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七娘是怎麼也想不到還有親眼見到崔神佑的一日。
她將自己所有的私己都交給傅母, 讓她的兒子想辦法到並州去殺了崔神佑。可一日日過去,對方了無音訊,她就猜到應該是失手了, 但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說不準他是在殺了崔神佑之後才失蹤的呢?
直到齊國公攜家眷進建康, 她一打探才知道崔神佑活得好好的,而且還什麼夜夢仙人能祈雨,被聖人封為衡陽郡主, 隻等正式冊封。
為此,她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彆人發覺崔舒若就是崔神佑。好不容易應交好的貴女之邀,來臨江仙賞景, 想著散散心, 結果遇上季猛女大聲笑談。崔七娘想找人發泄一二, 才慫恿庾樂兒嘲笑季猛女,到時一群人再捉弄她,才好出氣。
沒成想自己隨意之舉,竟叫今日遇上了崔舒若。
她不敢想彆人發現衡陽郡主崔舒若就是崔神佑會發生什麼。
多少貴女因為崔成德而對她百般討好,她也因有這個兄長而驕傲。但其實是崔神佑才是被全建康人讚譽的玉郎崔成德的親妹妹,她不過是繼室生的女兒。
可明明崔神佑不過是被家裡送到本家老宅,興許一輩子都見不得光的人。即便是她和崔成德, 也隻有三年一次祭祖的時候,才能見到她。
以至於同輩的世家子弟, 除了親近的幾位本家人和自幼同崔神佑定下婚約的鄭衡之, 其他人全然忘了崔神佑的存在。
祭祖後沒多久,她們就準備回洛陽,路上聽見崔神佑意外在隨州走失的消息,她暗自高興了許久。即便有人因此懷疑是她的阿娘動了手腳, 她也渾然不在意。
因為隻要崔神佑死了,那自幼和她定下婚約的鄭家郎君鄭衡之,不就該順延婚事到自己的身上嗎?她和崔神佑的年紀最為接近,還是同一個阿耶,而且外家勢大,怎麼看自己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也是高門貴女,身份上絕說不上高攀。
博陵崔氏的娘子和滎陽鄭氏的郎君,誰人不說是天作之合?
不過是從崔神佑換成她而已。
可鄭家郎君怎麼也不願,她阿娘也不肯同意,這才叫崔七覺得苦悶。她從十歲那年,在杏花樹下第一眼瞧見鄭衡之,就心生愛慕。哪怕他沒有滎陽鄭氏的身份,不那麼驚才絕豔,她也一定會喜歡他的。
然而偏偏那麼剛好,與他自幼定親的是她沒見過幾麵的阿姐。
依照禮法,隻要崔神佑在,自己什麼都要讓步,她是比不上崔神佑的。
但明明自幼千嬌百寵,被眾星捧月長大的是自己啊,憑什麼要讓給崔神佑,一個前半輩子在本家老宅苟且求生的病弱之人,她絕不能服氣。
想到這裡,崔七娘頓時精神起來。
依照之前打探的消息,崔神佑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她以為自己叫崔舒若,還成了齊國公府的二娘子。
而在建康能認出她的,不超過十個人。
崔七娘盤算了一番,豁然開朗,隻覺得自己一定能瞞得住。
她扶住庾樂兒,怯生生的對趙平娘說,“這位姐姐,我們並非有意,不過是無心之失,倘若再鬨下去,豈非要叫人看笑話?
你我皆是身份貴重的世家女,能否看在家父的麵上揭過此事?女兒家的玩笑話,鬨出去可就難看了。”
崔七娘年紀小,臉也隻有巴掌大,但卻有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說起話來楚楚可憐,又有一股家中小妹的嬌憨感。這樣的長相,不僅能激起男子的保護欲,也不會濃烈到令女子反感,很容易讓人喜歡。
崔七娘憑著這副長相,令不少男子折腰,也叫她能輕易挑撥貴女們相爭吵,卻沒人懷疑她。她每每如此,就裝得可憐,在一旁如看鬥雞似的看笑話。
可她今日踢到鐵板了,趙平娘直來直往,不吃這套。
“女兒家的玩笑話?”趙平娘好笑的重複一遍。
剛剛出口嘲諷的庾樂兒在崔七娘的話下,似乎也重新拾起勇氣,她覺得趙平娘敢踢翻屏風,最多不過是嚇嚇人,她們一個個可都出身高貴,諒趙平娘也不敢做什麼。
於是,庾樂兒也理直氣壯的說,“沒錯,女兒家的玩笑話,你這麼較真做什麼?”
