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清也嗤笑一下:“不過是從前使喚慣了的宮女,今日遇見,我倒有意想要她回去。正想問問二哥舍不舍得。”
鳳決繃著臉未置可否,秦晴卻笑道:“俗話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前些日子,我聽聞這丫頭總惹二表哥生氣,二表哥若當真不想要了,不如跟我回去,我瞧著這丫頭,倒是有些眼緣。”
紀千塵又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什麼叫有眼緣?是覺得彆人的眼睛和自己有緣吧?
這會兒,她表麵上看著像個香餑餑,幾位主子都搶著要,其實,怕是個個都恨不得掐死她吧?尤其是這位秦大小姐,典型的口蜜腹劍、蛇蠍美人,若是落在她的手裡,會像原主一樣,死得慘絕人寰。
紀千塵抬眼,正看見鳳決的左手按了按腿,她就像發現救命稻草似地疾飛過去,一把抱住了那條“救命大腿”。
“殿下今夜坐得久,腿又疼了吧?奴婢給您揉揉。”
她太過殷勤,手下得重,簡直不像在揉,倒像是在掐。鳳決莫名其妙地吃痛,一低頭又看見紀千塵對著他擠眉弄眼,他惱道:“你撞見鬼了吧!”
他好心叫王才給她送吃送喝,又惦記著出來接她。也不知怎就那麼巧,半路看見秦晴在前麵款款而行,路就隻有一條,他既懶得上前與她寒暄,隻得慢騰騰地遠遠跟在後麵。
跟到這兒,他又看見了什麼?——故人重逢?聊得歡暢?他這位三弟身邊從來最不缺的就是宮女,多少溫婉體貼、心靈手巧的沒多看幾眼,卻眼巴巴地來向他討人,問他舍不舍得。想來,她於鳳清也並非隻是個普通的宮女。
鳳決心中不痛快,紀千塵手底下重了,被他罵了句“撞見鬼”,倒讓鳳清臉上一僵。方才和她在一起的隻有鳳清,這“鬼”倒是在說誰?
鳳清在人前素來修養極好,何況,這還當著秦晴的麵,他隻得裝沒聽見,默默將頭撇向一邊。鳳決話少,更懶得解釋。
在這皇宮裡,火樹銀花,繁華繚亂,最淡漠的,就是親情。鳳決和鳳清在兒時也曾兄友弟恭,毽子秋千、騎馬射箭,一起玩鬨著長大,可是,越大越疏遠,半點不由人。誰讓漢月國隻有兩位皇子,皇位之爭是二選一的機率。
他們爭過夫子的誇獎,爭過圍場的獵物,爭過父皇的重視,後來,鳳決漸漸地明白,鳳清最想和他爭的,是秦晴的青睞和金殿上那張龍椅。
在鳳決血氣方剛、癡心報國的那些歲月裡,鳳清學到更多的,是如何抓住權柄,玩弄權術,在他清雅溫潤的外表下,早藏著一顆想要俯瞰天下的帝王之心。
秦晴一聲軟語,半含嬌嗔,打破了沉悶的空氣和倆人的僵持:“小時候,兩位表哥什麼好東西都讓著我,眼下我隻想要這個小宮女,二表哥莫非還舍不得,定要我再去跟姑母討來?”
秦晴慣會綿裡藏針,她這話聽著是撒嬌,卻又扯上了皇後娘娘,由不得鳳決不肯。上回柳公公的事,鳳決沒給皇後麵子,皇後不計較已經是母儀天下的氣量,若再為了個宮女,小氣到驚動皇後娘娘,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無論顧及幼時的情誼還是權衡利害關係,秦晴都隻給了對方一條路走,那就是心悅誠服地把她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鳳清站在一旁,笑而不語。他隻想和鳳決爭,卻不會和秦晴爭。即便有幾分喜歡,淩寶兒也不過是個宮女,和那些深宮嬪妃們懷抱著的小貓小狗沒多少分彆。他可以逗弄,可以占有,也可以大方地送給秦晴做禮物,隻要秦晴喜歡。
鳳決蹙了蹙墨色的眉,在想著,他和鳳清從小讓著的這位柔弱的小表妹是從何時起變成了一個心機女子。
憑他們打小熟識的交情,秦晴之前能看出鳳決的心不在焉,鳳決當然也能察覺她這些年的虛情假意。從前,秦晴對鳳決,是比對鳳清更親熱些的,可自從鳳決有了腿疾,秦晴的親熱便讓他覺得假透了。
譬如,他今夜一見秦晴,她就關切地問起他中秋醉酒之事。若她當真念著兒時之情,次日便可差人前往承西殿,這份關切又何以晚了這麼些天?
類似這樣的事太多了,秦晴的“完美”和“周全”讓他覺得沒意思。相比之下,他反而更喜歡紀千塵那些貪吃又貪財的“毛病”,還有,她為了他的事,“壞”得要去偷她安哥哥寶貝似的藥丸子。
他不喜歡雲端裡的雪蓮,他喜歡像彼岸花那樣的女子,開在煉獄裡、開在塵埃裡,它不懂惺惺作態,活得妖豔恣意。
鳳決放在腿上的手被人捏了捏,他略一垂眸,便看見紀千塵蹲在他身前,借著給他揉腿,悄悄地衝他使眼色。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指尖也帶著涼意,像一隻將要被送去屠宰場的小動物。
她怕鳳決會答應,她想不出他有什麼不答應的理由。
一邊是皇家權貴沾親帶故,一邊是總惹他生氣,今晚還差點被他遺棄在寶慶門的小奴婢。在這宮裡,宮女本就命如螻蟻。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會說話,她在害怕。鳳決依稀想起,她這樣的眼神有點熟悉。
在她初到承西殿的時候,那日在場的,也有秦晴。
作者有話要說: 九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