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莊靈靈反問道:“我老了,一個人孤單的生活,我懷胎十月生下的親兒子對我不聞不問,這時候有個禮數周全又善解人意的孩子常常給我送來關切,難道我不該喜歡他嗎?”
“你也會害怕孤獨?”周輔深含笑念道:“我以為你會很喜歡眼下的生活,功成名就、高高在上,永不沾染世俗的苟且——”
“我曾經是這樣。”莊靈靈突然打斷他,她垂下頭,保養良好的臉上在日光下浮現出幾道滄桑的細紋:“但我發現人是不能遺世獨立的……就跟你一樣,輔深,在認識江燃之前,我想你也不會害怕孤獨。”
周輔深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氣氛倏然陷入良久的沉默中,兩人相對無言,窗外麻雀在枝頭鳴叫著,整個病房內充斥著與炎炎夏日相反的冷卻。
“……在這裡的生活怎麼樣?”沉寂中,莊靈靈率先開口,她鼻尖抽了抽,聲音喑啞道:“有沒有讓你認知到自己其實也沒有那麼了不起?”
“要我怎麼說你才會開心?”周輔深道:“隻要能離開這裡,就是叫我寫個八百字的悔過書給你都可以。”
“你從來就是不肯對我服軟是吧?小時候你也是這樣,沉默寡言的樣子在外人眼裡就像個遭遇不幸的小天使,而我是那個神經質又惡毒的母親,沒人知道在背地裡你有多不安分,就像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惡魔。”莊靈靈訴說著,看起來像是痛恨他極了,周輔深卻像是見怪不怪般無動於衷,然而下一刻,莊靈靈卻話鋒一轉,幾番吞咽下喉間湧上來的酸澀,用手帕擦拭著眼角道:
“……我曾經覺得你本性如此,但是二十多年過去,我再回顧我當年寫下的那本書……我發現自己那時候實在太年輕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個母親……讓你走到今天這步我也有責任……我沒能教會你愛的能力,對不起。”
似乎完全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周輔深盯著她,仍不肯低頭:“是晚年的孤獨生活讓你學會反思了嗎?”
“是江燃提醒我的。”莊靈靈道:“他跟我聊天時,曾經談到過那本書,那時候他問我,‘真的覺得世界上真的存在無緣無故的惡嗎?’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真的很將你放在心上,我知道他是想讓你和過去和解,變成一個真正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周輔深心臟劇烈收縮了一下,事到如今,再聽到江燃過往付出的那份熾烈愛意已經不能讓他再感到得意了,而是像一柄反複攪動的尖刀,時刻提醒他究竟失去了什麼東西。
他避開莊靈靈的視線,道:“……你說過,我的出生毀了一切。”
“我當時隻是沒有準備好去迎接你……我承認我當年更想追逐自由,為此我已經自食惡果了。”莊靈靈艱難道:“過去的時光不可能再重來,我隻是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轍……當你愛一個人,就不要錙銖必較,去做個服從自己內心的人吧,輔深……你值得獲得幸福。”
……
8月10日,辦完出院手續後已經是黃昏了,在夕陽的餘暉下,周輔深將病號服折疊好放在床頭,隨後轉過身,對上尹兆揶揄的目光。
“恭喜你啊。”尹兆擠眉弄眼地伸出手道。
周輔深握住他的手,動作間隱約露出襯衫袖口下的傷口:“托你的福,我會說到做到。”
他刻意製造出的那些痕跡已經結痂泛舊了,但卻更加給人透露出一股飽經折磨的印象。
尹兆若有所思地看著,在他即將轉身離開前,突然出聲叫住:“等等,你忘了個東西!”
“什麼?”
周輔深回過頭,卻是猝不及防被尹兆一拳砸在臉上。
“嘖……”周輔深手指蹭過嘴角便是一陣劇痛,但卻沒有立即還手,因為他知道尹兆多半是在報複他之前突然動手的那回。
“幫你來個添頭。”尹兆冠冕堂皇道:“舍不得臉麵套不著老婆,你得懂得犧牲啊!”
“嗬嗬……放心。”周輔深直起身,似笑非笑道:“在這方麵的覺悟,我早就有了。”
走出醫院,拒絕了莊靈靈要接他回家的提議,周輔深先是在附近藥店買了些消毒止血的用品,然後坐上通往H市的動車。
零星的雨點澆打在玻璃上,夜間的景色在窗外飛速掠過,此刻車廂內已經熄了燈,而在狹窄的廁所隔間內,周輔深用反複消過毒的螺絲刀狠狠刺向箭頭,皮肉撕裂的痛楚霎時在腦海中炸裂開來,被鈍器刺傷的感觸格外不好受,他咬著牙出了滿頭冷汗,身軀緩緩滑坐在地上,閉著眼半晌才緩過勁來,狠狠心將螺絲刀沒入皮肉的部分一把抽了出來。
做了番止血措施後,他體內的躁動平息下來,兀自言語道:“燃燃,求你了,可憐可憐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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