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屋裡, 楊氏一邊吩咐紫晶磨墨寫信,一邊又吩咐臘梅去喚女兒來。臘梅脆生生應了,正要出去, 簾子一動, 秦貞娘竟自裡屋出來了:“娘,我在呢,什麼事?”
秦芬知道母女兩個要說私房話,對楊氏行個禮告退,又對秦貞娘微微頷首致意。
秦貞娘卻“哎”一聲:“五丫頭,你今兒都陪著入宮了, 沒什麼你不能聽的了。”
秦芬實是想回去換了衣裳的,可是秦貞娘在這樣傷心的當口還肯出言相留,也不好拂她的意,畢竟這小姑娘近來的性子有點拗,秦芬可不想惹她生氣,於是應一聲坐在了下首。
楊氏心裡著緊的是給丈夫去信,與女兒說話便開門見山:“好了, 退婚的事情已經妥了,娘娘答應了替我們去信給薑家, 他們與咱們再無牽礙的了。”
秦貞娘愣怔地站著,麵上先是煞白, 緊接著又漲得通紅,看一眼秦芬, 轉身跑了出去。
秦芬呆坐在當地, 天爺呀,退婚的事情又不是她說的,也不是她做定的, 看她做什麼?秦貞娘那含義複雜的一眼,又叫秦芬想起了從前才到上房時,因著庶出身份被遷怒的日子。
楊氏扶額歎口氣:“五丫頭,你彆多心,貞娘並不是怨你,她是因為當著你,覺得麵子下不來罷了。我這裡還有正事,沒空管她,你素日和她好的,回去替我多勸勸。”
秦芬聽見自己不曾被遷怒,心裡好受一些,她實是不想管旁人閒事的,然而秦貞娘這小姑娘一向待她不錯,這時受了楊氏所托,她點點頭站起身:“我回去瞧瞧四姐。”
出得門來,桃香已候在廊下了,見秦芬出來,先嘟囔一句:“方才四姑娘怎麼突然跑了,她多少年不曾跑跑跳跳的了。”說罷又問,“姑娘,宮裡什麼樣的?是不是特彆華麗的?”
秦芬都不曾答,隻輕輕說一句回去,帶著桃香回了小院。
自來了金陵,兩姐妹兩個同住一個小院,有個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喚一聲,另一個抬腳就能過來,住了這麼大半年,兩人一向比旁人親近些。又因著秦貞娘性子直爽,秦芬已許多時候不曾對她拐彎抹角了。
這時候,秦芬卻有些拿不準,自己是否還應該像平時一樣直來直去。
到院裡一看,秦貞娘卻不曾再像頭一日那樣關上大門痛哭,這時愣愣地坐在廊下望著天,身上披著件淡藍色鬥篷。
秦貞娘愛穿大紅、真紫、湖藍這些重色衣裳,近來也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春柳的苦心,她已少穿豔色衣裳了。
見秦芬回來,秦貞娘無精打采地問一句:“進宮可還順?”
秦芬見她這時候還沒忘了關懷彆人,不由得心裡起些憐憫,走到她身邊輕輕搭一搭她的肩膀:“四姐,都好的。”
這一句說的雖然是進宮,卻正巧戳中秦貞娘的心事,她聽見個“好”字,淚珠兒已淌了下來:“確實是都好的,爹娘也好了,我們家也好了,偏就沒人問過我的意思!”
這些話在她心裡藏了多少天了,說也沒地方說,直憋得她都要瘋了。
與母親一提薑家的事,母親毫不猶豫便道要退婚,待要與母親辯一句薑家似有委屈,母親卻毫不猶豫打斷了自己:“薑家委屈不委屈我不管,我不能把你填進火坑裡,這婚必須退!”
待要與春柳說幾句,春柳卻好似被母親灌了迷魂湯似的,翻來覆去隻會念些“薑家不是好沾染的,姑娘切莫再多想了”雲雲,說上幾句便無趣,不如不說。
這時與秦芬開了口,秦芬又不急著勸說,秦貞娘心裡的委屈一下子有了出口,乾脆哭了起來。
春柳和桃香早已無聲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了兩位姑娘。
秦貞娘一行說一行哭,也不拿帕子擦眼淚,兩串淚珠斷斷續續,一直掛到了下巴上,又無聲地滴在秦貞娘的衣襟上。
秦芬仍舊站著,這時忍不住輕輕把秦貞娘攬在懷裡,秦貞娘在秦家人眼裡,自來是副端莊高傲的樣子,自十來歲上便少撒嬌了,更不用說被人抱在懷裡,這時被秦芬一摟,她更是不能自已,雙手摟住秦芬的腰,哭得肩膀都抖了起來。
“四姐,其實……薑家這門親,如今是弊大於利了,太太也都是為了你好。”
薑家如今已非良配,秦貞娘自己也明白這道理,隻是舍不得那些從前的好。
“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可是,可是從前被柯家換親了,我就想著我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能老想著去和彆人比,這樣才不會落得和秦淑那樣陰謀算計的樣子。
“後來說了薑家的親,這門親事門第、人物都是好的,我其實心裡是挺高興的,再後來薑家出了一位閣老,娘壓著我給薑家做衣裳,我也沒覺得這親事壞。後頭薑家送薑少爺入京趕考,薑少爺給恒哥兒送講義,我心裡知道這是為著我……”
秦芬一邊聽一邊輕輕拍著秦貞娘的肩膀,無聲地歎口長長的氣。
薑家這門親,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偏生遇見科舉舞弊的大事。這麼想著,她便點出這句:“四姐,旁的都不論,沾上了科考舞弊的事,可是輕易翻不了身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