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鴻雁公主所想,應翩翩近來的這番舉動,正是為了逼北狄主動低頭求和。
一行人到了平明關之外後,被早已等待在那裡的穆國侍衛帶入城中,一路到了王駕駐蹕之處。
戰中條件簡陋,此地本也不過是一處普通的行館,並無她曾經見過的穆國皇宮那般氣派威嚴。
進了前院之後,內裡靜悄悄的,除了一名正負手站在庭下仰首觀花的青衣男子,竟然連一名侍衛都沒有留下。
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隻見他回過頭來,相貌竟然生的極為斯文俊美,身上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凝氣度。
鴻雁公主頓住了腳步,她身後的一名侍衛問道:“你就是……”
他本想說應玦,話到嘴邊生生拐了個彎,用生硬的漢話改口道:“皇帝陛下?”
池簌微微一笑,沒有計較對方的失禮,說道:“我不是,陛下就在裡麵,有請公主覲見。”
他十分守禮,目光始終沒有往鴻雁公主身上多看一眼,說完之後,親手打了簾子,做出個“請”的動作,又道:“至於其他人便請留步吧。”
這些北狄武士們本來就對穆國心懷不滿,此次來的任務又是保護公主,怎麼也不可能放心讓她獨自進去見那名“暴君”。
他們看池簌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就故意假裝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什麼,昂首跟在鴻雁公主身後進入。
池簌也沒說什麼,隻是微微一笑,等鴻雁公主進門之後,便鬆手放開了門簾,正好擋在了緊隨鴻雁公主其後的兩名侍衛麵前。
這兩人猝不及防,沒來得及躲,已經一頭撞了上去。
這原本輕飄飄軟綿綿的簾子,被池簌的手這麼一放,居然堅硬的如同鋼打鐵造的一般,把兩人磕的眼前直冒金星。
同時,他們更是覺得仿佛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向後倒去,跟著將身後的人也撞翻了一片。
池簌從頭到尾隻做了一個鬆手放開門簾的動作,舉止優雅,似乎麵前發生的事跟他全無關係。
他臉上神情不變,看著麵前人仰馬翻的一群北狄人,依舊隻說了兩個字:“留步。”
這些武士們好不容易爬起身來,他們驚駭地看著池簌,這才意識到,這名看似斯文的大穆人竟然是一名極其恐怖的高手。
鴻雁公主知道自己的侍衛們不會聽從池簌的阻止,隻是故作不見,徑直向內走去。
數步之後,發現一個人都沒跟過來,她不禁回頭,隻聽唯有外麵的院子裡傳來一陣隱隱的呻/吟之聲。
鴻雁公主心中有些駭然。
她也不是一定要人隨在身邊保護,但這個舉動,代表著雙方無聲的實力較量,鴻雁公主沒有想到她手下的人竟然輕而易舉地全都被攔住了。
是剛才那名男子,還是此地另有埋伏?
猜測的念頭隻在她心中匆匆一轉,隨即,外麵所有的聲音忽然一下子都停了。
緊接著,還是剛才那名溫雅男子的聲音淡淡吩咐了一句:“先把他們都帶下去吧。”
——那是她帶來的勇士們。
鴻雁公主的雙手陡然緊握成拳,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腳步和搬動之聲,她的胸中也似一片滾油翻灼,煎熬不已。
應玦果然夠狠,竟然沒見麵就給了她這樣一個下馬威,就像是這段日子的作戰一樣,穆國仿佛時時處處都在嘲笑北狄的不自量力。
鴻雁公主不知道那些人會被關押至何處,但這些都是她們族中最英勇的武士,她幾乎便要克製不住自己,想要出去把他們都攔下來。
可她最終還是一動不動,抿了下唇,麵露堅毅之色,轉身向內而去。
又穿過一道門,掀開門前的垂簾,先是聞見了室內香爐中散發出來的清淡香氣,緊接著,她緩緩抬眸,立刻便看見了那閒倚臥榻,白衣輕衫的男子。
因是戰時,又非京城,他的住處並不奢華,但隻要有此人在,一眼望去,周圍的一切陳設布置便都不再重要。
富麗則金玉失色,簡素亦滿室生光,世間萬千繽紛光彩,皆不及麵前這位姿態風流的貴公子容色半分。
應翩翩寬袍廣袖,斜倚而坐,手中持著一卷兵法,原來是正在看書。
