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一句,秦貞娘倒止住些哭聲,抽抽噎噎地道:“薑家是否真正的主謀,還未可知呢!”
這話一出,秦芬大吃一驚:“四姐,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當心禍從口出啊。”
秦貞娘抽出帕子擦一擦眼淚,再開口時,語調已平靜了許多:“這事可不是我胡猜,其實不光是我這麼想,娘也是這麼想的,外頭隻怕有許多人都是這麼想的。”
秦芬到底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卻是不懂這些事的,這時聽了秦貞娘的話,心裡驚疑不定,慢慢坐了下來:“四姐,我卻不懂,這話怎麼說?”
“此次春闈的主考是祁王,副主考是睿王和薑大人,你想薑大人有多大的膽子、多大的本事,能繞過兩位親王去操縱舞弊的事情?”
“嗯……薑大人是副主考,想在裡頭弄些事,應當也不難吧。”
秦貞娘搖了搖頭:“你得知道,春闈的試題都是翰林院擬題了交給皇帝親閱,然後皇帝禦筆點選考題,密封放在禦書房,到開考那一日才送去貢院的。幾位主考不過是監督執行春闈的程序,根本看不見考題。這泄題的人,要麼是話語權重,能調動翰林院的文人,要麼是能耐極大,能把手伸進皇帝的禦書房。”
聽到此處,秦芬不由得汗毛倒豎:“四姐的意思……”她伸手先比個三,再比個七,“是這兩位?”
“隻怕是後頭那一位。”秦貞娘諷刺一笑,“這事全天下的人都能猜出來,偏生沒一個人敢挑破,為的就是保全皇族顏麵。聽外頭風聲,大理寺卿想屈打成招,範離去救了薑鶴,隻怕皇族其他人與皇帝並非是一條心,這裡頭的爭權奪勢,還不知是何樣的。”
秦芬到此時才算真正明白了,秦貞娘為何那般舍不得薑家的婚事,與其說舍不得,不如說是不甘心,分明薑家和她都是無辜的,為了一些所謂的權力鬥爭,偏偏要犧牲這許多凡人的幸福乃至性命。
再想一想在華陽宮時昭貴妃的語氣頗有深意,隻怕她也知道這後頭的事情,然而皇帝都不曾急著替薑鶴主持公道,她一介後宮婦人,又能怎麼樣?她肯一口應下替秦貞娘退婚,也算是儘了最大的能力了。
諸事繁雜,秦芬也不知從何勸起,想到如今正值春日,是踏青的好時候,便挽住秦貞娘的胳膊晃一晃:“四姐,我們不想那些煩心事了,我陪你去棲霞山賞春吧。”
秦貞娘一向不是傷春悲秋的性子,如今吐儘心中煩惱,也好受許多,於是一口應下:“好,我們去,叫人紮兩隻風箏帶去,我們多住幾日。”
這裡姐妹二人起身要去理東西,臘梅忽地來了,她小心地覷一覷秦貞娘的臉色,把嗓子捏得跟蚊子哼哼一般:“四姑娘,太太說,東西得收拾出來還給人家……”
薑家與秦家的婚事作下多年,兩家除開年節下送些節禮,平素也常有往來,什麼緞子綢子、炕屏靶鏡,有薑夫人賞的,有薑姑娘送的,林林總總一大堆,如今親事不做了,這些自然該退還回去。
秦貞娘哭了一場,心境已平複許多,這時聽了臘梅的話,淡淡應個知道了,更無二話,轉身進屋去了。
臘梅看著秦貞娘的背影,又轉過來看一眼秦芬,隻是站著不動彈。
秦芬知道是楊氏放心不下女兒,特地差了臘梅來探問,臘梅又怕問出來招了四姑娘不快,便不敢出聲,秦芬也不說那許多,隻對臘梅點點頭:“這裡有我呢,你回去對太太複命吧。哦,對了,我和四姑娘要去棲霞寺踏春,你便回去回稟了太太,省得使人再跑一趟。”
臘梅應了一聲,飛快地走了回去,一邊走一邊咒罵那鬼老天,自家的姑娘這麼好,怎麼偏生就沒遇見個好親事。
要還東西給薑家,自然要開庫房收拾,這動靜小不了,秦珮悶在屋裡不曾出來,秦淑卻忍不住出來晃了一圈。
從前薑家和柯家門第有差,秦淑覺得自己矮了秦貞娘許多,如今薑家的婚事作罷,她隻覺得自己與秦貞娘,似乎也差得不多了。
到了小院,正遇見姐妹兩個收拾東西出門,秦淑見丫鬟捧著衣裳進進出出,微微一笑:“聽說四妹要還東西給薑家,綢緞裁成衣裳可怎麼還呢。”
每一季的衣裳,都是姐妹們一起選了做的,這些衣裳分明就是秦家自己的,秦淑偏偏指鹿為馬,說是薑家的料子做的,這既諷刺了秦貞娘婚事告吹,又暗諷秦貞娘上趕著討好薑家,簡直是其心可誅。
她說完,又笑嘻嘻地掩口搖頭:“哦,我看錯了,這是咱們自己家裁的衣裳,哎呀,道理總是那麼個道理嘛。”
若說從前秦芬是覺得秦淑爭強好勝、不擇手段,現在卻已覺得她無恥至極了,她不由得大怒,衝上前去就想罵幾句,秦貞娘卻將她攔住了,眼神也沒掃過秦淑,隻道:“罷了,與這些人白費唇舌做什麼。”
“四姑娘,三少爺請你出去,說有要緊事找你。”
一個小丫鬟跑進屋來,怯怯地對秦貞娘行了禮,她知道三姑娘來了準沒好事,生怕自己撞在四姑娘的氣頭上。
秦貞娘站起身來理了衣裳出去,本已走過秦淑了,又繞了回來。她像足楊氏,是姐妹中最高挑的一個,這時居高臨下看著秦淑冷笑一聲:
“有些人拚命跟旁人比,無非就是自己心裡空虛至極,無聊至極。你自己算吧,兄弟間、姊妹間、母女間的情分,你哪個勝了旁人?”
秦淑原還得意洋洋的,這時秦貞娘的話好似一道火辣辣的鞭子,抽得她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