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成,隻怕這回羯族就能徹底被打滅。
但定北王出事,大軍動亂,據說連糧草都沒了,定北王世子更是不知所蹤。
崔舒若想的還要更多些,原本都說了是奇襲,也不知道埋伏了多久,現在卻傳得建康都人儘皆知,隻怕羯族的人也清楚了。奇襲變成了彆人的包圍,能不能活下來都說不準。
恐怕時凶多吉少了。
但現在輪不到崔舒若為彆人擔心,她自己也快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
隨著前線的出事,原本隻是小範圍的流言,頃刻間變得建康人儘皆知。雖然沒人敢對齊國公府做些扔菜葉子的行為,自然,平民百姓也做不到這麼寬裕,冬日裡頭本就吃不上新鮮菜,誰還拿去丟呢,但是,齊國公府的馬車每日出去,旁人都會避之不及。
若發現是崔舒若,行人能嚇得逃竄,就怕被崔舒若這個‘妖孽’瞧見了,輕則倒黴,重則丟失性命。
趙平娘為了這個,氣得不行,想衝出去罵人,但是滿大街的百姓都是這樣,她總不能見到誰都挨個抽鞭子吧?就算不怕惹眾怒,可她就算把鞭子抽斷,也是抽不完的。
崔舒若聽著鸚哥鸚鵡學舌,小心翼翼說出來的流言,卻不由得捧腹大笑,前仰後合,似乎聽見了什麼有趣的話。
她覺得流言說的還挺對,雖說散播流言的人,想的是儘可能的汙蔑她,但卻剛剛好說中了。崔舒若有烏鴉嘴,可不就是能給人帶來倒黴嗎。不過隻說對了一半,因為她想讓誰倒黴,可不是靠遠近,就算離她十萬八千裡,一樣可以讓人倒黴。
趙平娘詫異的看著崔舒若,明明是中傷她的流言,不知戳中了她的哪個笑點,竟笑成這樣。
見崔舒若如此,趙平娘也沒了脾氣,隻能憋悶的坐下。
趙平娘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整碗清茶,她平素並不喜歡這個味道,但氣上心頭,隻想著拿水澆滅心頭火氣,所以恍若牛飲,一口喝下,連味道都沒嘗出來。
崔舒若笑了好半天,最後安安穩穩的坐著,告訴趙平娘,“阿姐不必擔心,說不準這流言,是為幫我揚名呢?”
趙平娘氣餒了,“行吧,你心裡有成算就好。隻是不管什麼事都不許自己抗,若真是不成,我們回並州,彆理會這些流言蜚語。舒若,你在我心裡是世上最好的人,絕不會是什麼妖孽。
不管發生什麼,阿姐永遠站在你這一邊,知道嗎?”
崔舒若雖然心裡有成算,但這樣的流言蜚語,在時人眼裡,隻怕是翻不了身的。她遇見的若是偏激些的家人,即便是親生女兒,隻怕也會禁受不住流言,甚至信以為真,把女兒送出去,要麼燒了,要麼送去佛堂清苦一生。
她目前雖然隻知道趙平娘的態度,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以竇夫人對她的偏愛,還有趙巍衡對認可之人的信任,絕對不會因為區區流言就懷疑她放棄她。
唯獨拿捏不準的,就是齊國公了。
崔舒若也不確定齊國公會不會選擇將她推出去麵對流言,即便他這麼選擇,對崔舒若而言,還是能解決的了,隻是等到將來,恐怕會在齊國公的心裡留下隔閡。
在崔舒若思索如何試探齊國公心意的時候,齊國公身邊的長隨突然捧著賞賜,招搖的繞府裡走了一圈,最終到了崔舒若的院子裡,將賞賜交給崔舒若,除了各種珍奇的物件,還有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那是齊國公第一次上陣殺敵後,皇帝賞賜給他的佩劍,後來跟著齊國公在沙場上殺敵無數,劍身都已經斑駁,已經被齊國公閒置起來,但卻沒有放進庫房,而是擺在書房,時不時觀摩一二,乃是齊國公的心愛之物。
如今,卻給了崔舒若。
而且還是大搖大擺的給了。
無疑是齊國公的表態,他對崔舒若這個女兒依舊疼愛,並且相信她。齊國公將這把殺敵無數的長劍贈給崔舒若,何嘗不是想明示崔舒若,讓她亦有殺儘敵人的堅決與勇氣,莫被區區流言左右。
