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廢柴公主(完)(1 / 2)

紀千塵闖入崇陽殿的時候, 謝挽正和幾個重臣在議事。她瞥了一眼, 人到得還真齊, 謝明淵也在一邊站著。

謝挽正要喝斥她沒規矩, 她急不可耐地說道:“求母皇放了夜弦,女兒可以用夜鷹閣聖物的秘密來交換。”

謝挽和謝明淵當下就變了臉色,流露出驚訝的神情。關於聖物的秘密,謝家人都想知道, 卻從來沒人能參破。謝挽又問了一句:“是夜弦告訴你的?”

紀千塵沒回答, 執著地揚著臉追問:“憑這個,母皇可不可以把夜弦還給女兒?”

謝明淵臉色陰沉,覺得公主簡直就是色字當頭,鬼迷心竅。謝挽卻信了幾分, 她的傻女兒一心隻想要回自己的夫郎,關注點全在夜弦身上, 人家要什麼,她都會給。更何況,這個秘密對與不對, 不妨聽聽,畢竟, 謝錚死於瑜嶺時,隻有夜弦一個人在場。

“倒是可以考慮。”

“真的?”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又是興奮又是激動,“那我說了……”

“等等。”既然是秘密,怎能在大殿上宣揚?謝挽親切地微笑, 像小時候那樣,對女兒張開雙臂,“來,到母皇這兒來。”

紀千塵步履輕盈,心中卻無比沉重,這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死亡。

她向兒時那般,親昵地依在謝挽身邊,趴在她的耳畔輕語。

大殿上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母慈女孝,天倫之樂。

然而,謝挽一個字都沒聽清楚,根本不知道公主在她耳邊說什麼。正是百般疑惑之時,她心口猛地一下劇痛,鮮血噴濺而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準確無誤地插入了她的心窩。

水到魚行,不需要內力,隻適合近距離偷襲。紀千塵這輩子隻學了這一招,用在關鍵時刻的一招。

謝家的長空決傳男不傳女,謝挽和紀千塵差不多,沒什麼武功,這一招簡直是為她量身定製的。

紀千塵一擊命中,來不及高興,也沒機會多想,因為,她瞬間被一道黑影拍了出去,淩厲的掌風震得她飛出數丈之遠。

她聽見自己的身上傳出“卡卡”的聲響,然後,她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她在想,肋骨也不知被打斷了幾根?

第一時間出現在謝挽身邊的黑衣人,是夜絲。繼而,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向主位湧去,謝明淵靠近,看了眼謝挽,便垂著眉眼,並沒吩咐人傳太醫。

紀千塵在笑,她趴在地上起不來,但她知道為什麼不傳太醫。因為沒用了,她在刀尖上淬了毒,一刀捅在心臟上,毒已入心。反正自己要死了,總算拉了謝挽墊背,為酈雲天和謝鋒一家人報了仇,還有,替夜弦完成了他一生的心願。值了!

謝挽強撐著,揮開人群,手指著紀千塵,又是疑惑又是不甘,她用虛弱的聲音問:“你瘋了?你竟然弑君弑母?”

“我沒瘋,我是在做我該做的事。”

紀千塵也透著虛弱,卻字字擲地有聲:“你用三日醉毒死先帝,弑君弑夫,其罪一;你殘害親生兄長謝鋒一家,連孩子都沒放過,其罪二;你當年假孕,用撿來的孩子冒充公主,謀求地位穩固,竊取皇位,其罪三。”

從她說第一句話開始,大殿之上便開始議論紛紛,當她說完最後一個字,崇明殿上反倒安靜下來,鴉雀無聲。條條皆是大罪,駭人聽聞,更是頭一回聽到,有控訴人說到最後,把自己都給帶進去了。

她當真是豁出去了,她親口拆穿了自己的身世,她不是公主,隻是撿來的孩子。是什麼樣的決心,能讓她放棄尊貴的地位,放棄錦繡的未來,連命也不要,非要將謝挽置於死地?

謝挽已經毒發,吐息困難,她咬牙喝道:“你胡說!”

“有沒有胡說你心裡清楚!”紀千塵冷笑,“你不必再掙紮了,我已找到了當年你在金祥宮那本《何氏刀譜》中下了三日醉的證據,我將你所有的罪行詳細地寫下來,托人送出宮,交給可靠的人了。今日,是你最後一天做‘賢明’的女帝,明日起,你將遺臭萬年。”

紀千塵實在被謝挽的人盯得太緊,她沒辦法聯絡更多的人為自己撐腰。這一世,實力懸殊太大,她已經儘力了。

她叫十九和老錢配合,用調虎離山之計,好容易才引開謝挽的人,將她的親筆信送去了忠勇侯府。忠勇侯趙洲是當年追隨過酈雲天的可信之人,酈雲天的舊部在朝中有些勢力的已經所剩不多了。

謝挽當年做的惡,能找到的證據有限,趙洲信不信公主,隻能聽天由命。紀千塵說出自己不是真的公主,也是為了取信於人,若非真有天大的冤情,誰會自毀前程?

