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陰鬱皇子39(2 / 2)

“這布料雖說是粗了些,倒也乾淨厚實,公子將就著點。”

“公子,過來搭個手,把那邊扯一扯……”

紀千塵回頭,看見鳳決紋絲不動地拿著本書坐在桌前,對她說的話充耳不聞,翻書倒是翻得飛快。

不得不說,他天生帶著清貴氣,即便坐在那麼個又矮又舊的破木桌前,他依然是風姿出眾,超然於世。

翻那麼快,他自己看得清嗎?紀千塵覺得這個彆扭的人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她扔下抱著的枕頭,跑過來,站在桌邊,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

鳳決終是被她盯得熬不住,放下書橫她一眼:“讓你人後喚我什麼?”

紀千塵茫然,隻是因為稱呼錯了,所以生氣了?她眨了眨眼,輕聲喚道:“子衡……”

鳳決卻又似著了惱,偏頭嚷了一句:“不許叫!”

“……”紀千塵瞪著他不說話了,這人是不是腦子有貓餅?剛才還在說要和她成親,要娶她做正妻,這才多大會兒呢?翻臉當真比翻書還快。

不叫就不叫,誰怕誰?以後就叫他“喂”。紀千塵連看也不看他了,繼續回到床邊,把枕頭擺好,床鋪收拾整齊。

鳳決坐在那兒沒動,幽幽地問:“方才,你為何答應……婚事?”

紀千塵默了默,虧了他還記得提過婚事,沒好好求個婚也就罷了,莫名其妙地,凶什麼凶?

她肚子裡憋著氣,也不肯好好答他,故意說道:“還能為何?奴婢不是吃了公子那顆毒丸子麼?那自然是對公子言聽計從,公子說什麼,便是什麼,何來奴婢反抗的餘地?”

鳳決一時氣得臉色發白,指節捏得發青,虧了他生怕讓她受委屈,當著眾人說了那些“以正妻之禮迎娶”的話,她竟然隻是在應付他。

鳳決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打落了牙也隻是和血吞,他將掌心掐得麻木,連眼圈都悄悄地紅了,卻是死扛著不認輸。

紀千塵說到那毒丸子,想起裝著藥的包袱還沒收拾。

她心頭驀地一軟,其實,她在承西殿鳳決屋裡裝那些藥瓶子的時候,已經發現鳳決給她吃的瓶裡不是毒了。

當日她被鳳決嚇壞了,囫圇吞下去隻覺得酸。拿藥跑路的那天,她原打算不管不顧地把所有藥瓶劃拉進包袱裡,她看見那瓶子,好奇打開了,從瓶口聞到濃鬱的梅子香,酸得她舌根直冒水。

她倒了幾粒在掌心,看得分明,這哪裡是什麼毒?酸梅肉剁成泥,再捏成丸,假得像小孩子過家家。

看分明的那一刻,她心頭竟是比舌根還酸。這個傻子,除了鬥狠嘴硬,他就沒彆的辦法哄女孩子?他想出這麼個幼稚的招,左右不過是想將她強留在身邊罷了。

紀千塵一路都不曾對鳳決說破,就當,她真的中了他的毒。

她尋到那包袱,才發現裡麵的藥都被鳳決拿出來,收揀好了。空空的包袱下頭,壓著個明晃晃的東西十分刺眼——是鳳清送給紀千塵的小牌子。

她僵在那兒,明白了。鳳決突然不高興,是因為她不在的時候,他來收拾包袱裡的東西,看見了這個東西。

他把彆的都放進了矮櫃裡,唯獨沒有收拾這個,這不是他願意看見的東西,就一直坐在那邊生悶氣。偏偏,一口氣沒下去,又被她慪了一口氣。

“你不是說,你把金器都丟在地道入口了麼?為何還要留著這個?”鳳決的語氣陰森森的,“你是舍不得這塊牌子,還是舍不得那個人?”

紀千塵被他散發出來的寒氣嚇得一激靈,連忙擺手,腦袋也搖得像波浪鼓。“沒有沒有,這是個誤會!”

