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1 / 2)

在崔舒若已經開始揣測種種可能, 甚至是趙知光還想不開要陷害自己該怎麼做的時候……

送東西的老管事叫人搬了後頭的一個箱子上來,裡頭放了許多瓶瓶罐罐,有大有小, 有陶的、有竹的,甚至有玉的,讓人琢磨不透裡頭裝的是什麼。

老管事年紀一大把, 還彎下七分腰,黑色襆頭和上身偏長的圓領袍將他襯得更加矮小, 他拱手道:“二娘子, 這是四郎君為您尋得的各地茶葉。他知道您不喜尋常碾成粉末的茶粉, 特意命人采下茶樹上的茶葉, 試了不知多少次, 才掌握了既能做到您喜歡的完整茶葉, 又能醇香濃厚的方子。

先是曬又是炒……

而且每一品類,四郎君都是先自己嘗過後, 才命人裝上的。

這個瓷罐裡裝的是嶺南那邊采來的茶,回味時不但甘香,甚至還隱隱有蘭花氣息, 至於這個, 是安江郡采買來的……”

老管事開始不厭其煩的為崔舒若解釋,他能說出每一樣茶葉的香味、口感,那種醇厚, 那種用滾水泡的好喝。

崔舒若很清楚,作為區區一介管事, 他沒有主人那麼金貴能品茗出細微差距的舌頭,也沒有閒情逸致能做這些。所以,他隻不過是鸚鵡學舌, 複述了一遍,至於真正做這件事的是誰,除了趙知光也沒有旁人了。

等到老管事說完,額頭已經沁起細汗,想來是緊張的。

在崔舒若準備誇讚兩句,再賞些東西給這位如履薄冰、辛苦背了一大串話的老管事時,他又朝後一揮手,一個下人端著托盤,上頭放著一個長長的木盒。

崔舒若讓婢女接過來打開,隻見裡頭是一根金銀鈿花紋鳳鸞釵,並用銀絲鉸在玳瑁釵身上。

那釵上的鸞鳥口中銜珠,走動時雕琢得細致精美的花瓣微微顫抖,像極了露出打在花蕊時的樣子,這樣的釵放在市麵上隻怕千金難求。不論崔舒若用怎樣苛刻的目光看待,也尋不出金銀鈿花紋鳳鸞釵上丁點瑕疵。

隻怕女子見了都會心生歡喜。

但崔舒若卻謹慎了起來。

因為自古以來,釵都是定情之物。

以兄長的身份,不管是送妹妹簪也好,笄也好,流蘇也行,但獨獨是釵不行。釵為兩股,遇到需要分彆時,可以將其一分為二,等到將來相認再合二為一。因此是默認成俗的定情之物,是情郎送給中意女子的。

趙知光的用意簡直不要太明顯。

崔舒若把釵放了回去,合上盒子,麵色冷然,“這東西是眾人都有,還是我獨有?”

老管事知道崔舒若肯定是察覺了趙知光的用意,他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他發覺四郎君送的是釵時,可也是嚇了一跳。

二娘子可是國公爺和夫人當眾認下的女兒,怎好有如此齷齪心思。

但四郎君喜怒無常,最是反複,他不過是個下人,除了聽憑主子吩咐還能怎麼辦?

麵對崔舒若的詢問,他又不敢隱瞞,隻能實話實說,“回稟二娘子,四郎君……隻著某送於二娘子一人。”

崔舒若笑了,但卻是客套推拒的淺笑,“那便請管事原封不動的送回並州。爺娘在上,我不過小輩,收了豈非逾禮?還回去吧。”

她輕飄飄地做了決定,可老管事卻險險要嚇死。

他砰的跪下,以手交疊置於地上,頭抵著手,聲音都巍巍顫顫,“還請二娘子收下,若二娘子不收,四郎君定不會放過某的。”

要是位心軟的小娘子,看見年紀一大把,幾乎可以做自己祖父的老管事如此卑微的模樣,說不準真的就心軟了。但他遇見的是崔舒若,想要靠這種方式來勸得崔舒若收下也不大可能。

所以崔舒若沒說話,老管事隻好跪在那不敢動。

他們僵持住,內室的婢女自然也不敢動作。

但崔舒若也不至於真要老管事沒了活路,她不是殘暴的人,隻是她肯定不會收下單獨贈下的金釵。

所以崔舒若提醒道:“茶,我可以收,但不能越過爺娘兄姐。你聽得明白嗎?”

老管事急忙點頭,鬢邊染霜,臉上都是皺紋和老年斑,他動作都不及年輕人利索了,再擺出這樣卑微的姿態,很難不令人心酸。

茶不算什麼,頂多是兄長的關愛,但釵崔舒若卻是怎麼都不會讓步的。

見老管事麵白如紙,崔舒若提醒他,“你隻管說我收下了茶,但此物,怕是四哥送錯了,若真有意,下回同時送我與阿姐便是。四哥不會責怪與你,你一路從並州而來,怕也是辛苦了。行雪!”

