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兩邊的人馬廝殺在一處。
左丹木大勢已去,但餘下的那些殘黨們也已經沒有了回頭的機會,他們走到這一步,就算是投降也難逃罪責,還不如選擇頑抗到底。
喊殺聲尖利入耳,中間夾雜著各種兵刃相撞的銳響,無數分分合合的人影仿佛組成了一汪沸騰的海洋,不斷地糾纏翻滾。
池簌負手站在整座皇宮最大宮殿的屋脊上,垂下眼來,俯視著在宮中各個角落裡掙紮嘶喊的眾生。
他黑衣黑發,站在逐漸暗淡下去的天色裡,卻風姿卓越,氣定神閒,帶著令人難以忽視的強大。
叛軍勢單力薄,又因為失去先機軍心散亂,故而節節敗退,不到一個時辰,就已被逐漸逼進了敵方的包圍圈中,眼看是難逃敗局了。
忽而,不遠處傳來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鳴鏑聲響,瞬間劃破天空。
仿佛得到了某種信號,叛軍的隊伍當中騰一聲炸開了明亮的火光,霎時間在晦暗的天色中耀目如盲,竟是流火彈。
眼看著流火彈就要炸開,周圍的眾人齊聲驚呼,這時,忽有一道人影如同風荷輕舉,雲流影動,輕飄飄地落在了火光旁邊,廣袖揚起,隨手一拂。
瞬間如同清風徐來,這清風中又仿佛蘊含著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將火光撲滅。
池簌一掌解決了危機之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化柔為剛,身形飄若浮雲,鬼魅般在人群中瞬移穿插。
由於身法過快,雖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依然讓人難以辨彆出他的具體位置,唯感掌風如同山流海氣,滔滔傾瀉而出,重疊縹緲,所到之處,無人能夠站立。
他一出手,就意味著戰局的終結。
在池簌令人驚怖的武功之下,剛才還在負隅頑抗的叛黨很快潰敗。
有人站的較遠,見勢不妙,立刻轉頭就跑。
他還以為此時這樣混亂的場麵,池簌一定顧不上自己,但沒想到剛剛轉過身來,對方就已經神出鬼沒地站在了自己麵前了,衣袂飄飄,氣定神閒。
那人不禁倒退了兩步,麵露駭然之色。
池簌心平氣和地問:“還有無同夥?”
如今四麵楚歌,能逃的都已經逃了,哪裡還來的同夥?
那人眼看已經躲無可躲,索性冷笑道:“你們不用得意,就算今天勝了又能怎樣?隻要給皇家賣命,都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顯然已經說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了,池簌右手抬起,輕輕一彈指。
極其輕微的動作,對方卻感到胸口處如遭重擊,整個人向後飛出,人在半空中的時候,就不禁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他仰倒在地,直勾勾地看著池簌,掙紮著抬手指著他,嘶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今日吾命……歸黃土,他朝……君體也相同……”
這句話仿佛什麼不祥的詛咒一樣,七合教的教眾聽的大怒,正要上去動手,對方已然氣絕。
池簌倒不以為意,淡淡地說:“點數人數,再把這些屍體處理了罷。”
說完之後,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向著前方看去。
前麵那座宮殿叫做儀光殿,原本是皇宮中最為氣派恢弘的一座宮殿,五十多年前,裡麵住
的是興宗皇帝最為寵愛的妃子,兩人感情甚篤。
後來那名妃子懷了身孕,興宗卻因為一樁朝中權臣的謀逆之案,以同黨的罪名將她家中滿門儘數發落,並且封鎖消息,不欲讓她知道。
可是在那名寵妃臨產前夕,這件事還是走漏了風聲,她悲痛過度,難產而亡,孩子也沒有保住。
此事過後,興宗再也未曾涉足過後宮一步,並且下令封鎖了儀光宮。
這座宮殿中一直有鬨鬼的傳聞,如今又經曆了四朝的皇帝,還是一直空置,仿佛在昭示著帝王之愛的無奈與涼薄。
此處不常來人,地方又大,很有可能藏匿叛黨,池簌便令人打開宮門進去搜查。
因著當初建造者的喜好,宮中喜用沉水香木,因此雖然宮殿空置多年,沉重的大門打開之後,還是能夠聞到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池簌站在門口,又一次隱隱感到了些微頭痛,而從進宮以來那種若有若無的內力失控之感,也變得更加明顯了一些。
他微微凝起眉心。
難道是這沉水香有什麼問題?但除了他以外,其他聞到這香氣的人都安然無恙,說明其中肯定是無毒的。
而且就算是有毒,池簌內力深厚,已經將他這門功法修煉到了最為精湛的一層,早已百毒不侵,按理說不該受到任何影響才對。
內息斷斷續續,時強時弱,池簌正打算運氣查探個究竟,忽然聽見殿內有幾人同時驚呼。
“教主,小心!”