後麵,竇夫人和趙巍衡,還有孫宛娘也都各自送了東西給崔舒若,以表示信任。不管外頭亂成什麼樣子,至少齊國公府依然如舊,下人更不敢對崔舒若有絲毫不尊敬,連嚼舌根都不敢。
竇夫人本就治家嚴謹,孫宛娘來了以後,雖然看似手段溫婉,可實則比從前要更有規矩,看管灶台的婆子連油水都撈不著了。
趙巍衡身邊的人則更不講理些,他們在街上聽到有人說崔舒若的是非,言語汙穢,乾脆直接把人打到重傷,還日日守在那個敢公然編排崔舒若的茶肆上,不肯讓客人進去,弄得人家沒法做生意,隻能一再賠禮道歉。
最後不得不在一片謾罵崔舒若是妖孽的喊聲中,命人傳唱當初崔舒若祈雨的種種事跡,好一通誇。
就這樣,魯丘直幾個還每日輪流去盯梢,但凡有一日敢陽奉陰違,頃刻間就喊來一群乞兒和流氓搗亂。
雖然他們的所作所為,未必真能起什麼作用,但還是叫她覺得心裡一暖。
孤軍奮戰和有人堅定不移地站在自己這邊,是截然不同的感覺。齊國公後來更是單獨見她,想問她有沒有什麼計策,倘若她沒有主意,也許自己隻能帶著她請見聖人。隻要聖人願意信她,那麼外頭的流言再厲害,也不能影響她。
崔舒若胸有成竹的說自己有主意,請齊國公信任她。
齊國公見識過崔舒若在上建康來時的果斷跟見識,倒不是一般的阿耶,非要自己做主。他見崔舒若如此信誓旦旦,倒是願意放手讓她一試。隻不過最後還是叮囑崔舒若,事情真到了她不能彌補的地步,一定要告訴他,而不是自亂陣腳,因為齊國公府永遠是她的靠山。
崔舒若臉上帶笑,應下了。
等到回自己院子以後,卻以及沒有任何動作。
因為崔舒若在等一個時機,看似流言愈演愈烈,崔舒若處境不妙,可其實越是如此,背後之人被戳破的那一日,才越是逃不過懲戒。
否則,若是最後因為她的家世太好,就被息事寧人了可怎麼好。
崔舒若就是要事情鬨到最大,鬨到即便是博陵崔氏和柳家聯手,都無法按下。到那個時候,柳夫人是否會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呢?
就如同崔神佑倒在逃出生天的最後一步那般。
即便沒有確鑿的證據,可崔舒若不知為何,就是認定事情一定是柳夫人做的。倘若不是她的偏見,那或許……就是殘存在身體裡的感覺,影響了崔舒若。
崔舒若坐在席上,靜靜沉思。
然而,就在崔舒若放任流言的時候,建康突然傳出了另一件醜聞。
險些將崔舒若的流言給蓋住,倒不是因為有多聳人聽聞,而是因為做出此事的人,在建康太過惹人注意。
身為百年世家博陵崔氏的家主之子,風流狂疏、被無數人追捧的崔成德,竟然在酒後活活掐死了他的庶母。
雖說妾通買賣,賤妾更是等同婢子,可也不是所有的妾都能任意處置的。譬如良妾和貴妾的地位就要高出許多,不是隨隨便便能送出去招待客人的。能成為博陵崔氏家主貴妾的,指不定阿耶還是個六七品的小官。
崔成德掐死的就是崔守業最喜愛的貴妾,才十七八的年紀,跟花一樣。
據說當晚就把崔成德壓到祠堂裡用了家法,但崔守業還是顧慮如今膝下唯一的嫡子,命人將此事瞞下來的,還許以厚利給貴妾的爺娘。
然而不知是哪不對,竟然鬨了出去,滿建康都是這樁醜聞。
原來崔成德隻是看似疏朗如月,實則骨子裡暴虐成性,無禮狂悖。在崔成德受多少人讚譽時,就有多少人在陰暗處窺視憎惡。此事一出,牆倒眾人推,昔日被擲果盈車的翩翩郎君,倒成了過街老鼠,仿佛人人都要踩一腳。
說他殺人無數,暴虐成性,每日崔府要抬出好幾句屍首,說的有鼻有眼。
崔成德的事傳頌程度可不必崔舒若的妖孽說法低。
頭一次聽說時,崔舒若啼笑皆非,原來這就是兄妹麼,連遭人挨罵都湊在一塊了。
但崔家卻沒有齊國公府這麼齊心協力。
崔家家主崔守業還想自己把事情按下,結果流言傳出去還不過兩日,就有族老到了他家中,聯手施壓。
到了最後,即便是崔守業也不得不讓步。
崔成德被送出建康,重新送到他的恩師身邊。而隨著崔成德的遠去,事情好似莫名就被平息了。
崔家裡,崔守業冷眼瞧著被自己娶回來的繼室,眼裡半點溫情也無。
“賤婦!爾敢!”