崔舒若一聲喚,行雪走到她麵前恭敬一福,低著頭聽憑吩咐。

崔舒若讓行雪把老管事帶去將茶分給其他人,然後帶下去休息,那一整個木箱的瓶瓶罐罐,她隻留下了最開始說的嶺南茶葉。

她行事一貫小心,很少留下話柄。

目前為止,唯一有點麻煩的,是原主的身份。她決意是不認回崔家人的,但崔成德私底下找到了她,將來也會有更多的人發現她是崔家的女兒崔神佑。

與其等著彆人揭示,讓竇夫人她們清楚她還曾見過崔成德卻不說,倒不如自己主動坦白。

若是一開始,她或許還沒有把握。但相處了這麼長的時日,她很清楚竇夫人真的將她當成了親生女兒,對她有時甚至比趙平娘還好。

莫說她們,就連一直以來對她心懷戒備,說不上多真心的齊國公,也會一臉驕傲的在部下麵前誇她。

他說,“諸君不及吾家二娘!”

齊國公漸漸也將她視如己出,誇讚她維護她。

其他人自不必提。

哪怕此刻有人冒出來說崔舒若從前是犯下命案的賊首,隻怕齊國公也能毫不猶豫的命人將其殺了滅口。

有這樣的家人,她是有多想不開才會想去原主家裡的虎狼窩。

所以趙知光並不懂,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對他動半點心,哪怕他再好也不會。因為崔舒若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男人,而放棄疼愛她的齊國公府的其他家人。

認下的女兒竟然同兒子在一起了?

不!

這樣的事不可能發生。

至少不會在崔舒若身上發生。

她在鏡子前照了照自己的容貌,順手將先前塗的嫩粉桃色口脂擦了,讓自己看著不那麼有氣色。她又試著垂下眼,果然,依托於她過度使用烏鴉嘴卻沒能加體力值的原因,崔舒若體態消瘦,眉間天生自帶一股病弱。

不過是蹙眉,她甚至不需要做什麼,也不需要開口說話,就已經能輕易俘獲旁人的憐惜。

崔舒若滿意的準備離去,卻注意到銅鏡背麵。

她想起被崔成德送給她,卻被她命人弄壞的雙鸞銜花枝銅鏡,目光不由停留了幾許,屬於原主的情緒影響了崔舒若,她眼裡竟浮起淚,甚至心裡莫名哀傷。

崔舒若知道原主已經不在了,這些是殘留在身體裡的強烈情緒和不甘。

她像是安撫幼兒一般,安撫心中情緒。

她不需要旁人給的雙鸞銜花枝銅鏡,竇夫人為她準備過許多銅鏡,眼前這個甚至是竇夫人出嫁時陪的,是古物,而且是瑞獸葡萄紋銅鏡,說是能辟邪。當初崔舒若夜裡做噩夢,總要喝安神湯才能入睡,竇夫人不僅半夜裡會來哄她、守著她,還把這個銅鏡給換上了。

論起來,竇夫人送的這個瑞獸葡萄紋銅鏡,要價絕不輸崔成德送的。

過去的就過去吧,齊國公府的人,才是真正的家人。

經過崔舒若的自我安撫,殘存的怨念不甘才算漸漸消去。崔舒若並不受影響,她還能去尋竇夫人,可她不清楚,剛剛的眼淚讓她眼裡殘存血絲,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樣。

見這副模樣的崔舒若出現在眼前,竇夫人院裡伺候的下人都驚了驚。

這是怎麼了,難不成今日出去叫人給衝撞了?可明明回來的時候似乎還好啊,府裡可沒有哪個膽大包天敢欺負二娘子的。要曉得二娘子可是夫人的心頭肉!

原本安坐看賬本的竇夫人聽見崔舒若來尋她,先是一高興,等真瞧見人的時候,一貫沉穩的竇夫人都不由得站起身,她上前幾步,扶住崔舒若,神情擔憂,“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了你不成?

怎麼不說呀,你得同阿娘說,阿娘才能為你想法子。

好孩子,你是阿娘的心肝肉,快彆難過了,瞧你這樣,阿娘心也不好受。”

竇夫人何止是真心拿崔舒若當女兒,她甚至將崔舒若當成和阿寶一樣的稚童,哄起來沒了分寸,予取予求。

崔舒若本隻是想讓自己瞧著憔悴些,可當抱住竇夫人柔軟泛著體香的身體時,她像母親一樣的溫柔氣息包裹住崔舒若,叫崔舒若真心流露,竟控製不住地落淚。

崔舒若哭起來還特彆惹人心疼,她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任由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地上,明明是無聲的,卻像正正好砸中人心,叫人無端心焦疼痛。

竇夫人看的心都在疼,她甚至想好了,真要是有人敢欺負崔舒若,定要那些人好看,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

崔舒若哽咽的開口,“阿娘,我今日在外頭遇著了崔家的崔成德,他說我是崔家走丟的女兒。”

竇夫人如遭雷劈,整個人都愣住了,她下意識將崔舒若抱緊,像是怕人要搶走自己的女兒一樣。可就如崔成德對崔家的家世自信,竇夫人潛意識裡也是推崇五姓七望的世家的,她強忍心中苦澀不舍,“那你……

是想要回去,認祖歸宗了嗎?”

