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朱紅的宮牆,圍著天下的至高權力,有多少人為了這權力頭破血流、家破人亡,然而到得此地一看,不過就是一丈多高的兩道牆,不同的是上頭蓋著龍頭琉璃金瓦,閃著冷冰冰的光輝。
秦芬胡思亂想片刻,便到了昭貴妃的住所,抬頭一看,宮苑的匾額上寫著端端正正的三個大字,華陽宮。
這名字非同凡響,又暗合了昭貴妃的封號,賜給她居住,是再合適沒有的了。
這時領頭的那個小內侍微微一躬腰:“秦夫人,到了。奴婢先多嘴說一聲,娘娘這幾日精神短,還請您啊,略略擔待些個。”他說完也不進院,又躬一躬腰就走了。
楊氏此時才覺出不對來,連忙問留下的那個小內侍:“方才的那位公公,是什麼人?”
那小內侍的頭埋得低低的:“那是貼身服侍皇上的人,進良公公。”
聽了這話,楊氏心裡猛地一沉,她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許秦家的事情吵到昭貴妃麵前去。
秦芬見楊氏發愣,連忙從自己袖中取出一個荷包來:“多謝公公告知我們,公公,請問怎麼稱呼?還勞煩你替我們引路。”
“奴婢叫作李吉,秦夫人,秦姑娘,請隨我來。”
秦芬輕輕上前托住楊氏的胳膊,楊氏回過神來,將胸中的鬱氣分成幾口慢慢吐出,緩步走進華陽宮。
華陽宮寬寬敞敞,院中不曾栽迎春薔薇,隻栽著一株高大的桂花樹,樹冠茂密,瞧著年深日久的頗經曆過風雨。幾個小宮女在廊下守著,忽地有一團白白的影子自門裡竄了出來,有個小宮女立刻起身去掀起門簾子,隨即便追出一個小小的身影,身上穿著大紅童衣,嘴裡念叨著:“白雪跑啦,快抓住它!”
那白貓跑不怕人,瞧見有生人來,反而往秦芬腳下來了,秦芬見了,連忙蹲下身來攔住,貓兒靈活得很,一鑽就跑了過去,那孩童跑到近前,也不去管白貓了,抬頭笑一笑:“姑奶奶、姨姨來了。”
如今的楊頊可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身份貴重不必言說,楊氏不敢輕忽,連忙帶著秦芬行禮:“臣婦見過大皇子。”
大皇子歪著頭眨了眨眼:“姑奶奶,哥哥什麼時候來陪我?母妃說他們會陪我讀書的。”
這話裡的意思頗為親近,楊氏心下感慨,蹲著不曾起身,牽住大皇子的手笑一笑:“等大皇子開始讀書了,他們就來陪大皇子啦。”
大皇子蹙起一對小小的眉毛,將臉蛋皺成一團,想了片刻,回身往屋裡跑去:“娘,娘,我要讀書!我今天就要讀書!”
他一時情急,又喚起了從前的稱呼,碧水自屋裡迎了出來,笑著牽住他:“大皇子可要慢些跑,前兒追白雪,竟把母妃撞了一撞,母妃肚子裡有小娃娃呢,哪禁得住你撞的?”
楊氏聽了這話,心裡又惴惴起來,方才進良提點一句,此時碧水也提點一句,她來是為了替女兒求一紙退親文書,如今正主還沒見到呢,已聽見這話兩遭了,如何不慌。
進得屋裡,昭貴妃正半靠在貴妃榻上,穿著件淡紫宮衣,外頭還罩著件香色鬥篷,頭上金碧輝煌。楊氏不敢細看,插燭似的拜了下去:“臣婦拜見昭貴妃娘娘。”
昭貴妃略抬一抬手,柔和的聲音在寬敞的宮殿中略有些縹緲:“姑母請起,快彆多禮了,請坐吧。”
大皇子好容易等到行完禮,待楊氏和秦芬一坐下,立刻牽住昭貴妃的手亂晃幾下:“母妃,母妃,我要讀書,我要哥哥陪我玩!”
昭貴妃笑了笑:“讀書可不是讓哥哥們陪你玩的,讀書要學好多好多東西,民間說十年寒窗苦呢,頊兒可不能怕苦。”
大皇子聽見要吃苦,急忙忙地把頭昂起來:“我不怕吃苦的!”
昭貴妃笑著撫一撫他的臉:“我這就和姑奶奶商議讀書的事,你先和碧水出去吧。”
大皇子原還要纏兩句的,聽了這話,反倒來催碧水:“你快和我出去,彆打攪母妃和姑奶奶說事。”
碧水哭笑不得,尚不及行禮,便被大皇子拉了出去。
楊氏畢竟懂些禮數,不忙著說女兒的事,隻將昭貴妃關懷一通,先問了懷孕安不安穩,又問遷宮順不順利,又問上頭太後皇後脾氣如何,又問其餘嬪妃好不好相處,再又問些宮中瑣事。
昭貴妃一句一句都答了,最末苦笑一笑:“也就姑母你問我這些了,旁人都隻當這後宮是我一枝獨秀,有那無知的還當這宮裡是我當家作主呢。”
一直到華陽宮門口,楊氏心裡也是這麼想的,此時聽見昭貴妃話裡頗有自傷的意思,倒真心關懷起來:“慧容進宮了,過得不快活嗎?”
昭貴妃歎口氣:“也談不上不快活,隻是宮裡與宮外,可太不一樣了。旁的不說,隻說我這封號,瞧著萬千寵愛,難道又是那樣好得的?貴妃向來少加封號,皇上卻賜了這個字作封號,皇後不提,許淑妃卻恨不得把我身上的肉咬下一塊來。”
可不是恨,若昭貴妃無封號,便得稱楊貴妃,與那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重名,多少人等著看這笑話呢。
昭貴妃又歎口氣,再點出自己的難處來:“再有其他的嬪妃,從前隻是籍籍無名的侍妾,如今一朝龍在天,她們也都封了三四品的內誥命,比外頭的尋常命婦身份還高些,她們眼下鬨騰起來,可比從前爭風吃醋不一樣了。”
楊氏聽得心驚,這時忍不住替侄女擔憂起來:“慧容過得也太辛苦了些。”
這時白雪無聲地躥進屋裡來,悄沒聲地跳在昭貴妃膝上,昭貴妃輕輕將白雪攬在懷裡,撫摸兩下:“辛苦不辛苦的,也得撐下去,有頊兒和肚裡這個,不撐下去,也沒退路了。”
楊氏原本覺得侄女一句話就能說動皇帝賜下退婚文書的,這時卻不好意思開口了,想了一想,把伴讀的事情拿出來說些家常。
昭貴妃應了幾句便不說話了,隔了半晌,忽地自己提起話頭來:“姑母來,是不是為了貞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