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2 / 2)

至於溪旁的諸位世家子,並無一人阻止,他們雖覺得怪異,可彈奏的人是崔玉郎,那就必定是有所緣故的,他們隻會在他彈奏後,誇讚他的琴技高超,自在隨性,堪為我輩楷模。

世人便是如此可笑。

而崔成德將琴曲彈完後,神情黯了黯。他與崔神佑這個妹妹自幼不在一塊長大,但一母同胞,總歸比其他兄妹親厚。可他為了在崔氏地位穩固,並不願拂逆阿耶,任由崔神佑在本家老宅度日。

以他今時今日的名聲,想要接回她,並非不可能,可他總想再等等,等到更穩妥的那一日。一來二去,猶豫之下,竟害得她在隨州丟了性命。

他怎可能不後悔。

然,悔之晚矣。

崔舒若可不知道崔成德遲來的悔意,即便是知道了怕也不在意,因為原身早就已經死了,說到底崔成德和她也沒什麼關係。

她等到宴席結束,回到家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用拚音寫下來的活字印刷術點上燭火燒了。在建康,世家勢大,今日看那些世家貴女們對仙遊郡主她們,竟也稱不上尊敬,那麼活字印刷術絕對不能在建康被獻上。

世家靠壟斷文字和九品中正製來讓滿朝官員不得不泰半以上都是他們的人,畢竟現在的書籍傳播,僅僅隻能靠手抄。自己若是拿出了活字印刷術,書卷便不如往昔珍貴,平民有了閒錢也能買兩本。

長此以往,觸及到世家利益,怕是不成的。

她即便要獻上活字印刷術,也要等到趙巍衡上位,他手腕強硬,又有一乾追隨者,到時再動搖門閥利益,會比現在有利許多。

但她每日五十功德值的進賬還是太少了,若是哪一日她想要烏鴉嘴的對象都是些名留史書,甚至是位高權重的人,隻怕就麻煩了。

還是要多做準備。

崔舒若在紙上塗塗寫寫,最後圈定了一樣。

高度白酒。

這東西總不至於觸及誰的利益吧,還能幫軍中將士消毒傷口。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很多受了刀傷的將士,往往是在治傷的過程中化膿感染而亡。畢竟不能指望古代的兵刃能有多乾淨,他們雖不至於淬毒,但某些胡人部族,甚至會有在刀刃上塗抹糞便或是汙穢之物的行徑。

崔舒若既然有了念頭,自然要動手去做。她在現代本身就是理科生,母親又是化學老師,所以她對各類實驗很有興趣,提純糧食酒其實並不是一件難事。

但在古代器具缺少,想要找到替代品,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也得多試幾遍,怎麼也得保證出了成品,才好往上送吧?

崔舒若招來行雪,問她道:“你知道市麵上最便宜的酒是哪一種嗎?”

行雪不愧是竇夫人撥給她的人,不但擅長照顧人,心思細,就連庶務都十分精通,聽說還能算賬。

彆人聽了崔舒若的話,恐怕要迷糊發怔,但行雪絲毫沒有驚訝崔舒若為何會突然問這個,而是低眉斂目,謹守本分的答道:“回娘子,應是綠蟻酒。”

崔舒若點頭,她沒細問,直接叫行雪派人出去買兩缸回來。

行雪卻道:“二娘子,不必出府買,若您急著要,府裡庫房定是有的。”

如今的酒水大多度數低,即便是她們這些閨中女子都能將酒當白水飲,否則怎麼可能動不動就飲上百上千杯。

所以像綠蟻酒這樣價錢便宜的,基本上府裡都備了很多。要知道趙巍衡可是結交了許多‘英雄豪傑’的。

崔舒若倒不覺得有什麼差,但既然是行雪提出來的,她還是很願意聽從,於是頷首道:“也好,免得來回出府麻煩。”

行雪得了崔舒若的允諾,即時便退出去,命外頭候著的小婢女去庫房裡要酒。

崔舒若橫豎沒什麼事做,便在那等著,可等來等去,也沒等到那兩大缸酒。

行雪見這時辰,小婢女都能來回兩趟了,怎麼也不至於這麼慢,她請示崔舒若,要不要再派人去催一催。

崔舒若搖頭,眉毛微蹙,“罷了,也不著急,再等等,興許是那小婢女頭一回去不大熟悉。”

然而這一等又是兩三刻過去了。

小婢女的確是回來了,但卻是哭哭啼啼的,眉間還慍怒著。

行雪見了就先斥責,“怎能如此失禮,娘子還在這呢,縱使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做這副姿態,你哭哭啼啼的是想咒誰?”