天曉得竇夫人說這話時多麼心如刀絞,但她必須要說,若是崔舒若更願意出自有數百年清譽的博陵崔氏的親人,她也不能阻攔。

即便是再承受一次失去女兒的痛苦。

崔舒若的眼淚卻像不要錢似的落下,“阿娘,你也不要我了嗎?”

“怎麼會!”竇夫人脫口而出,她小心的用柔軟細嫩的手指幫崔舒若輕輕擦拭淚珠,望著崔舒若的眼神滿是慈愛,“我的孩子,你在我眼裡便是我的親生女兒,我自然想留下你,可你若想要認回你的家人,我也不會阻攔。隻是你要記得齊國公府也永遠是你的家,阿娘永遠都愛你。”

崔舒若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紅,惹人憐愛,頭搖的像撥浪鼓,“他們不是我的家人,隻有您是我的阿娘,齊國公府的人才是我真正的親人。我不會認回他們的,我隻做崔舒若,不做崔神佑。”

竇夫人聽到崔舒若的話自然是一喜,她欣慰的看著近一年來被自己養得愈發美麗出眾,脫去了當初瘦骨嶙峋模樣的女兒。

她的眼裡是快要溢滿的慈愛,動作輕柔的摩挲崔舒若柔嫩的臉頰,像是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可他們總歸是你的生身親人,你切莫顧及我們就疏遠了他們。不論你是不是認回崔家的人,你是我的女兒,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崔舒若依舊搖頭,她哭得鼻子嫣紅,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憐,“不,阿娘,他們不配做我的家人。您知道永嘉公主嗎?”

竇夫人這回倒是笑了,眼裡流露懷念,“我怎會不知,說起來,我還是她表姐。我的母親是武帝的姐姐,永嘉公主是武帝的女兒……”

說著,竇夫人猛然間意識到什麼,“永嘉公主出降博陵崔氏,所以!你是她的女兒!”

竇夫人不可置信,因為永嘉公主同她的這一層關係,所以她雖遠在並州,也猶記得當初永嘉公主生下女兒後就撒手人寰。她當時還偷偷命人打了又重又大的長命鎖,希望能掛在崔神佑的小搖床上,壓住這個可憐孩子的命。

後來,崔神佑活了下來,可一歲多的小女娘竟被狠心送回崔氏本家老宅。

要知道路途顛簸,即便是大人也未必能受得了,何況是小小孩童,多的是路上夭折的。當時竇夫人就氣到錘塌扼腕,心想若是武帝還在,有誰敢輕慢永嘉公主和崔神佑,這群小人啊!

但當時竇氏一族受皇帝猜忌,她在府裡的處境也不好,不得不縮起尾巴做人。彆說是表姐妹,就連竇氏的人她都不敢多見,免得亦被懷疑。

沒想到一晃這麼多年過去,竟是叫她重新遇見了。

竇夫人既是驚喜又是憤怒,因為她清楚那段過往,更明白崔家人是怎樣無情對待她的。

她憐惜的輕撫崔舒若的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慰剛出生的嬰孩,“你都知道了?”

崔舒若哭著點頭,抽噎一聲,“嗯,崔成德來尋我時都說了,我、我絕不回去。阿娘,這不是氣話,他們本就對我不好,而我如今半點也記不得他們了,我記住的親人隻有你和阿姐們。

若是您執意要我回崔家,我隻能孤身離開。”

竇夫人一隻手緊緊環住崔舒若,她的神情已開始同仇敵愾了,“好孩子,我們不認,若是彆人也就罷了,崔守業何等狠心的人,他續弦的柳容也不是好東西。

這般的阿耶和繼母,我們可無福消受。

你放心,阿娘必定護著你。你是我和你阿耶認下的女兒,連聖人也封你位郡主,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搶。若是你願意,今日我就同你阿耶商量,等衡兒的婚事了了,帶你回並州入族譜。”

崔舒若淚眼汪汪,感動的喊了聲,“阿娘。”

然後依偎在竇夫人的肩上。

“我聽阿娘的!”

竇夫人慈愛的用手幫崔舒若一點一點撥正頭發,“若按你親生阿娘的關係來喊,我是你的表姨,我們原就是一家人。而今更是有母女緣分,想來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你闔該做我的女兒,我會替你阿娘照顧好你的。”

其實竇夫人還有話沒說完,武帝子女眾多,但後來死的死瘋的瘋,如今活在世上的血脈隻剩下永嘉公主生的一雙兒女,興許永嘉公主的胞兄周寧王當初還遺留血脈在人世,畢竟他當初兵敗自殺,除了受降的一些人,還有不少部曲家將都銷聲匿跡,王妃更是不見蹤跡。

也正是因此,叫聖人一直懷有疑慮,對她們這些前朝舊人很是防備。

崔成德有崔家庇護,仿佛全然忘記了他生母是永嘉公主,忘了自己身上留有一半武帝血脈。他跟她們這些前朝舊人更是從不見麵敘舊,因而過得風生水起,還能受皇帝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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