隨著這聲驚呼,一道黑影從內殿撲了出來,直向著池簌攻去。
倉促之間,池簌甚至來不及拔劍,但他絲毫不慌,連劍帶鞘地向上一提,頓時有股真氣從劍鞘上震出,“轟”一聲將那道黑影逼退。
但這一回,池簌竟然也腳下微退半步。
——這是前所未有過的。
*
同時,太廟大殿之內。
那個被應翩翩叫破的人由陰影中走到了光明裡,果然便是胡臻。
他聽到應翩翩叫出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愕,旋即微笑:“看來即使我將左丹木的身世真相稟報給陛下,後續又沒有向他透露出任何陛下的行動,還是不能取得你的信任。”
應翩翩沒有接他的話,隻仿佛心平氣和地問道:“為什麼要殺我父親?”
此言一出,周圍的氣氛微微一沉,應翩翩知道,胡臻肯定很疑惑自己為何如此確定凶手是他的。
但他絕對想不到,就是那天他在諫言應翩翩提防七合教的時候,曾經獻上了一隻作為證據的瓷瓶,而在他向上抬起的掌心中,赫然有著一道深深的,陳年的勒痕,橫斷整隻手掌而過。
這痕跡,隻能是緊握著某種極為堅韌的絲線猛力拉扯時留下的。
仇恨在心中熊熊燃燒,反倒讓人保持住了一種詭異的冷靜。
應翩翩等待著胡臻的答案,片刻後,隻聽對方說道:“他娶了我愛的女人,這個理由還不夠?”
應翩翩聞言哈哈大笑:“照你這般說,西戎王也娶了你愛的女人,當初怎麼不去殺了西戎王將她救出來?”
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對方的偽裝:“胡臻,你用儘了下作手段,偷襲我父以致長雄關被西戎攻破,
把左丹木送到太後麵前,害死黎慎禮,挑撥穆國與北狄之間的關係……若非如此,我母親也根本不會在流亡的路上遭難,若她地下有知你這份喜歡,怕是也要罵上一句惡心!你才是個豬狗不如,陰險無恥的卑鄙小人!”
胡臻厲聲喝道:“住口!”
他嗬斥了這一句之後,卻又緩了臉色,無奈輕歎:“我那時也是沒有法子,所以自請為雍州知州,想要尋機將她救出來,沒想到卻聽聞了她的死訊。我痛不欲生,可委實未曾想到,她竟是逃了出來,嫁給了應鈞,心甘情願地與他忍受邊關苦寒,甚至不顧名分身份……”
“可應鈞他憑什麼?說什麼將軍戰神,最後還不是死在我的手下,為什麼她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應翩翩微一抬眼,那個瞬間,目光冷凝,有若寒刃。
胡臻喃喃道:“而你,也是一樣。她給彆的男人生的孩子,我多看一眼就覺得刺眼睛,我忍到如今,就是為了讓你坐一坐這把椅子,讓你活到你最留戀這個世間的一刻,然後再殺了你。讓你嘗嘗,什麼叫求而不得,什麼叫畢生憾恨!”
伴隨著胡臻的話,殿中忽然“呼”地一聲起了風。
原來是殿外打鬥時的箭弩刺穿了一扇窗紙,外麵徘徊的寒風便透過窟窿闖了進來,頓時吹熄了堂上明燭。
這場意外令胡臻和應翩翩的麵容同時一暗,半掩進了已經到來的夜色中。
隨即,胡臻猛然將手抬起,五指驟然收攏!
應鈞已去世了將近十六年,胡臻這門暗器功夫越發精進了,他站在應翩翩的對麵,那條銅線卻是從後方繞過應翩翩的脖頸,勒在了他的咽喉上,隨時都有可能將氣管割斷。
所以從胡臻出現之後,應翩翩一直沒動。
此時胡臻一抬起手來,他方才看到,胡臻雙手上臂處的衣袖都是以厚厚的皮革製成,上麵如同鐵甲一般密密麻麻地纏滿了極長的特製銅線,可以隨著他的內力激射而出,無聲無息地對人發動襲擊。
這武器一定不好練,但練成之後也絕對不容小覷,尤其是若提前沒有防備,隻怕根本不可能躲過去。
胡臻已經伺機良久,無非是也想讓應鈞的兒子體會一番那種從成功的喜悅中墜落深淵,含著無限不甘死去的感覺。
如今應翩翩坐上皇位,也知道了殺死他父親的正是自己,一定十分怨憤,十分不甘,時機已到,胡
臻也不想再讓時間拖延下去了。
於是胡臻將指間的銅線一收,就要把應翩翩割喉而死。
但就在此刻,他忽然看見黑暗中寒光一閃,竟是從應翩翩手中飛出一道銀白色的薄刃,準確無誤地向上斜飛而出,削斷了纏在他脖頸上的銅線。
胡臻手中繃著的力道驟然一鬆,他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麵露驚異之色,不禁輕“噫”了一聲。
這銅線難防,一方麵是因為無影無蹤,一方麵是因為細而鋒利,勒入皮肉中很難割斷,應翩翩看不見自己的脖頸,卻一刀將銅線挑斷,委實出乎胡臻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