鳳決毫不動容,那目光明明在說,信你我才是傻缺。

其實,他心底是想相信的,他也希望紀千塵留著這東西並沒有更深的用意。若送她這牌子是彆的男人,他大概不會太過在意,畢竟這姑娘反應遲鈍,其他想打主意的人也並不容易。

可那個人是鳳清,是他的心結。

“其實,奴婢不隻留下這個,還留了幾塊金條的……”窮途末路的時候,她還是做不到把金子全丟了。

鳳決冷冷地看她。——休想轉移我的注意力。

“這個東西它留著還是有用的,萬一窮得沒飯吃了,可以當了它!”

鳳決依然冷冷的。——你還能再扯一點嗎?

“還有,這事兒既然和羽林軍脫不了乾係,奴婢留著三皇子的牌子,日後沒準兒還用得上。”

冷冰冰的鳳決火了:“日後用得上?你莫非是要拿著信物去求他高抬貴手,搖尾乞憐麼?”

紀千塵嘟了嘴,小鹿眼中含了層水氣,她像個氣鼓鼓的泡泡對著鳳決,眼看一戳就要炸開。

“子衡這樣說,是存心的麼?”

鳳決忽聽她喊了聲“子衡”,那腔調軟軟糯糯,讓他頓時氣也氣不起來,卻又不甘心就這樣算了。他乾脆撇開臉不看她,重新拿起書來,那書麵死懟著臉,卻又哪裡看得進去。

紀千塵見他不理人了,想著讓他消消氣。她先行回屋去整理了一番,又獨自去了廚屋裡。她廚藝有限,想來想去,隻得炒了碗花飯。

農家的土雞蛋打出來個個金黃,臘肉臘腸紅白分明、鮮亮誘人,她自己剝了點新鮮的小青豆,又忍著被嗆得眼淚汪汪的滋味切了半顆洋蔥,炒出來的花飯竟是色香味俱全。

鳳決晚飯吃得少,紀千塵希望他肚子餓了,看在這一大碗花飯的份上,給點麵子,氣就消了。

紀千塵端著超大碗的炒花飯從廚屋裡出來,去到鳳決的睡房要經過半個農家小院。

夜空又高又藍,連星星也格外清晰明亮。喜河村的人們都睡得早,雞群回了圈,周遭什麼動靜都聽不到。

她繞過一口小井,原本再邁個三五步便能走到屋簷下,大黃不知道從哪兒躥出來,滿眼希冀地看著她搖尾巴。

“這個狗東西,”她低聲笑罵,“我剛來的時候,你可凶我來著。怎麼?聞到香味兒,知道討好人了?”

她彎下點腰,在碗裡鏟了兩大勺花飯,擱在乾淨的地上。大黃奔過來,低頭吃得歡快,對她的諷刺和笑罵,絲毫不以為意。

大黃吃完,又要攆上來,它害怕進屋會挨打,眼巴巴站在屋簷下搖尾巴。這回,紀千塵不客氣地關上兩扇木門,大黃被拒之門外。

鳳決餘光瞟見紀千塵進來,小心翼翼地端著個碗放在桌上。她如今不必穿宮裝、紮小團子的發型,隻簡單梳了個農家姑娘的樣式,些許青絲掛在腮邊。

美玉似的臉頰被灶下的柴火烤得通紅嬌豔,宛如漿汁飽滿的果子熟透了,等著被采摘。沒了小團子,他又想捏捏她的臉。

紀千塵放下炒飯,自己也在桌邊坐下,她抬起頭,鳳決立馬冷淡地收回目光,神情專注地看向手中的書本。

“奴婢親手為公子做的花飯,公子吃點兒吧?”

鳳決盯著書,目不斜視:“不吃。”

“你不吃可就虧大了,真的很好吃的!”紀千塵默了一下,“你不會以為,你胡亂發脾氣,奴婢便會使壞,在飯裡做手腳吧?”

