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封應翩翩看似隻是一個簡單的舉動,其實其中的考量很多。
一來是因為他乃應鈞之子,隨著傅英的真麵目逐漸暴露之後,應鈞當年身死之前的種種真相也終於得見天日,他的戰功得到承認,名聲也逐漸恢複。
這麼多年來,在虎視眈眈的西戎人麵前,應鈞的名字依然仿佛代表著一個勝利的符號。
宣揚他的功績,加封他的後人,就是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應鈞之死,乃是奸人暗害,可他不是被西戎打敗的,若是團結協力,西戎並非不可戰勝。
如此也能夠振奮士氣,加強人們的同仇敵愾之心。
另一方麵,應翩翩又是善化公主之子。嫁到西戎去的和親公主,在他們那裡傳出死訊,卻能夠回到大穆成親生子,讓自己的子嗣繼續保家衛國,這也同樣是對於西戎的嘲諷威懾。
不過其實按照本朝規矩,公主的兒子真正應當封的爵位是郡王,而且應翩翩的名字也還沒有列入皇家玉牒,說明其實皇上的心中也有猶豫。
畢竟局勢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不能做絕。
而應翩翩能夠這麼快就被承認和冊封,已經算是他從大穆和西戎關係交惡這一局勢中得到的好處,同樣,他也不可能不付出代價。
黎慎禮召見應翩翩,就是想讓他不日起程,作為特使前往雍州,查看西戎在邊境地區的動向。
與先帝和黎慎韞都不同,黎慎禮的打算是先集中加派兵力,不惜任何代價令西戎人一敗,使他們也有了危機之感後,雙方再進行談判,迫使對方的態度有所讓步。
雍州就在長雄關之後,自從長雄關被攻破後,此處就成了西戎和北狄的接壤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眼下北狄的整片的土地幾乎都被西戎給吞掉了,雍州就等於是被他們的兩處軍隊夾在了中間,處境十分危險。
而且雍州邊地有不少的小寨子,原本就不服王化,如果他們一個衝動,借機反水,那麼此地一旦失守,大穆便徹底門戶大開。
當年太後的兄長胡臻任雍州知州,在長雄關被攻破之後拚死守城,一直等到傅英帶著援軍趕來將西戎人驅逐走,可以說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後來胡臻便一直在雍州守著。
直到這一回他護駕有功,新皇登基之後大抵也是想要培植自己的親信,就把胡臻留在了京城,又委派了一位新的雍州知州。
但在之前局勢平穩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西戎屢屢挑釁,就不得不查明情況,再據此衡量是否要加派駐軍了。
黎慎禮對應翩翩麵上十分客氣,實際上可不做虧本的買賣,他相當於拿這麼一個爵位,換得讓應翩翩去處理邊關這個爛攤子。
當然,他是皇上他說了算,就算什麼都不給,彆人也拿他沒辦法就是了。
池簌一聽便毫不猶豫地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應翩翩笑道:“怎麼這就急著討好我了,怕把你的誥命給丟了嗎?放心吧,不急,皇上雖然這麼說了,但是我還沒有答應他。”
池簌道:“你不想去嗎?”
應翩翩笑道:“你猜?”
池簌也微笑道:“我猜你想。”
應翩翩的性格一向是迎難而上的,這雖然算不上美差,但卻十分重要,若是此事辦的好了,便是功在社稷,一舉立威,池簌認為應翩翩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果然應翩翩哈哈一笑,說道:“知我者,池教主也,去是肯定要去的,隻不過我不想這麼輕易的就動身。這一趟並不是什麼好差事,我怎麼也得多爭取一些便利條件,才可放心辦事。”
池簌聽他這樣說,忽然想起了自己來應家的時候,在外麵看到的那些前來拜謁的官員,心中一動。
他說道:“所以外麵那些人,你也是故意不見的,你已經猜到他們的來意了。”
應翩翩道:“不錯。黎慎禮雖然登上了皇位,但實際上很大一部分是因緣巧合。論資曆,他從未被當成繼承人培養過,威信不足以服眾;論實力,他經驗不足,也不夠鐵腕;論利益,他母族薄弱,在朝中的支持者還不成規模,難以組成一個足夠強有力的利益集團……所以,很多人不心服他是理所當然之事。”
應翩翩微微一笑:“而我,應該是正在經曆外祖父、舅舅他們所經曆過的舊事吧。”
這也是為什麼皇上要對曆代的將樂王產生猜忌,因為即使剝奪了他們的皇位繼承權,他們的這一支血脈的身份,也永遠是人們在對當政者不夠滿意時可以扯出來的大旗。
隻不過他們把旗子扯到了應翩翩這裡,卻不知道,應翩翩也已經挖好了坑,等著這些人自己跳進來呢。
