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應翩翩竟然堂而皇之地把畫撕了,一時間指責之聲四起:
“應玦,你的心胸也太過狹窄了!”
“這這這,這幅畫就這麼撕了?簡直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你怎能隨意損毀彆人之物!”
“……”
人人痛心疾首,麵帶譴責之色,相比之下,武謹楠倒是還算冷靜,慢慢低下頭去,看了一眼地上的畫,而後抬頭注視著應翩翩。
“畫者無畫心。”
武謹楠冷冷地說:“我長了這麼大,第一次被人這般形容,也是第一次被人損毀畫作。應公子,你得給個解釋。”
應翩翩道:“對子責父,郡王還要明知故問嗎?”
武謹楠露出一點輕蔑的笑意,說道:“所以應公子評判他人有無畫心,是憑著你的個人好惡了?昔日應將軍打了敗仗乃是家國之恥,我不過以畫為記,你便難以容忍,難道這就是你的氣度?”
應翩翩眉峰一揚,說道:“這話說的倒真是正氣凜然!今日你我站這裡,都是鎮北侯府的客人,玦倒是欲問郡王,依閣下之見,之前的三關大捷,是傅侯之功乎,抑聖上之功乎?”
他所提到的三關大捷,就是傅寒青得以封侯的一戰。
這場戰爭雖然沒能收複應鈞丟掉的長雄關,但重創西戎大軍,逼退了他們連年來的進犯,使得邊境進入了一段相對安靜的和平時期,立功甚偉。
武謹楠一頓。
應翩翩的問題不難,但十分刁鑽,他自然不能說打勝仗全是傅寒青厲害,跟皇上半點關係都沒有。但若說勝仗乃聖上之功,那麼剛剛提到應鈞的敗仗……豈非也成了皇帝之過了?
見武謹楠一時沒有作答,應翩翩哈哈大笑,目中鋒芒逼人,說道:“為將者,得從行伍,立微功,爵通侯,皆自國家謀慮。謀之深遠,安一時之戰可見之?又安一人之功過成敗可決?將者可為之處,唯親師嚴法,行陳傾命,以奉君恩民安而已。或一時難見成效,數代相繼,總見其功。”
他微微抬起下巴,注視著武謹楠:“而安華郡王你,目光短淺,隻見一時之勝敗,身未披寸甲,卻洋洋自得,以此為諷。以君之意,一戰之失便該蒙此羞辱,那不戰則不敗,不敗則不致留瑕於世間,引得後人恥笑,如此往複,何人還願奮勇爭先,以命搏天?都去遊曆作畫,一繪紙上江山,也就罷了!如此鄙陋之見,豈不令將士寒心,江山敗亡?”
這番話說的刻薄之極,卻又氣度從容,字字珠璣,竟是莫名的……扣人心弦。
武謹楠那張冷淡而倨傲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極度震驚的神情,他瞪著應翩翩,卻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韓耀見狀,連忙說道:“今日咱們本就是要品鑒書畫的,理當從畫技筆法上來探討。不同的人各有所長,阿玦你就算畫不出來這樣的畫也不會有人說什麼,何必撕毀畫卷後又攀扯其他道理,未免顯得太計較了。”
應翩翩瞟了他一眼,韓耀嚇得倒退兩步。
他挑唆了武謹楠過來出頭,自己本來不想說這麼多話,無奈應翩翩這人的言行都無法以常理忖度,韓耀隻能儘量把重點引回到“應翩翩因為嫉妒武謹楠的才華而撕毀了他的畫作”上麵。
幸好應翩翩沒有動手的意思,隻看他一眼就把頭轉了回去,道:“不就一幅畫麼,也什麼難的,既然如此,我賠給郡王一幅就是。筆墨呢?”
他是在傅家住慣的,這話一吩咐下去,彆院的下人很快就備好了應翩翩平日常用的筆墨紙硯,放在書案上一並抬了出來。
應翩翩選了與剛才那幅畫同樣的澄心堂紙,起手攤開,用鎮紙壓住,稍作沉吟,又將已經備好的顏料倒在一起,親手調製了幾種墨色出來。
同時他頭也不抬地吩咐道:“蕭文,你去將馬車暗格中的殘葉芭蕉硯拿來,要黃色的那方。”
方才有不少人都還沒來得及看見武謹楠的畫,就已經被應翩翩給撕了,全都感到都頗為掃興,這時聽說應翩翩竟然要當場作畫,又重新被挑起了好奇心。
爭相的議論之間,四下圍攏過來觀看的賓客們倒是越來越多了,他們都想見識見識,這位傳說中得了瘋病的狀元郎,到底有沒有點真本事。
應翩翩提起筆來,望著眼前的宣紙,一時沒有動作,旁邊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輕聲笑道:“應公子,你的手怎麼又發抖了?”
——原書的劇情中,從上一回當眾拿不住筆之後,應翩翩再也沒能畫出任何一幅畫。
他的手會顫抖不穩,正是因為長期服用那些影響精神的湯藥所致。
但這些日子下來,劇情支配度已經解鎖了超出10%,一切,也終究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了。
應翩翩閉了閉眼,霍然落筆!
武謹楠被應翩翩毫不留情地譏諷之後,原本極為尷尬羞惱,可又不知道什麼心態,偏偏還不願意拂袖而去,將應翩翩作畫,便也負手冷眼在旁邊瞧著。
當看到這裡,他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隻見應翩翩筆落煙雲,揮灑自如,雖作畫的方式和技巧雖與自己不同,但所勾畫出來的山體輪廓,分明正是方才武謹楠所畫的那幅長雄山圖。
武謹楠作畫時提前揣摩了許久,畫中圖景早已爛熟於心,這時看著應翩翩筆下的每一處山巒起伏,陰影著墨,竟然都跟自己的畫一模一樣。
他說賠一副,竟然當真能畫上幅一模一樣的出來!武謹楠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應翩翩方才也隻看了那幅畫半柱香都不到的時間,竟是過目不忘,毫無差錯!
如應翩翩這般當場作畫,速度奇快,雖然有失雕琢,但觀賞性極強,人們親眼看見簡單的筆墨在他的手上變化多端,逐漸形成了一副雄偉的畫卷,都覺得心曠神怡,一時幾乎忘記了來此圍觀的初衷是什麼。
等到應翩翩一氣嗬成,將畫筆擱下之後,有好事者忍不住把武謹楠那幅被撕毀的畫作從地上撿起來比對,發現山巒背景果然全無二致,不由目瞪口呆。
丁旭瞧著實在不能置信,悄聲向武謹楠詢問道:“郡王,是不是您這畫應公子以前便曾觀賞過?”
武謹楠的臉色很不好看,但僵了半晌之後,還是實話回答道:“絕無可能。此畫作完之後,這是我第一回帶出來。”
兩人說話之間,應翩翩又換了筆墨,將蕭文拿來的那一方殘葉芭蕉硯挪到麵前,在已經畫好的長雄山上繼續作畫,這一次卻與武謹楠的原畫不一樣了。
應翩翩沒有在山上畫出西戎人追殺漢人的場景,而是勾勒出招展的旌旗,保家衛國的戰士,以及遍地的兵刃和枯骨荒墳。
看著這幅畫,當年應鈞率軍抗敵的種種場景一時仿佛都來到了眼前,鐵血崢嶸之意蘊油然而生。
應翩翩放下筆,低頭凝視自己的畫,眸底的神情晦暗難辨,低聲說:“就以此作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