五姑娘”,隻這範離喚“秦姑娘”,仿佛在他眼裡,秦家隻自己這一位姑娘似的。
她看範離的麵色並無異樣,知道這是無心之意,便作不知,又微微垂下頭去。
範離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望一望天地,隻不去瞧秦芬。從前他外出辦差,若是盯人時錯了眼珠子,那犯官說不得就要腳底抹油,因此看人時總改不脫那習慣,如今卻已知道了,依著禮節,他是不該盯著大家閨秀看的。
雖不曾看著她,鼻子裡卻一直有股淡淡幽香,不住地鑽進他心裡。前次他識得是茉莉香,這次聞著更柔和溫暖一些,卻不識得是什麼香了。
“徽州水患,英王派我前去巡查。”範離忽地冒出這一句,心裡對自己頗為得意,心道這話總該不唐突了吧。
秦芬的心裡,原有些忐忑的,她知道這範大人對自己有意,也知道這人性子毛躁,生怕在這僻靜處他要大放厥詞,誰知突然聽見這一句,便好似那日聽見秦恒說自己長大,秦芬幾乎忍不住要笑了出來。
原來這人,竟和自家那三哥一樣,又執拗又傻氣的。
既知道他不是登徒子,也不必叫他知道自己明白他心意,隻一板一眼地應聲:“祝範大人一路順風,馬到成功。”說罷,秦芬停一停,又補一句,“我家大伯父,便是徽州河道。”
範離聽了,心下倒是一喜,那現任河道是秦家大老爺,想來與秦覽是一路人,必也是個好官了,此次辦差,應當能順利許多。
秦芬想了想,又補一句:“天下蒼生為念,我方才說那句,並沒旁的意思。”
範離正在心裡琢磨著差事,聽見這一句,幾乎以為秦芬是在借機拒絕自己,猛地向她看去。
映入眼簾的卻是秦芬略帶憂色的麵龐,範離心下略一思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朗聲道:“秦姑娘也把在下忒瞧小了,我自然知道你說這話不是為著朋黨的意思。”說了這句,他自己在心裡卻也把秦芬高看一眼,這姑娘除了聰明和溫暖,胸懷也絕非尋常女子所能及。
秦芬與範離實在不相熟,說了這幾句便無甚可說的,便側身讓在一邊。
範離麵上從容,肚子裡的一顆心卻跳得厲害,左衝右撞似乎要把肩上的傷口撞破,他知道血運加快會使傷口崩裂,這時肩痛倒不純然是心裡悸動,不經意地撫一撫左肩,果然摸到一些濕意。
他這麼一動,秦芬自然瞧出不對來,順著他的手一看,見那淡青袍子的肩膀處,已滲出淡淡血色。
秦芬從前隻當這人是個紈絝張揚的二世祖,此時見他傷口未愈便要外出辦差,仿佛窺見了這少年踉蹌奮進的一角。
不知怎麼,秦芬忽地想起回晉州時自己暈船還要看顧秦恒秦珮的事來,與範離一比,仿佛也不算什麼了。
這少年不過與自己一樣,是在這世上努力拚搏,求一方落腳地的普通人。
“範大人辦的都是國家大事,為天下蒼生計,還請保重。”
這次的話,秦芬便說得真誠多了。
範離自然聽得出來,終於將目光投在秦芬身上,深深凝視,似要把秦芬牢牢地記在心裡,也不過一眼,他就轉開目光,作個請的手勢:“秦姑娘請先行。”
秦芬此時才有些赧色:“不瞞範大人說,我是想回楊妃娘娘的院子,卻有些迷路了。”
範離此時麵上也起了波瀾,忍了又忍,才沒露出異樣來。他遠行千裡,從沒認錯過方向,沒想到這世上竟有人連一座小小的府邸也能迷路,想到這裡,他麵上不自覺地帶了些笑意,生怕秦芬惱了,趕緊轉頭一指:“楊妃的院子在那裡。”
秦芬應下謝過,慢慢走了過去。
範離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枚金茉莉花苞,揣在了懷裡。
這是方才秦芬撞他時從發飾上跌落的,他無意瞧見,原想提醒秦芬,不知怎麼,又鬼使神差地瞞了下來。
懷裡揣了這麼一樣東西,心口便好似多了個暖爐子,慢慢把那顆冷凍的心,捂得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