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殘局(2 / 2)

下一刻,對方便又是一拳,正勾中江燃的下頜,那刹那的痛感就猶如被裝滿濕沙的沉重口袋猛地抽中,江燃腦袋轟鳴一片,踉蹌著向後退去,差點便跪在地上。

“唔……”

世界仿佛顛倒扭曲成了一副模糊不清的抽象畫,江燃意識一片混沌,隻掙紮著甩頭試圖讓自己恢複清醒,同時望向強哥他們的方向。

朦朧晃動的景象中,對方似乎對老三的行動並不意外,甚至還帶著看好戲的態度,老二那頭甚至吹了聲口哨道:“咻——總算來點有意思的了,老子剛才都他媽無聊爆了!”

強哥也吐著煙圈道:“還沒到點,先彆打死,留口氣就成。”

“最好也彆打臉。”老二興致勃勃地追加道:“他那前夫沒準就是饞他的那副皮相,萬一等人來了看貨不對版,死活不肯給錢了怎麼辦?”

老三沒吱聲,但接下來再上前果然沒再往臉上招呼,而是拽住江燃的頭發,一個屈膝蹬在腹部。

“呃!!”

胃壁一陣劇烈的痙攣,酸水湧向江燃喉間,他痛得幾乎休克,但殘留的意識卻叫他強忍著去忽略感官上的痛楚,握緊拳頭朝對方砸去。

劃了個空。

“哈哈哈,還能還手!這小子挺能抗啊!”老二大笑道。

聽著那刺耳的笑聲,江燃發現自己也想笑,他嘴裡泛起一股鐵鏽味,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竟然還絞儘腦汁妄想尋出一線生機,這種窮凶極惡的歹徒估計根本沒想過讓他活過今天吧?

“草……”江燃嘶啞著喘息道:“草你媽。”

“呦謔?”老二站起來道:“還他媽來勁了?”

他掂量著手裡的折刀,但還沒做什麼,老三就已經一拳砸在了江燃左肋。

砰!一記記悶響如同暴風驟雨,到了最後,甚至都能隱約從中聽出一絲血肉泥濘的味道。

“呃啊……”江燃趴在地上,顫抖的手掌因為極致的痛苦夾帶著些許不自然的抽搐,他看起來想要撐著爬起來,但身體已然不具備多餘的氣力,很快就重新軟倒在地麵,像是沒了聲息。

老三臉上洋溢著猙獰的興奮,他走過去,想要把江燃拎起來,但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江燃猝然動作,從腰間抽出那根尖銳的鐵絲,翻過身反手就狠狠刺了過去。

他原本瞄準地是對方的喉嚨,但因為受傷太重的緣故,到底出了偏差,鐵絲紮進了對方的鎖骨,僅僅入肉幾厘米就觸及到了骨頭,無法再寸進。

完了。

江燃剛冒出這個念頭,兩記重拳就砸向腦袋,直接將他砸得意識渙散,人也被提起來一把甩了出去。

跌出門外,江燃昏沉間感覺自己躺在樓梯上,借著月光,破碎的落地窗外,溫柔的海潮落入他的眼簾。

深藍,夢幻,與他所經曆的地獄僅僅一牆之隔。

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個清晨,在陽台澆花的那個背影看起來是那般寧靜美好,可忽然間,那抹裙角就像乾枯的蝴蝶標本,翩飛著朝樓下墜去——

生命的逝去就是如此簡單,除了當事人,沒人的世界會因此崩塌,第二天太陽會照舊升起,再過幾年,也許經曆過傷痛的家屬就會坐在溫馨的飯桌前歡聲笑語。

——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江燃嘲諷地想,如果他就這麼死掉,周輔深需要花幾年時間才能從其中走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瘋魔了,江燃忽然開始盼望那種畫麵。

當自己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推出來,走廊兩側是混合著肅穆和警察來去間交頭接耳的詭異氣氛,在例行公事地表達完哀痛後,鑒定的法醫會上前詳細地告訴周輔深,自己是怎麼在死亡前進行著徒勞的搏鬥,一次次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就像等待著什麼希望……

然後在周輔深死氣沉沉眸子的注視下,掀開那塊遮掩的白布,把那具破爛的身體露出來讓他做最後一遍的確認。

江燃想看這個男人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但恐怕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死亡就是這個人宇宙的終結,因此不管後來再發生什麼,對這個人來說都再無意義可言。

眨了眨眼,麻痹的痛感過後,江燃視線漸漸清楚了些,他隱約瞧見有人影朝他籠罩過來。

“……強哥,這小子該不會是死了吧?”老二說著蹲下身,手裡的刀刃彈出來去挑起江燃的下巴。

“都十點零五了,還管他死不——”

