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望風塵(2 / 2)

他這手絕技神乎其神,令周圍一時寂靜,過了半天,人群中才有人小聲嘀咕道:“不過是摹仿他人之作,就算畫技高妙,也終究有失誠心。”

人人都知道這話也不過是強行挑刺泛酸,因此都沒接話,但這時,洪子恒卻猛地瞪大了眼睛,驀地驚呼道:“畫,你們快看這畫!上麵的旌旗和將士們都不見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畫中的人物與鮮血儘數消失,正像多少崢嶸往事終都在曆史的煙雲中曆曆散儘,而峭拔的峰巒之間,四行筆鋒遒勁的詩句隨之顯現了出來:

江南鐵笛應吹徹,旌旗狂舞戈成魔。

戰骨銷殘英雄老,仇讎休問幾風波。

平戎萬裡神州過,生死等閒且高歌。

功過成敗一任去,毀譽是非奈吾何!

一幅已經完成的畫作竟然還會產生如此玄妙的變化,不由令人嘖嘖稱奇,武謹楠乃是書畫大家,思索之下已經意識到,奧妙應該正是出在那方殘葉芭蕉硯上。

他以前便聽教授書畫的老師提起過,若是在用於書畫的墨汁中加入硼酸,那麼在墨汁乾透之後,留下的痕跡就會消失,隻有沾水才會再次顯現出來。

應翩翩這方硯台色作焦黃,應是由火山岩所製成,之中便有硼酸。他以硯台上磨出的墨加入顏料之中作畫,夾在畫中的詩句卻是尋常墨汁所寫,待得整幅畫乾透,便有了這樣的效果。

隻是這方法聽起來容易,實則要把詩句筆劃與畫麵結合的恰到好處,記憶力、畫工、布局計算、色彩搭配以及成詩之才缺一不可,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應玦,果然不愧是三元魁首。

“你……”

武謹楠向來恃才傲物,目下無塵,今日不光挨了一通狠罵,還被徹徹底底給比了下去。

他心中驚駭有之,不甘有之,憤懣有之,但不知為何,又隱隱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這個世間,竟然當真有人能夠摹出他的畫,並以詩景相和,不止形似,兼備神韻。

他曾以為,此事非知己不能為之,卻沒想到,畫出這樣的畫,寫出這樣的詩的人,竟會是應翩翩。

武謹楠不禁說道:“你之才華確實在我之上,你可以模仿我的畫,但我畫不出你這樣的畫,也作不出你這般的詩。”

他一頓,道:“這回是我輸了。”

“不過,這不代表我認同你之為人。下一次,我不會再輸給你。”

所謂不打不相識,若是換了其他人,這時順勢也謙虛自責一番,說不定兩人的關係便會就此好起來。但應翩翩的脾氣從來都是彆人挑釁他就拱火,彆人退一步他還要上三步的。

此時聞言,他挑了挑眉梢,卻是笑道:“郡王言重了。我從未想過要和你比試,日後也無此必要。今日所為,隻為為父正名而已。說白了,也是因為郡王挑釁,我才不得已而為之。”

武謹楠:“……”

【重要配角武謹楠很掃興,反派經驗值+3×3。】

這場賞花宴正是在園中露天而設,席位雜陳在花樹之間,一部分賓客流連美景,原本沒有趕上觀看應翩翩作畫,這時也聽說了那首已經被傳開的畫中詩。

“平戎萬裡神州過,生死等閒且高歌。功過成敗一任去,毀譽是非奈吾何……”

楊閣老將詩句在口中低低念了一遍,搖了搖頭,臉上掠過一絲憾色。

在他對麵坐著的是禮部尚書王缶,他落下一枚棋子,見狀笑著說道:“閣老這是又惜才了?我記得上一次的科考你是主考官吧,論理應玦也是你的學生,他做的如此好詩,閣老臉上也有光啊。難道還在意他的出身嗎?”

楊閣老嗤笑道:“與出身有何關係?隻是應玦這小子,跟他親爹乾爹都是半點不像,也不知道隨了誰。我當年就曾說過,他這份才氣難有人及,隻是性子太狂太利,就像那薄刃快刀,是能傷人,但也易折,不合溫文敦厚之禮。可惜了。”

他的話中雖然有貶斥之意,但能讓楊閣老感到可惜,本身便已經是一種少有人能夠獲得的肯定了。

王缶心知老頭子還是看重這個學生,又不好意思說,哈哈一笑,道:“雖不合儒家之禮,但倒是有幾分狂生風度。我之前還聽聞說他的瘋症十分嚴重,如今看來卻是言過其實了。”

說話間,他手中又拈起一枚棋子,忍不住又抬起頭,看著那個風姿卓絕的年輕人在眾人的讚譽中神態漠然,推案而起,轉身走入了日光花影之間。

應翩翩在畫畫的時候,把顏料弄在了袖子上麵,他於是起身離席更衣,這時,係統的警告聲響了起來。

【請宿主注意!目前到場賓客的興奮指數高達95%,反派掃興成果麵臨被抵消風險。一旦遭到抵消,係統將對方才所獲反派經驗值進行清零!】

相對係統的激動,應翩翩隻是低下頭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袖口,說道:“放心,不會。”

讓人高興不容易,讓人不痛快,那可有的是辦法。

他穿的是一件淡黃色的直裰,袖口銀白雲錦鑲邊,此時那裡正好蹭上了一抹紅色的墨跡,乍一看去,倒像是一朵開的正豔的灼灼桃花,再配上那張俊美無倫的麵容,儼然一位高華秀逸的翩翩佳公子。

應翩翩經過一處席前,忽然停步,笑問道:“各位兄台,今日這頓飯,吃的可順心麼?”

剛才過來找事的韓耀丁旭等人都在這一桌上,韓耀正拿著酒杯,滿臉憤恨地說著什麼,滿座人紛紛附和,正是投入的時候,看見應翩翩突然過來,都嚇了一跳。

韓耀猛然打住了話頭,在片刻尷尬的沉默之後,他身邊的另一位年輕公子眼珠轉了轉,跟旁邊的人交換了個略帶不屑的眼神,打著哈哈說道:“順心,順心,多謝應公子關懷。”

應翩翩含笑道:“順心?嗯……順心就好。”

其他人也都回過神來,心想怕他做什麼,他們父子本來就名聲不好,還能把議論的人都掐死不成,於是也都滿麵笑容,紛紛說道:“都是侯府招待的好。”

“怎麼,應公子有沒有興致坐下來喝兩杯啊?”

應翩翩跟著一笑,而後驟然變臉,竟抬手抓住桌沿,“嘩啦”一聲,直接掀翻了桌子上的酒席。

“你們順心了,倒是跑到我眼前找不痛快!以為使了陰招之後裝孫子,這事就算完了?想得挺美!”

滿席酒菜翻倒,湯汁淋漓四濺,碗筷杯碟劈裡啪啦砸了一地,應翩翩冷笑道:“既然想鬨,乾脆誰都彆吃!”

說完之後,他揚長而去,留下在場諸人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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