行雪平日裡與人為善,待底下的小婢女們很有禦下手段,寬柔並濟,遇到她們做的不合規矩的時候,從不心軟,該斥責就斥責。

然而正是因此,底下的小婢女反而更信服。

即便是挨了罵,也從來沒有人會在背後嚼她的舌根。

崔舒若自然也觀察到這一點,覺得頗有意思,還時常看行雪是怎麼教底下小婢女的。

小婢女被行雪斥責以後,立馬擦了眼淚,止了哭聲,好似還偷偷朝崔舒若的方向瞥了一眼,十分後怕的模樣。

崔舒若沒怎麼在意,她繼續好整以暇的用玉白的手托著半邊臉打量。

之間小婢女已經安靜下來,說話也清晰有條理了不少,開始述說事情經過。

“婢子奉娘子之命,去庫房取酒,正巧三郎君手底下的門客也來取酒。本來庫房的管事已經在幫他們打酒了,我一過去,隻說是奉二娘子您的命,庫房管事當即就要先把酒給您送過來。誰能想到,那幾個門客都是粗人,一著急就口出穢語,和管事起了爭執。

最後也不知怎麼,三個酒缸都被打破了。

婢子本也是想好生說理的,可、可他們怎能把酒都打破了呢,婢子也不依,就吵起來了。可他們、他們罵人太臟了,婢子被罵哭,實在拿他們沒辦法,隻好回來了。”

行雪質疑的問她,“你可有添油加醋?”

小婢女連連搖頭,十三四歲的年紀,青澀生嫩,小臉尖尖的,搖起頭確實顯得很無辜。

行雪暫且信了,轉過身看向崔舒若,詢問她該怎麼辦。

崔舒若沒有表態,她反問道:“行雪,你說我該怎麼辦?”

要是一般的婢女,隻怕這時候已經義憤填膺,說那些門客沒有尊卑,讓娘子狠狠責罰他們了。但行雪沒有,她神色不驚,臉上沒有波瀾,而是恪守本分的說:“奴婢不敢僭越,二娘子自有打算。”

崔舒若不由淺笑,沒有再問行雪,而是看向那小婢女,詢問道:“你可知曉那幾個門客的名字?”

小婢女蹙著眉仔細回憶,“婢子依稀記得,似乎有一位姓魯,他嬉皮笑臉的,罵的最臟。”

她一說姓魯,崔舒若就想到了一個人,想當初在並州的時候還遇見過,將來更是趙巍衡的左膀右臂,而且運道極好。

崔舒若轉眼的功夫,心裡便有了成算,她不至於為了兩缸酒就為難人。

她溫聲道:“我知道了。你也彆放在心上,酒今日沒有,明日派人出府買也是一樣的。至於那些人說的話,他們大多粗人出身,在軍中罵人也是一門學問。

有時攻打敵人,他們閉門不出,城牆堅厚,將領便會派專門罵戰的兵士,羞辱對方的主將,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還常常有聲音洪亮壯實的勇士,在陣前對罵的,若是贏了,士氣大漲。”

那小婢子不過是齊國公府的家奴,一輩子都在深宅大院裡頭,哪聽說過這些軍中軼聞,瞬間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她還以為兩軍對陣是極嚴肅的事呢,怎麼還要互相對罵,聽著不像是打仗,倒像是村裡農婦起爭執互相罵街,有些滑稽。

崔舒若見狀,索性繼續道:“不止如此,以往還有大將在陣前被活活罵死的。”

她記得是有,不過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的典故了。但這麼一說,隱隱覺得好似是晉朝還是齊朝來著。

但無妨,小婢女可不會質疑崔舒若的話,她瞠目結舌,極為吃驚,“天呐,那位大將未免太小肚雞腸了。”

要讓崔舒若說,那大將是真的慘,被活活氣死不說,後世人聽了,還都要說一句心胸狹隘,真可憐,以另類的方式被後人銘記。

聽了一腦門趣事的小婢女也從被罵的悲慘心緒裡剝離出來了,在得到崔舒若的首肯後,興致衝衝、滿臉笑意的離去。崔舒若看她雀躍的模樣,恐怕是火急火燎的要去和相識的小姐妹講一講剛從自己這裡聽到的故事。

看著小婢女年紀小的跳脫模樣,崔舒若臉上不由多了三分笑意。

行雪也跟著沒再提這檔子事。

崔舒若沒再讓人出府去買,之前這麼做無妨,可在起了爭執之後還這麼做,旁人一聽,豈非覺得這事大了?