鳳決不吭聲,下頜繃得緊緊的。說誰亂發脾氣?這丫頭越來越不怕死。

“奴婢做的花飯,奴婢親自試吃!”她操起勺兒,吃了一口,忿忿不平,“看會不會嗆死咽死、上吐下瀉!”

她故意吃得津津有味,果子似的臉頰塞得鼓鼓的。他有點移不開眼,不是眼饞飯,是眼饞果子。

紀千塵一口花飯還沒吞下去,突然嗆得咳了起來,一彎腰全吐在地上。

她一手拍著胸口,一手指著窗,心道自己是個烏鴉嘴,何以沒事咒自己?

紀千塵是被窗前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這才嗆住的。韓晉取了黑色麵巾,歉意地笑道:“抱歉抱歉,我隻想著村民們歇得早,我便早點兒來了,沒想到……”

沒想到彆人都歇了,這兒還有人吃飯。

紀千塵曾偶爾看見過韓晉,知道他來找鳳決必是有正事要談。果見鳳決淡然地指了指身邊的板凳,對韓晉說了聲:“坐。”

紀千塵自覺地擦了嘴,去倒茶。這裡的茶葉沒有宮中的講究,葉子大,泡出來倒也很香。

鳳決和韓晉二人都沒有避著紀千塵的意思,她泡好茶,聽見他倆說起“雲鞘”。難怪從前鳳決在宮中我行我素,承西殿成了特立獨行的地方,除了往日的戰功顯赫,恐怕旁人忌憚的,還是雲鞘。

他倆說了一會兒,韓晉最後提到王才的家人。出地道時,鳳決曾叮囑接應的人去打探王才的家人關在何處,不過兩三個時辰,韓晉便親自來回話了。

王才是誦縣人,父母兄弟都在老家。那誦縣衙門定是被人授意,前些時弄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將一家子都關進了牢裡。

韓晉問:“公子想怎樣救?隻怕誦縣衙門早就守得如鐵桶一般,等著咱們上鉤呢。若是硬碰硬,也不是救不得,隻是,公子的大業忍了這麼些年,此時打草驚蛇,屬不智之舉。”

昏暗的燭火照進鳳決的眸底,轉而暗淡。

救,付出的代價太大;不救,紀千塵知道他心中難過。

即便王才背叛了他,即便他身上還帶著王才留下的傷口,差點死在王才的刀下,可是,那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情分,是主仆,也是親人。

王才死了,鳳決想完成他未了的心願,保他的家人平安。即便人,生而孤單,有些人走著走著,走到路口便散了,可鳳決不想留有遺憾。

陰鬱皇子,其實是這世間最重情重義的人。

“咳咳,內個……韓將軍,”紀千塵清了下嗓子,手裡不知道幾時又拿著鳳決最不想看見的那塊黃金牌子,“韓將軍能不能找人,幫我把這個當了?”

鳳決陰沉著臉,不知她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哪壺不開提哪壺。

韓晉也莫名其妙:“姑娘莫非很缺錢?”

“誒……也算是吧。”在紀千塵的腦子裡,錢什麼時候都是缺的,哪有個滿足的時候?“請韓將軍找個人去尤縣,典當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韓晉將那牌子掂了掂,“能當四十兩就不錯了,就算做工精致些,最多五十兩。”

鳳決蹙著眉,眸光低垂,靜靜地落在桌麵上,那裡方才便鋪上了一張地圖。

尤縣,是最鄰近誦縣的縣城。

韓晉愣了愣,一拍腦門:“我明白了,好一招聲東擊西!”

紀千塵是想用這塊牌子現世,吸引鳳清的注意力。鳳清不知道她會不會和鳳決在一起,但他不會放過尤縣這個線索。

三皇子代政,他可以輕易調動離尤縣最近的人手去支援,封鎖整個尤縣,掘地三尺。這樣一來,誦縣空虛,至少,會放鬆警惕。

鳳決素知她聰明,沒想到這牌子果如她所說,這麼快便派上了用場。

他側過臉來,眼中晦澀,似是在看她,又似沒有:“你……當真舍得?”