趙平娘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好友季猛女,發現她在麵對這些貴女的時候,下意識低頭,完全不似以往相識時的自信。還有往日信中偶爾提及的嘲諷,足見平時眼前的貴女們是如何以欺負嘲諷她為樂。這一切都叫趙平娘怒不可遏。
她隨手拿起一個茶碗,雙眼注視著貴女們,再輕輕鬆手。
“劈啪。”清脆的碎裂,茶碗變成許多碎片。
趙平娘隨手拿起一塊摔得鋒利的食指大小的碎瓷片,一步步朝貴女們走去,將她們嚇得連連後退,直至退無可退。
趙平娘一腳揣上旁邊的柱子,把庾樂兒攔住,她們倆離得極近,趙平娘把玩手裡的碎片,慢慢的靠近庾樂兒。
她笑眯眯的問道:“我往你臉上劃一道疤,也是失手,是女兒家的玩笑罷了,你要較真嗎?”
女子的容顏是多麼的重要,即便是在光潔的身上留一道疤都可能被嫌惡,何況是臉?
庾樂兒這下是真的害怕了,瑟瑟發抖,眼看著越來越近的碎瓷片,咽了口口水,恐懼的眼淚瞬間流下,說話也結結巴巴的顫抖,“我錯了,是我錯了,我願意向季猛女認錯。
我、我斟茶認錯,是我不好。嗚嗚嗚嗚。”
趙平娘已經將碎瓷片貼到庾樂兒臉上了,她終於繃不住痛哭起來。
趙平娘慢條斯理的收手,繼續警告:“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否則,下一回我可未必能拿的這麼穩。”
崔七娘看不得趙平娘趾高氣昂的樣子,明明自己才應該是貴女裡攪動風雲的那一個,她覺得自己才是最聰明的。可今日,趙平娘一出來就把風頭全占了,崔七娘憋了一肚子火氣,她想出頭,可是目光一接觸到崔舒若,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邁出的腳又伸了回了。
偏偏叫崔舒若瞧見她的目光,起了疑心。
若是崔七娘不看崔舒若,崔舒若可能還察覺不到。但此刻無疑是自揭其短,將一切在無形中暴露到了崔舒若麵前。
充當背景板的崔舒若想起庾樂兒先前喊的一聲崔七,心裡有了猜測。
剛剛趙平娘衝上去打抱不平的時候,崔舒若默默到季猛女身邊,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膀,又握住了她的手,給她些安慰。以至於現在有話想問時分外方便,“猛女,你知曉穿湖綠色半臂,剛剛還開口勸阿姐的小娘子是誰嗎?”
這個季猛女還真的清楚,畢竟崔七娘即便是在高門貴女裡也是數一數二的。
“她是崔家七娘,博陵崔氏的崔。你知道崔玉郎嗎?”提起這個,季猛女也小小激動了一下,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彆提對方還出身高貴、才華橫溢。
崔舒若聽見熟悉的名字,笑了一下,點頭道:“自然,整個建康誰人不識崔玉郎。”
“原來你也喜歡崔玉郎,我還給崔玉郎扔過香囊呢!”季猛女仿佛找到同好,原本低落的情緒瞬時好了不少,“崔七娘就是崔玉郎的嫡親妹妹。”
嫡親妹妹啊。
行雪說過,和崔玉郎一母同胞,同為永嘉公主所出的隻有一位,還自幼被送到本家老宅。也就是她的原身,那麼,崔七娘恐怕就是那位繼室柳夫人所生的女兒。
再想起剛剛崔七娘看自己的眼神,跟刻意逃避的行為,崔舒若哪還有不明白的。
隻是不知道在原主過去的人生裡,這位崔七娘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否則怎麼會一見到失蹤的姐姐非但不欣喜,還刻意躲避呢?
是有什麼虧心事嗎?虧心到了什麼程度呢?
崔舒若煞有興致的想到。
而不知道從哪裡嗅到了八卦味道的係統突然冒出來。
【親親,她不是不敢認你嗎,你上去做點什麼,看看她的反應。】
崔舒若發覺係統的不對勁,問道:“統子,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既然想看戲,總要說點什麼吧?”
係統出場的時候,就被設置成了愛吃瓜的統,麵對崔舒若的誘惑,它抓耳撓腮,思來想去,稍微透露兩句應該也沒什麼事吧。
【親親,那統統說啦,你一定要欺負欺負她哦~】
【當初親親你在去繡坊的路上遇過刺客,那些人是崔七娘花錢雇的。】
崔舒若覺得更有意思了,自己失蹤那麼久,崔七娘竟然還能找到自己的下落,還特意派人來殺已經‘失憶’的自己,得是什麼仇什麼怨啊。
總不能原身搶了她的心上人吧?
崔舒若覺得可笑,但也信守和係統的約定,上去走到貴女們麵前,言笑晏晏,“舒若不才,和阿姐剛到建康,不知建康風俗,若有衝撞,真真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