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何況崔舒若自有打算。

不出崔舒若的意料,第二日趙巍衡就找上了她,不僅如此,還帶來了一甕百金的好酒,親自上門賠罪。

而那日起了衝突的幾人都被趙巍衡留在院子外頭,隻要崔舒若同意,就讓那些人站在屋外頭,隔著屏風向崔舒若致歉。

旁人不知道崔舒若要那麼多酒做什麼,所以趙巍衡帶來的好酒崔舒若雖然用不上,但也的的確確是很有心意的賠禮了。

她命行雪煮茶湯招待趙巍衡,自己則喝起了清茶。

趙巍衡沒有拐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的說:“二妹,我今日才聽說魯丘直他們竟然冒犯了你,實在該打!雖不知你昨日要綠蟻酒有何用,但若論美酒,定然還是我手中這一甕好些,我也命人出府再買了幾缸綠蟻酒,權作賠罪。

若是二妹有什麼想要的,儘可告知為兄。”

崔舒若聽著,茶碗上升的霧氣遮蓋了她的眉眼,讓人瞧不清她在想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她發覺趙巍衡的確如史書中說的那樣,十分護短。而且這麼久了,也不見趙巍衡主動來招攬自己,這一點讓她覺得分外奇怪。

取酒一事,也算契機。

崔舒若挪開茶碗,她的神情真切了些,也漾起笑意,“三哥說笑了,幾缸酒而已,摔了便摔了,妹妹怎會計較。”

趙巍衡也知道崔舒若大抵是不會在意的,可知道是一回事,賠禮是另一回事。

他又說了些好話,最後道:“不如我讓他們在外頭向你賠禮道歉?”

崔舒若搖頭,“真的不必,我不介意。但是……”

崔舒若話鋒一轉,“他們今日在我這鬨事並不算什麼,可建康貴人多,若是驚到了其他人,恐怕要麻煩了。其實他們未必要跟著三哥一道來建康的,我觀他們脾性,或許軍中更適合呢?

還能建功立業,不負一身本領。”

她記得那些人,後來就是隨著趙巍衡征戰沙場才揚名立萬的。

不過,在跟著趙巍衡建功立業之前,因為從前在綠林討日子,多少有些混吝不濟,替趙巍衡惹出了不少麻煩。

也就是趙巍衡這樣的性子能不嫌麻煩,還百般相護了。

但說起軍中事,倒是讓趙巍衡想起了什麼,他至今尤記得崔舒若的本事,於是主動提起,“不日聖人便要任命定北王為討虜大元帥,率軍北伐,攻打胡人了。

阿耶是並州刺史,並州也靠近北地。我總覺得聖人此次召阿耶進建康,並不隻是為了賜婚,恐怕也有讓並州出兵襄助的用意。”

趙巍衡越說,眉頭皺的越緊。

光是看他的麵容,就能知道他恐怕多少有些不情願。

崔舒若打量著他的神情,“三哥可是不願阿耶出兵?”

趙巍衡歎了口氣,“興許你覺得我自私自利,但這一回,我怕不能成事。”

“何出此言?”崔舒若問道。

趙巍衡無聲的指了指聖人居住的方向,然後道:“那位癡迷丹藥,近來喜怒無常,沒有定數,怕就怕他朝令夕改。更何況,還派了身邊的內侍做監軍,一山不容二虎,何況閹人?又兼是多處一同出兵,看似湊了十萬大軍,但說到底聽誰的?誰能服眾?最終也隻是一盤散沙。

隻要胡人裡有善離間計的將領,稍一挑撥,再小敗一場,大軍必然分崩離析。

定北王在建康的這段時日,被世家大族和權貴們捧得太高,怕是已經誌得意滿,不知分寸了。他雖戎馬半身,可驕兵必敗。”

趙巍衡說的一件件,皆是有理有據,哪怕他才到建康,也能將一切摸的透徹。

崔舒若隱約間似乎明白了為何趙巍衡後來能成為一位武德充沛,比手下將領還能打的君王,他對兵法對軍中的一切天生敏銳,還有很高的政治素養。

崔舒若心裡多少清楚他的來意,恐怕不隻是為了替外頭的人賠禮。

她用素白的玉手執起茶勺,不急不慌地將煮沸的茶湯舀進趙巍衡麵前的茶碗,“既然三哥想的如此清楚,為何不親自和阿耶說,讓阿耶想辦法推拒?”