謝挽兩眼迷茫地望著天,口中含糊不清地,反複說著一句隻有她自己能聽清的話。“憑什麼,打天下的是兩個人,坐江山的卻隻是他……”

她一生都逃不開這個心結,當年父親謝釗明明是和酈雲天一塊兒得了天下,為什麼這大好江山卻隻能姓酈,就姓不得謝!她好不甘心!

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謝挽用儘她所有的力氣,死死抓住謝明淵的衣袖,對他說了三個字:“殺了她!”

女帝歸天,大殿上一片混亂。本有人選擇了相信紀千塵,願意站在公主這邊,可是夜鷹閣的殺手傾巢出動,以最快的速度包圍了崇陽殿。

殿外,裡三層外三層,禦林軍虎視眈眈。再往外,忠勇侯趙洲帶著親兵,如潮水般破了宮門。

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然而,紀千塵覺得,那都和自己沒什麼關係了。謝明淵掐著她的脖子,隻要他指下用一用力,就像捏死了一隻螞蟻。

她好疼啊,不僅是肋骨斷了,剛才挨的那一掌,還加速了她的毒發。她咽喉受製,說話困難:“你怎麼……不動手啊?你不殺我,我會……想要殺你的。”

說完,她就動手了,被謝明淵輕而易舉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手中連把刀都沒有,而且,她就隻會那一招,明知道殺不了他,紀千塵隻是故意在戲弄他罷了。

謝明淵明白過來,惱怒地鬆了她的脖子:“你就這麼想死?寧願死,也不肯跟我?”

她笑起來,一邊吐血一邊笑:“對啊,你終於懂了。”

“可你彆忘了,如今你的生死,可是我說了才算!”他咬著牙,聲線低沉,“高高在上的公主表妹,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

一隻手撫上她帶血的臉頰,冰肌玉骨,傾國傾城的容顏,謝明淵的心尖兒一陣悸動,紀千塵卻覺得像是惡心的蟲蛇在臉上爬行。

寒光一閃,堪堪擦著謝明淵的臉皮,一柄帶血的長劍“嗖”地一下釘入了身後的朱漆大柱裡。若非他陶醉之時還留有一分清醒,躲閃得快,這會兒已經一命歸西。

驚變之下,紀千塵和他同時側過頭,看見大殿門口站著個渾身染血的人。逆光的身影,像是周身散發著蓬勃外漏的殺氣,他顯然是從禦林軍的包圍外一路砍殺進來的,劍尖上滴落的血在地麵蜿蜒。他方才擲出去的,並不是他自己的劍。

夜弦,他到底還是來了。

他恢複力氣,比紀千塵預料中要快。一來,是她低估了他的內力;二來,是她心軟,沒舍得對他下太重的藥。

夜弦趕來崇陽殿的路上已經問過十九,公主給他的解藥的來曆。她竟然那麼傻,傻到拿命來給他換解藥。現在,他的毒解了,可她自己,隻剩下最多三天。

謝明淵一見夜弦,便禁不住眼中冒火。他早該殺了夜弦,隻是從前怕公主心生埋怨,要廢了婚約。如今,公主的命捏在他手裡,謝挽也已經死了,再沒人能阻止他。

紀千塵沒看清兩道身影是如何飛躍打鬥在一起,隻能從一黑一白兩種顏色來辨彆。她從前不知夜弦與謝明淵二人的武功誰高誰低,今日更是為夜弦捏了把汗。

他的毒不知是不是完全解了,他鏟除九鉞門時受的傷不知是否無礙了,他逆著人流殺進最危險的崇陽殿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而謝明淵卻是精力充沛的。

紀千塵想著,卻見二人身影一頓,黑衣閃過一招,白衣一掌落空。謝明淵步步殺招,方才沒打中夜弦,掌風過處,雕花的玉石香爐頓時碎成了渣。

數聲驚歎之中,謝明淵麵有得色,紀千塵聽見夜鷹閣的人在議論:“閣主的長空決分明已經練到了第七層,看這功力,追上前閣主已是指日可待了!”

“閣主當真是深藏不露!……”

紀千塵隻知道謝明淵過了第六層,那已是兩年前的事了。今日,他也是存心想在公主麵前顯擺一下,讓她瞧瞧,他和夜弦誰才是更強的一個。

倆人又過了幾十招,雖說是各有失手,但饒是紀千塵一個外行人也看出來了,夜弦帶著傷應戰,竟已是漸漸占了上風。

針尖對麥芒,一個簡單粗暴的對擊,倆人掌力相接,隻聽一聲巨響,謝明淵倒飛幾丈,將個一人多粗的大柱撞了個缺。

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謝明淵想逞強卻忍不住噴出口血來,他難以置信地想向夜弦。

“你竟然……到了第八層?這……不可能,絕不可能!”他想了想,腦子裡諸多困惑,“你不是九歲才入夜鷹閣,開始修習長空決的嗎?你不是!你早就練過,否則不可能有今日的成果。怎麼可能?”