見到鴻雁公主進來,他放下書卷,坐起了身。
行動之間,桌上琉璃彩燈折射出的光芒在他俊美的眉目間留下朦朧的光影,隱隱約約帶著種霧裡看花的美感。
這副隨意慵懶之態,幾乎讓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名在穆國危難之時,先是力挫西戎,而後又逼降北狄的一國之君。
琉璃骨肉,鐵石心腸。
鴻雁公主滿懷恨意而來,卻沒想到見到了這樣一名精彩人物,一時也不禁看的怔住,但她很快便回過神來,以最為恭謹的姿態斂衣拜下,低頭說道:“罪女鴻雁拜見陛下。”
片刻之後,她聽見上座的方向傳來一聲輕笑,緊接著,一個十分好聽的男子聲音帶著幾分隨意說道:“公主不必如此,起吧。”
鴻雁公主卻不起身,而是膝行向前兩步,恭謹說道:“北狄受西戎威脅,不得已之下對穆國興兵,罪女無可奈何,但亦自知罪責深重,今日才特來恭請陛下責罰,唯望陛下能夠寬恕罪女的族人,鴻雁感激不儘。”
她作為如今北狄的領袖,平素往往親上沙場,經常不施粉黛,勁裝打扮,看起來英姿颯爽,如今來見應翩翩,才特意換上北狄女子的裙裝。
她跪在地上說了這樣一番話出來,言辭懇切,更加顯得柔婉動人,楚楚可憐。
應翩翩沒有立即回答她,短暫的寂靜下,鴻雁覺得自己的手心中都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過了片刻,對方起身朝著她走過來,一直到她麵前站定。
應翩翩仿佛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她一會,才問道:“西戎用什麼威脅你們?”
鴻雁公主道:“不為盟友,便是仇敵。”
“那如今你為何又不受脅迫了?”
“西戎貪得無厭,並且作戰時往往令北狄戰士衝鋒陷陣,充當誘餌,北狄早有與之決裂之心。”
“為何起初未向穆國說明情況,請求聯手?”
“西戎緊逼,時間不足。”
“北狄族中如今為何由你做主?”
“我——”
兩人這一問一答之間極為迅速,幾乎都是不假思索,應翩翩固然一個問題比一個尖銳,鴻雁公主也反應迅速,不露破綻。
畢竟這大多數對方會詢問的情況她都已經想到了,直到這最後一句,鴻雁公主差點脫口而出,隨即又猛然頓住。
應翩翩一挑眉:“嗯?”
鴻雁公主立刻道:“陛下恕罪,罪女的父親重病,兄弟懦弱,無力帶領族人,隻好由罪女挺身而出,撐持大局。罪女心中傷懷,一時未能作答。”
應翩翩歎了口氣,說道:“情非得已,如之奈何。”
他彎下腰來,竟親自對著鴻雁公主伸出了手,說道:“公主,請起吧。”
鴻雁公主抬起頭來,含淚看著他,然後慢慢抬起手臂,要將自己的手搭在應翩翩伸過來的掌中。
男子昳麗,女子嬌柔,這一幕呈現出一種宛若畫卷般的美感,但就在這一刻,鴻雁公主麵色忽冷,五指猛然收緊,一手用力抓住應翩翩手臂,另一手毫無預兆地朝著他揮出!
隻見鴻雁公主手中一道銀芒伴隨著短促的尖嘯聲,快速向著應翩翩的脖子上抹去!
這股銳利之極的殺氣令房中的所有燈影都為之一飄,映得周圍繽紛迷亂,有種令人心驚的動亂之感。
可是千鈞一發之際,鴻雁公主卻覺自己手腕上驟然一緊,卻是被應翩翩翻腕過來緊緊扣住,背至她身後。
與此同時,那柄已在懷中捂至溫熱的匕首,在應翩翩的頸側生生頓住,刀尖對準了他白皙的脖頸,再也無法接近分毫。
應翩翩修長的手指抵在匕首上,目光淡淡垂下,輕言慢語地說道:“你的機會沒有了。”
房中燈影迷離,鴻雁公主此前一直未敢直視於他,此刻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她才更加清晰而直觀地看清了對方那張精致到毫無微瑕的麵容。
鬢如墨染,目似桃花,長眉飛揚如劍,薄唇似抿丹朱,然而目光清冷,令人心中生畏。
鴻雁公主一接觸到那雙無情的眼睛,便覺得那一股切齒的恨意猛然從心底湧了上來,恨聲說道:“你今日隻管殺了我便是!我北狄的死難者在天有靈,終有一日,叫你血債血償!”
應翩翩道:“不錯,不錯,話說的很有氣勢。但正是因為你對朕的憎恨太過明顯,才會讓朕有所察覺,以至於眼下的失敗。”
他微微輕聲:“公主,教你個道理——要成大事,你得會忍。匹夫之勇,毫無意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