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此地,沉默聲震耳欲聾。
嬴政轉身緩緩開口道:“仲父勿跑,從剛才的仙人之言來看,賜毒酒一事乃是後人謠傳。”
言下之意是,跑那麼遠乾什麼,像寡人欺負了你一樣。
李斯也應和道:“據方士說,世間大千世界,恐怕有千千萬萬個你我。仙人之前稱中華上下五千年,我們早已作古幾千年,故而她所述之事並非我們此世發生。”
趙高接道:“而且幾千年後書籍記載必有謬誤。”
嬴政嗤道:“實在是無稽之談。仲父為我秦國鞠躬儘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政,銘感於心。”
國君表明了他的態度,眾臣子再看呂不韋。
呂相可能覺得退得不夠遠吧,看了看他們之間的距離,謹慎地又往後倒騰了三步。
如果秦朝人知道什麼是表情包,那一定對這畫麵有即視感:你不要過來啊!
又因為秦朝寬袍大袖又限製腿腳行動的官服,導致呂不韋這幾步退出了一種大黑熊咕蛹的喜感。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呂公小心點,彆摔了,何至於此啊!
呂不韋站立躬身,終於行上了一直沒機會行的禮:“參見國君。”
幸好自己儘快進宮來,否則可能未見國君一麵直接被羈押,下次再見恐怕就在牢獄了。
他瘋狂揣測自己未來是犯了什麼事才為秦王不容,仙人會不會繼續談論?
或者是那件事暴露了?
就在呂不韋嘴角的笑快要掛不住時,天幕繼續傳來天音:“呂不韋?好耳熟的名字。”
“你覺得耳熟,是因為一字千金、奇貨可居、掩耳盜鈴這些耳熟能詳的成語還有《呂氏春秋》這本書都與他有關。”
“呂不韋此人,薑姓,呂氏,名不韋,原本隻是一個大商人。他財富越多,越意識到權柄的重要性,決定賭一賭單車變摩托,商人變權臣。”
“他與父親道:耕田獲利十倍,販賣珠玉獲利百倍,立一個國家的君主,獲利無數。為什麼不博一把,做這筆買賣呢?”
“他到邯鄲去做生意,見到異人後大喜,道:異人就像一件奇貨,可以囤貨居奇,高價售出,這就是成語奇貨可居的出處。”
“當時,大商人呂不韋考察了市場,看中了下一個投機的風口,押寶秦國質子秦異人,秦異人就是就是嬴政他爹。”
“他厲害得嘞,讓秦異人身著楚服拜見本是楚國人的華陽夫人,被其認為義子,改名子楚。華陽夫人在秦孝文王身邊吹枕頭風,讓立子楚為太子。就這樣,呂不韋一路將秦異人扶植其成為秦莊襄王,本人被拜為相國,封文信侯。”
“但他是怎麼死的呢?”
“這就涉及到天大的八卦了。”
“據《史記》記載,秦王政長大後,趙太後仍嗶——當初因為呂不韋出手在趙國護住秦異人質子妻兒的性命,一來二去、眉來眼去,兩人就逐漸熟悉了,嗶——事也牽扯到他,那沒辦法,他也隻能善後。”
“他暗地尋求了一個嗶——的人作為門客,據說還讓嫪毐嗶——並想法嗶——”
“咦……真的假的這麼刺激的麼?想想都疼,這種東西可不敢有畫麵感。”
“你以為史記很古板?就寫得這麼刺激。呂不韋順勢讓嫪毐進宮嗶——趙太後遷移到雍地的宮殿中居住。嫪毐一直跟著趙太後,得到的賞賜非常豐厚,而太後凡事也都由嫪毐決定。嫪毐的仆人有數千人,希望做官而自願成為嫪毐門客的,也有上千人。”
一番加密語音,聽得秦宮眾臣皺眉不解:八卦?這聽不懂的尖銳聲音與周公八卦有何關係?莫非要精通“易”之一道,才能破解這些話的奧秘?
而且,這與趙太後又有何關係?眾所周知,嫪毐封長信候之後,行事愈發猖狂,與呂相分庭抗禮,秦國政策不是出自呂就是出自嫪……
難道,是嫪毐攛掇趙太後讓秦王賜死呂公的?
嬴政微微蹙眉,有些不妙的猜想。
彆人可能雲裡霧裡,自家人曉自家事,仙人指名道姓趙太後和嫪毐,寡人是不是該慶幸仙人沒有和盤托出。
“王上,您看,天上的雲彩是不是變色了?”