“舍不得啊,所以……”紀千塵巧笑嫣然地指了指韓晉手裡的東西,“韓將軍可彆忘了,你欠著我五十兩銀子,價格公道。”

“……”

韓晉一時無語,鳳決卻是早習慣了她的財迷和胡鬨。

鳳決想了想說道:“若無記錯,誦縣地處青玉門的勢力範圍之下,青玉門呂飛鵬數年前便投靠了三弟。救人的時候,不如就扮做江湖中人行事。”

這幾句話,紀千塵聽得不太懂。她很奇怪鳳決能對鳳清籠絡的那些江湖力量如數家珍,可是,這樣做用意何在?

韓晉很快又明白過來:“公子這招,是反間計?”

鳳決點點頭:“三弟從皇後手中奪了羽林軍,我猜,他們之間可不像表麵看起來那般,一團和氣。”

紀千塵愣了愣,的確,皇後待兩個皇子都是一團和氣的,可是,外甥女婿再親,也不如將羽林軍握在自己的手裡。皇後主動把羽林軍交給鳳清,這著實奇怪。

若真的是鳳清用了什麼手段,逼著皇後交出了羽林軍,皇後吃了這樣的啞巴虧,那私下裡又如何還能和氣得起來?隻怕,也是暗流湧動。

承西殿大火那天,鳳清派來羽林軍趁火打劫,皇後早就安插了王才見機行事,若是兩方親密合作,鳳決已是插翅難逃。

問題就在於,顯然那兩方都互不知道對方的計劃,又生怕被人搶先得到了雲鞘。這才讓鳳決和紀千塵有機可乘,逃出生天。

如果,鳳清前腳下令加派人手在尤縣搜查,後腳王才的家人便在誦縣被江湖中人劫走。秦家人定會懷疑是鳳清調虎離山、虛晃一槍。如若不然,又有哪個江湖勢力能在青玉門的地盤上動得了武?

到時候,秦家會猜疑鳳清,卻又不能說破。他們未必敢賭,倘若不是鳳清做的手腳,卻真的被他知道了王才這檔子事,他會明白為何大火當日沒找到鳳決的屍首,他與皇後之間,隻會更加地勢如水火。

紀千塵的聲東擊西,加上鳳決這招反間計,簡直天·衣無縫。

該商量的商量完了,韓晉打起那碗花飯的主意。“這個既然公子不吃,倒了可惜,兄弟我樂意代勞……”

韓晉伸手撈個空,碗已經被鳳決不動聲色地端在手中。“輪不到你!”

也不想想這是誰做的花飯,是誰都可以吃的麼?

鳳決飛快地吃了一口,才想起這勺子是紀千塵剛吃過的。不過他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反而覺得這會兒不冷不熱、溫度適口,連飯香都比剛端進來的時候濃鬱。

“好吃嗎?”紀千塵像搖著尾巴的大黃,求表揚。

“好吃。”

連曉禾做的魚他都隻說不錯,這碗花飯可算得到了絕對的肯定。

“奴婢彆的手藝不敢說,炒飯是真的不錯!如果不是貪吃奴婢做的炒飯,當初逍遙就不會大意失荊州,死在板磚之下。”

“還有哦,你們不知道,”紀千塵晃了晃腦袋,點漆似的眸子晶晶亮,“這碗花飯,大黃也愛吃!”

鳳決:“……噗!”

韓晉本著強烈的求生欲,不能笑不能笑:“噗!哈哈哈。” 想不到宮裡還能走出個這麼逗的姑娘。

他還沒笑夠,就被鳳決黑著臉瞪了一眼。他川劇變臉似地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告辭。

紀千塵好心說道:“我送送你吧,你可輕著點兒,繞開前院,大黃在那兒睡著呢。”

再次提起大黃,鳳決又悶悶地垮下臉,韓晉忍笑:“不必送了,嫂子。”

話音一落,人已從窗口掠了出去,不見了蹤影。

紀千塵回頭,傻乎乎地問鳳決:“他剛剛叫奴婢什麼呢?”

鳳決頭也不抬,狠狠答道:“叫你傻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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