大概所有人都如他一般,思緒淩亂。長空決是出了名的難學,尤其是在打根基的時候,想要精進一步都異常艱難。謝明淵幾乎是會走路時便學武,還算勤奮聰明,才有了現在這個樣子。一個外人,怎麼可能用短短幾年工夫超越他?

“你是誰?你在進入夜鷹閣之前,究竟是誰?”謝明淵腦子轉得快,已經意識到問題的根本所在。

夜弦被一大群殺手包圍在中間,他語氣極淡,卻如平地驚雷。“我是謝錚。”

無論今日是死是活,他總算可以堂堂正正地說出自己的身份。“在進入夜鷹閣之前,我本就不是南宮允,我是謝錚。夜鷹閣,本就該是我的家。”

謝明淵怔了怔,終於明白過來,這是個斬草未除根,又引狼入室的故事。他大笑出聲,堂兄弟重逢他說的話卻是:“你們一起上,把這個裝神弄鬼,冒充謝錚的人給我殺了!”

一時間寒光閃閃,刀劍齊出,殺氣騰騰。

“你們是不是傻啊?”紀千塵急了,夜弦再厲害,也不可能在受傷的情況下以一敵百,何況,夜鷹閣之中不乏高手。“夜弦就是謝錚,前閣主謝鋒的嫡子,他的長空決就是最好的證明。有他在,夜鷹閣哪裡輪得到謝明淵?”

“謝錚早就死了!就是他親手殺的!如今,我才是夜鷹閣的閣主!”謝明淵反咬一口,“夜弦,你居心叵測,我早就看出來了。你說,夜朱是怎麼死的?他也是被你所殺,對不對?”

夜弦沒否認。夜朱的確是他殺的。

夜朱實在太難纏,他發現了南宮允的行蹤,還認出了回雪山莊的回雪劍法。他一路尾隨,看見了南宮允和夜弦見麵。

夜朱若不死,不僅九鉞門鏟除不了,夜弦和南宮允全都會暴露在謝挽的麵前。

與夜朱關係最好的夜絲第一個提劍衝了上去,接著是夜斷,還有一大群黑衣殺手,密密麻麻地圍剿夜弦一人。

十九也帶著幾個人衝了進來,他們之前為了讓夜弦早點趕到崇陽殿,一直在為他開路,與殿外的禦林軍纏鬥。

大殿內打成了一鍋粥,殿外的禦林軍和忠勇侯趙洲的隊伍也是一場惡戰,喊殺聲震天。

這一次,紀千塵連身影都看不清,一大片全是黑色的身影,其間閃動著凜冽的劍光。血肉橫飛,分不清是誰的劍刺穿了誰的皮肉。

夜弦好幾次突破重圍,衝到紀千塵的麵前,想帶她走,可是指尖剛剛碰到,他又被一圈劍氣纏上。

他來到她的麵前的時候,她看清楚了,他一次比一次傷得更重。黑色的衣衫濕濕的,整片整片的鮮血帶著駭人的腥氣,不知道那衣服上,他和對手的血哪個更多一些。

他的肩頭削破了好大一塊兒,觸目驚心,露著鮮紅的肉。他身上數不清的傷口,像重新變成了當年從亂葬崗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那個孩子。

紀千塵受不了了,她看不清他在哪裡,隻能對著打在一處的一群黑色的身影喊:“你走吧,彆管我了。我原本也沒有幾天可以活了,夜弦,我想要你活著,我不想看你死……”

她明白的,如果夜弦要從這麼多殺手的糾纏下將她救走,那難如登天。可是如果不管她,夜弦自己想要離開,謝明淵未必攔得住。

半晌,打鬥的畫麵終於靜止,是謝明淵一把長劍橫在紀千塵的脖子上,高喊了一聲:“住手!”

謝明淵還真的怕夜弦不管紀千塵,自己跑了。今日殺不了夜弦,他不甘心!

夜弦傷得很重,那一群殺手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樣的打法打下去,幾天幾夜之後,夜弦可能會被拖垮,但萬一他逃脫了,日後卷土重來,必是大患。

削鐵如泥的劍刃在紀千塵吹彈可破的頸部肌膚上壓出一道血痕,謝明淵向夜弦狠狠問道:“要不要試試你的劍快,還是我的劍快?”

宛如芝蘭玉樹的謝閣主此時笑得陰險猥瑣:“你當知道,她落在我的手裡,我有比死更好的法子,來細細地搓磨她,讓她欲·仙·欲·死……”

“夜弦,彆理他……”

話沒說完,血痕又深了一分,她緊緊地蹙著眉,不讓自己叫出聲,可是,真的很疼。

“你想怎樣?”夜弦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隻有在看向紀千塵的時候,目光才依稀有些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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