強哥剛不耐煩地開口,咻地一聲!輕巧又迅疾地劃破空氣,截斷了所有話語,強哥眼睜睜看著一道箭矢十分精準地穿破老二的喉嚨,後者臉上尚且殘留著不可置信的痕跡,在倒地後沒有立即斷氣,而是雙手在空中無意識的抓撓著,從口中不斷發出嗬嗬的聲音,似乎想拚命挽留生命的流逝。

黑暗中不知從何而來的箭矢,倒地垂死掙紮的同伴,那場麵無疑很是詭譎,但強哥很快就無暇顧及這些,在短暫的怔愣後,他立即就後退想跑到房間裡躲藏,但剛邁動腳步,嗖地一聲就再次響起,轉眼便射穿了他的肩胛。

“啊啊啊啊——!疼——彆過來!啊……”劇痛和未知的恐懼霎時讓強哥方寸大亂,倒在地上畏縮著在欄杆間爬動,試圖躲藏。

不得不說這個舉動確實救了他一命,但卻也使其難逃活罪,很快一箭又射在了他的腿上,短短十幾秒間,他身上被紮了五、六箭,有的隻是蹭破點皮,有的卻深深嵌入骨肉裡,帶血槽和反鉤箭頭的構造讓血液大量翻湧出來。

強哥又哭又叫,人卻已經不敢再隨意動彈,隻固執地抱著欄杆把頭部藏在後麵,儼然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

“周輔……”突來的驚變讓江燃恢複了些許清明,他厭惡地推開身旁不知死活的老二,抓著樓梯扶手想站起來。

可就在這電光火石間,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他的頸間便被一道結實的臂膀陡然勒住。

“是誰?誰他媽在那邊,趕緊出來,不然彆怪我弄死他!”

老三的嗓音帶著一絲顫抖,江燃聽著覺得十分滑稽,這個剛才還在他麵前耀武揚威的男人,此刻突然就變成了畏縮的鬣狗,佝僂著龐大的身軀把自己藏在他的身體後。

“聽見了沒,媽的!”

沒有得到回應,老三驟然收緊了臂膀,江燃頓時承受不住地咳嗽起來。

片刻沉寂後,一個人影從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繞了出來。

是周輔深。

他垂手抓著弓箭,仍舊是一個轉瞬就能蓄勢待發的姿勢,剛剛對兩人痛下殺手的行為似乎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情緒,老三本以為看見的會是一張更加陰騭猙獰的麵孔,但實際上那雙暗不透光的眸子從頭至尾,隻是看著他懷中挾製的江燃。

痛楚、掙紮、搖擺、所有軟弱都在刹那間從這個好像嚴絲合縫的男人身上迸發出來,把他從一個在暗處掌握一切的惡魔變成了個千瘡百孔的篩子。

“把……把箭扔掉!”老三厲聲道。

周輔深僵了一瞬,隨即手指緩緩鬆開弓弦,伴隨著老三越走越近,江燃身體的慘狀清晰地呈現在他麵前,他終於舉起雙手將弓箭扔了下來。

“彆動他,我可以給你一筆錢,一筆足夠你後半生揮霍無度的錢,然後放你安然從這裡離開,隻要你彆動他。”周輔深用緩慢而極具蠱惑力的聲音低沉道,他此刻的姿態是那般迫切、誠懇,就好像那個上來就毫不猶豫射殺兩人的冷血動物根本不是他。

“想想吧,你沒必要把自己逼到這種程度,你失去了兩個同伴,現在卻一分錢都沒有弄到手,我相信這個局麵不是你想看到的,但繼續傷害我的愛人對你的境況不會有任何好的轉變,他要是死了……”周輔深說到這裡嗓音出現一絲波動,隨即繼續道:“你不會從我這弄到任何東西,但如果你放了他,我可以保證對你既往不咎,你開出的任何價碼我都會同意……”

“還用的著那麼麻煩嗎?”老三上前一腳踢開地上的弓箭,獰笑道:“你沒了這玩意,還有什麼底氣在那討價還價,我揍到你肯給錢也是一樣的。”

“都可以。”周輔深還是那副富家公子麵對愛人受難無能無力的隱忍模樣,艱難道:“隻要你放開他。”

沒從對方眼中讀出恐懼讓老三很失望,但又讓他沒來由生出一絲忌憚,輕蔑和驚懼交織之下,他忍不住罵道:“你他媽該不會真是個精神病吧?媽的,給老子跪下!”