分明未到黃昏,但他們瞅著這雲彩,怎麼在漸變……發黃?
仙人仍在雲端興致勃勃卜算著所謂“八卦”的東西:“這人都能有門客?”
“當時又沒有科舉,都是成為某位門客,再等待被舉薦到最高領導人的麵前,看能否討個官做做。”
“為了做官大家也是夠拚的。”
“科舉製度之前,能有個上升渠道不容易,科舉從隋朝興起,之前各個朝代帝王多被世家束縛,不就是這個原因。”
“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
——
沛縣。
劉邦翹著個二郎腿躺在茅草堆上麵,腳趾頭愜意地一翹一翹,眯著眼望著看天空聽仙人講故事。
雖然他某代孫子是忠實的鬼神論者,但他卻是一個唯自己主義者,對這神跡沒有敬畏之心,隻是看個熱鬨。
蕭何看他,想勸說,又知道說了沒用。
自己怎麼越來越像個操心的老婆婆了?
天幕上的兩個仙人說的人物熟悉又陌生,因此蕭何在心驚秦後有漢後,越聽越若有所思。
直到仙人隨口聊到科舉製度,劉邦“歘拉”一下子作了起來,頭頂著幾根茅草,瞪大了眼。
劉邦小聲又興奮地對蕭何道:“你有沒有什麼感想?我感覺這個絕對是顛覆朝堂的製度!”
因為出身以及自身聲望擔任沛縣主吏掾的蕭何:“嗯……”
蕭何內心也隱隱鼓噪,他欲言又止,最後化作一聲歎息。
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可不是嗎?
最後,他隻能對劉邦道:“與現在的你又何乾係呢?”
劉邦在草垛子上翹腳腳:“哎呦~這可說不準。”
——
“秦王政九年,有人告發嫪毐嗶——密謀若是秦王死去,就立這兒子繼位。嫪毐在秦王親政當天叛亂,秦王早有準備,把嫪毐夷三族後,呂不韋受到嫪毐集團叛亂牽連,罷相歸國,全家流放蜀郡,途中飲鴆自儘。”
李斯倒吸一口冷氣,趙高雙目精光湛湛,王綰老大人快厥過去了:這是我們能聽的嗎?
嬴政臉色一冷,想到年僅3歲的扶蘇:嫪毐想說動趙太後立哪個兒子繼位?
是長子扶蘇,還是次子高?
還是另有其人……太後久居雍地,也該查到些東西了。
嬴政看了下身後聽著故事興奮不已的小扶蘇,心緒難平。
而呂不韋暗自鬆了口氣:還好,還好天機不可泄露。
隻要不是當下事發,事情就有轉圜餘地,他總有辦法把自己摘出來。
嬴政觀察銳利,察覺到仲父麵色細微的不自然,眯了眯眼。
呂不韋身為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平日裡喜怒不形於色,權拜相邦後,表情管理更是必修課。
但架不住呂不韋他心虛啊!
君王一生疑心,那就如同墨滴宣紙,再難洗淨。
嬴政垂眸蓋住了眼裡的神色,道:“仲父大可寬心,雖然嫪毐是您舉薦給太後,寡人怎會不分青紅皂白連帶發落於你?想必毒酒一事有另有隱情。”
他歎道:“莫非,仲父認為寡人是如此睚眥必報之人?何苦飲鴆自儘,寡人隻望今後仲父保重自身。”
他吩咐左右道:“仲父年事已高,既然身體不適,今日安置在宮裡休息吧,寡人命太醫令來為仲父診治,太醫令醫術高超,定能藥到病除。”
內侍領命而去。
呂不韋一頓,手心不知何時冒出冷汗,他頷首道:“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但是,他仍忍不住內心的希冀,抬頭望向了秦王,眼神幾近拉絲,縈繞千言萬語,最後隻能眼含熱淚,躬身道:“臣告退。”
臣這一退,可能就是一輩子!
武將蒙毅大踏步出列,大嗓門直接請命:“那嫪毐叛亂是將來之事,但他廣收門客,或早有異心,凡做過必留痕跡,臣願為國君查明此事。若嫪毐那小人看見天幕,隻怕要跑,臣請現在拘押嫪毐,杜絕他興風作浪的可能!”
嬴政頷首:“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