誰料趙巍衡又是一搖頭,“不成,當日在並州,還以為聖人是為了削弱太子的身份才特意召阿耶進建康,可近來種種跡象,我疑心聖上隻怕是聽了讒言,多少懷疑阿耶了。

你應該聽過那首童謠吧?”

崔舒若點頭,聲音輕緩的道:“無日德,花終落。照歸來,芳華顯。”

“聖人隻怕是聽了什麼,覺得與我們趙家有乾係。若是推拒,怕是聖人疑心。”趙巍衡道。

崔舒若卻笑了,“為什麼要直接推拒,不能裝病嗎?”

趙巍衡遲疑,“可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豈不是像故意的。再者,尋常人聞聖諭,若是衷心,即便病了,怕也是要硬撐著爬起來的。”

崔舒若用手沾了茶水,在案幾上慢慢寫了個酒字。

趙巍衡試著回答,“你的意思,可是想讓阿耶裝成被酒色傷了根本的樣子?”

崔舒若搖頭,笑眯眯的彎了眼睛,好似純白無辜的樣子,“自己傷了自己,怎麼及得上被他人所傷呢。而這人最好是素來與阿耶不合之人,也要是聖人舍不得動手,視之為軟肋的。”

“太子!”趙巍衡脫口而出,但旋即搖了搖頭,“不可。你應也聽過太子驕奢淫逸的名聲,他喝酒千杯不醉,想讓他因為醉酒失去理智毆打阿耶,壓根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我能釀出醇香醉人,隻需要一壺就能讓人神誌不清的酒呢?”崔舒若眼睛明亮,笑的狡黠。

趙巍衡可不會質疑崔舒若,他當即舉起手裡的茶碗,也跟著一笑,“以茶代酒。”

崔舒若換了個茶碗,素手纖纖,同樣舉杯。

兩人達成共識,都露出了微笑。

聰明人之間交流,從不用多費口舌。

而外頭的魯丘直幾人嘛,他們還在傻傻站著等,秋老虎日頭大,一個個都被晾著曬。

那日殃及被罵的小婢女正巧取東西回來,瞧見幾個大漢被罰似的站在日頭底下曬得滿頭大汗十分狼狽的模樣,心裡頭可舒服多了。

又想到二娘子昨日說的陣前對罵,小婢女看他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等到小婢女進了院子,沒過一會兒,總有三三倆倆的婢女從裡頭出來,好似是要去做什麼,可手裡頭什麼東西都沒拿,一個個掩嘴笑,交頭接耳,看他們像在看猴子。

可要是仔細一瞧吧,人家小婢女可什麼都沒做,就是經過的時候多瞧了他們這群大老粗幾眼,笑得也多些。

不知道怎得,一貫最是厚臉皮的魯丘直,竟也覺得臊得慌,他搖搖頭,覺得一定是自己日頭曬多了,腦子有些不清醒。

他和旁邊的憨實的李恭閒聊,“你說,三郎君怎麼還不出來,難道是二娘子真生氣了?”

李恭卻虔誠的看著院裡的屋子,甩了甩被魯丘直拍到的肩膀,語氣怨怪,“都是你的錯,為什麼不和我說酒是二娘子的,拉著我和管事打起來。

二娘子是仙人弟子,她便是仙姑,救苦救難,萬不能得罪!當日在並州,二娘子祈雨的時候,我還向她許願保佑我阿娘長命百歲呢。

要是二娘子或是二娘子的仙人師父一氣之下不同意可怎麼好?

魯二,我到時鐵定饒不了你!”

魯丘直翻了個白眼,對性子憨直的李恭很是無語,他是打鐵出身,空有一身蠻力和武藝,腦子似乎不夠好使,一根筋認死理。魯丘直雖然也見過崔舒若祈雨,說敬重吧也是有的,可遠遠不到李恭如此走火入魔的地步。

魯丘直起了壞心眼,他出主意道:“你真想要二娘子原諒你,光看著有什麼用。仙人廟宇前可都有鎮殿門神,不如你每日守著,再帶些香燭供奉。”

換作旁人恐怕都不會當真,更何況哪有壯年男子跑去給未出閣女娘守院門的道理。可李恭竟覺得魯丘直說的有兩分道理,愣頭愣腦的道:“你說的有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