應翩翩說完之後,伸了個懶腰,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沒誠心的也就走了,現在還在外麵等的,就是我這回不見,他們還會來。”
他叫來下人,吩咐他們出去說自己已經回府,讓他們將那些前來恭賀應翩翩封侯的人都給請進來。
下人領命而去。
應翩翩邀請池簌同往,池簌樂得在眾人麵前好好顯擺一番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回避,同應翩翩一起去前廳準備迎客。
應翩翩笑道:“正好有你在,我還省得編借口了。”
當被晾了好一陣的賓客們進門之後,應翩翩粗略一打量,發現來的大多數是較為年輕一些的官員還有武將,這些都是朝中主張與西戎開戰的主力。
由於皇上的態度,主和派在朝中一直是占了上風的,他們這些人平日裡實在不可謂不憋屈,而應翩翩為了不向西戎妥協,曾經在朝上跟先帝發生正麵衝突的行為,贏得了這些人很大的好感與信任。
隻要心中對這些情況有數,也就大致明了這些人究竟是為何而來了。
應翩翩心裡明鏡一般,麵上隻當什麼都不知道,抱歉道:“我與武安公出去遊玩剛剛回府,沒想到竟然令各位大人久等了,有所怠慢,實在抱歉,各位快快請坐吧。”
此時應家的下人們已經手腳迅速地準備好了宴席,請前來的賓客們入座。
這些人在外麵等了很久,也確實是頗感疲倦饑餓了,客氣幾句,便也入席。
應翩翩在黎慎禮登位之前便曾有恩於他,同時又被證實是公主之子,早就是一位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們來到應家,也是為了摸一摸對方到底有多少實力。
如今一進門,彆的先沒看出來,就見池簌也是一副主家的樣子,含笑與應翩翩站在一起,就連這應府的下人們來往之間也儼然不將他當做外人,已經讓這些賓客們心中有了想法。
——隻是這想法卻跟池簌盼著他們所想的不太一樣。
他們都知曉,池簌本是江湖人士,一向不受拘束,會來朝中為官,乃是先帝為了拉攏七合教費儘心思所求。
七合教這麼多年一直奉太/祖為主,並不承認當今的朝廷,池簌來時便有不少人驚異,沒想到應翩翩一出馬,事情竟然就辦成了。
關於此事,之前京城中一直有傳聞,並且隨著應翩翩名聲漸大越傳越是離譜。
人們都說是因為應大人容色殊豔,風流高才,將七合教從教主到底下的護法、使者、親衛們都迷的神魂顛倒,才不忍拒絕他的要求。
最後因為武安公武功最高,力壓群雄,將競爭者都打敗了,才能夠隨同應大人一起前來京城。
而武安公對應大人的曖昧態度,似乎同樣說明了傳言是真。
這樣的故事,民間的百姓們是最為津津樂道的了,如今他們這些為官者卻心中明白,武安公也好,應大人也好,都是身份非凡、心存大誌的人,豈會如此兒女情長?
那些所謂的情情愛愛,都不過是那等平民庸人才會信的流言罷了,真實的情況,隻怕是七合教早就知道應大人的出身血脈,這才待他頗為不同。
否則就算他們兩人之間有情,武安公也不用舉止這麼小心嗬護,神情這麼癡迷熱切吧?
這,一定就是真相。
眾人均覺得這樣想來就一切都說得通了,越發覺得自己來這一趟來的值得,看破了大秘密,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池簌坐在應翩翩的身邊,心中也是十分感慨。
想他這一路走來,坎坷萬分,能混到如今這樣的名分實在是不易,看這些人紛紛打量著他,想必是羨慕極了,可惜自己捷足先登,他們再有什麼想法也都晚了,就是要當妾都沒門。
應翩翩讓他們進,他們才能進,不讓他們進,他們就隻能在外頭喝風,不想自己,以應府為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如此作想,實在讓人內心充滿了驕傲和滿足啊。
當下,賓主儘歡,雙方連連舉杯勸酒。
此次上門之人,都是以恭喜應翩翩封了爵位的理由前來的,酒過三巡之後,雙方一番試探,對彼此的性格有了初步了解,也就都不說這些場麵話了,不知不覺就談到了西戎與大穆之間如今的形勢。
“……西戎狼子野心,步步進逼,分明是貪心不足,一味容讓退縮,又要忍到何時?難道要把祖宗基業都儘數斷送了去,才算作罷嗎?!”
說話的人是鴻臚寺卿李縯,他借著酒意一拍桌子,幾乎要把心中的不滿全都挑到了明處:
“我看根本就沒有什麼大局、難處,分明就是有的人跪的久了,骨頭就彎了,再也直不起來,所以故意進讒言慫恿陛下!”
他的最後一句話倒是還知道兜一兜,不要把皇上扯進去。
兵部侍郎賀潭也道:“正是如此,西戎步步蠶食,長此以往下去,就算他們一時未能攻入,國家也要危殆了。我等身為臣子,舉身報國,無可推脫,隻是如今有此心而身不由己,實在令人氣悶。”
他瞧應翩翩一直微笑著不怎麼接口,便道:“下官倒是羨慕侯爺能夠前往雍州,一展抱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