江燃聞言艱難地眯起眼,視線正好與周輔深相撞,他看見對方兩隻膝蓋先後觸地,動作中並沒有多少艱澀。

老三發出鄙薄地一聲笑。

但老實說江燃內心並沒有太大波動——這些時日他看了太多周輔深奴顏婢膝的姿態了,說來甚至好笑,因為不管周輔深再怎麼擺出逆來順受祈求原諒的模樣,本質作為寵物被囚|禁其中,任由魚肉都是江燃。

“怪不得這小子這麼篤定你會回來,原來是你他媽的賤得沒邊兒了!”老三見他跪在地上默不作聲,心中最後一點顧及也散去,於是一把推開江燃,將拳頭掰得嘎嘣響:“行,你家的小白臉在我手底下還挺能撐的,讓我看看你骨頭是不是也特彆硬……”

說著他便揮起一拳朝人砸過去,動作迅速且裹挾著自信,但這份誌在必得的篤信卻在中途被硬生生截斷,跪在地上的人在拳風掃過來那一刻,很是精確地用雙手攥住了他的手腕,老三驚覺不好,但對方的鉗製就像絞在一起的兩根鋼筋般難以掙脫,他連忙揮動另一隻手,但周輔深緊接著卻將身軀一扭轉,早有預料般地將手肘抵在他關節間用力一掰,哢嚓一聲骨肉錯位的聲音無比清脆,老三頓時痛叫出聲。

“啊啊——”

“怎麼叫的這麼大聲,練拳的時候沒人教你第一步就是學會怎麼挨打嗎?”周輔深邊說手上也沒有停下,一拳搗向對方腹腔,趁對方彎腰之際,又屈膝在其肋骨上狠狠一頂,同時手肘還在對方弓起的脊背上重重一砸。

這幾下完畢,老三整個人近乎癱瘓,口中不自覺地溢出鮮血和口水,眼看著就要失去行動能力,彎著身軀搖搖晃晃地仿佛隨時要倒下。

江燃在旁虛弱地瞧著,見狀蹙起眉,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周輔深那種不留餘地的個性竟然沒趁現在乘勝追擊,而是束手待斃地站在那裡,就好像故意留出空擋似的——果然下一秒,老三陡然間就猶如回光返照般,跟被激怒的鬥牛似的,猛然向周輔深衝過去,抱著後者的腰直直撞向幾米開外的吧台。

周輔深的脊背撞在突出的瓷磚邊緣上,江燃看著都覺得身上傳來緊密的刺痛,可周輔深卻生生忍下了,他麵容透著一絲扭曲,手握成拳擊打在老三的後頸上。

老三倒地,雙腿卻鉗住了周輔深的膝蓋,兩人轉瞬像是兩頭鬥獸場裡走投無路的困獸般,瘋狂地扭打在一起。

周輔深起先落在了下風,隨後卻越發主導了戰局,揚起的拳頭每一下都砸在老三的頭顱上。

突然間,一切好像變成了慢鏡頭。

砰,砰,砰,觸目驚心的鮮血迸濺在周輔深臉上,他卻像沒有察覺般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直到身下軀體的腦袋已經血肉模糊,再下手時已經粘連上黏稠軟膩的觸感。

滴答,拳頭再一次抬起時,血液落地的聲響讓他將拳頭懸停在了空中,也恍惚剛注意到老三已經徹底沒了聲息。

不過在他麻木的臉上卻尋不到半分情緒的轉變,隻是在轉向江燃時,眸子陡然亮得驚人。

周輔深迅速拋下屍體朝江燃走過去,跪下來,將江燃抱在懷裡。

“他死了,彆害怕。”

他說著,還沾著人血的手指就無比眷戀地一下下撫摸在江燃後腦的發絲上,仔細描摹著。

時間不多了,他知道。

太短暫了,這段時光太短暫了。

他真的不想放手,他是如此愛江燃,他還有太多的想法沒有實施,還沒來得及讓江燃體會到他的存在是多麼必不可少,事情就陡然發展到了這個境地。

“這世界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像我這樣愛你了。”他深情卻又咬牙切齒道,說完他重新直起身子,扭曲的迷戀毫不掩飾地穿透江燃的眼底。

他看見江燃微微渙散的瞳孔裡映著那個男人的屍體。

“記住人是我為了你殺的。”

他低頭吻上江燃的唇,在上麵緩慢溫柔的廝磨著,江燃閉上眼,儘管吻並不深入,但他內心卻恍然有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而朦朧間他,感覺有東西被塞進自己手裡。

“報警吧。”周輔深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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