柳夫人被扇了巴掌也不覺得難過,她發絲淩亂,跌倒在地,卻不斷地大笑。
她頂著臉上紅腫的巴掌印,歪頭道:“怎麼,你心疼了?是心疼你的愛妾呢,還是心疼你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兒子?”
崔守業看著文質彬彬,留著山羊須,全然是士大夫的做派。他即便動怒,臉上也沒有多少神情,看著柳夫人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什麼臟東西。
見崔守業不說話,柳夫人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突然間情緒就失控了,“我不過是輕輕動了點手腳,引得崔成德不得不遠走建康,你就心痛至此。可我的狸兒呢?他死了!你可曾有過一點點心痛?那是我十月懷胎下的唯一指望啊!
崔守業,你的心怎麼這般狠?”
然而,崔守業壓根不理會她的控訴,視若罔聞般,廣袖一揮,冷聲道:“夠了,你的德行已不堪配做宗婦,更不堪配做一府主母,過兩日二弟妹會從你手中接過府裡的對牌。對外我會說你病了,需靜養。”
柳夫人笑得癲狂,最後淚眼像珠子一樣滾下來,“你永遠都是如此,看不見我,聽不見我,仿佛我和府裡的一個花瓶,一個擺設,沒什麼兩眼。”
麵對柳夫人字字血淚的控訴,崔守業完全沒有當一回事,隻留下一句,“不知所謂!”
而後就轉身離去,命人將柳夫人鎖起來。
她身邊的嬤嬤走近柳夫人身邊,拾掇地上的狼藉,小心開口規勸,“夫人,您這是何必呢,觸怒郎君,您也討不得好。”
柳夫人此時已停了笑,神情是心如死灰的漠然,她嘲諷的彎了唇角,“那又如何,為了崔府的清譽,他不敢休了我。顧及我娘家的權勢,他不敢一杯鴆酒殺了我。橫豎他也是看不上我的,倒不如多為他添些堵,我心裡高興。
隻怕他還不知道,不僅是他的兒子,就連他的女兒也被架在火上烤了吧?”
說著說著,柳夫人就又開始笑,隻是那笑像極了火花要燃儘前的閃爍掙紮。嬤嬤見勸不動柳夫人,在心間一歎,不再說話。
人呐,最怕心死了。
日子沒了盼頭,哪還活得好。
而被柳夫人念叨的崔舒若,此時還安之若素的坐在自己的院子裡。冬日裡,趙巍衡不知從哪竟弄來了一籃子的綠葉青菜,叫人很是驚喜。
古代的權貴階級雖好,但在吃食上,隻有精致和浪費,真不一定能比得上現代的普通人,至少反季節的菜可以隨意吃,一個人也能隨意吃荔枝。
至少就崔舒若在這裡過的夏日來說,她連顆鹽漬荔枝都沒能吃上。
枉費她已經能夠上權貴的階層了。
但這也叫崔舒若想到了冬日裡唯一能隨意吃的菜了,豆芽!在收到了趙巍衡送來的青菜的當天晚上,崔舒若就喊人取來一小筐黃豆,又找來布和簸箕,她先是將黃豆泡在溫水裡,到了第二天就開始蒙黃豆,把簸箕裡的黃豆悶上布,時不時噴水。
一連噴了七天,任由外頭的傳言愈演愈烈,偏偏她坐的安穩,每日裡就盼著黃豆能長出豆芽。
等到第七日早晨,崔舒若起來頭一件事就是看看黃豆發得怎麼樣,結果看到長得正好,嫩生生的豆芽。
崔舒若心裡一喜,也不吩咐下人,自己動手收豆芽。
看著滿滿一筐的豆芽,她心裡彆提多滿足了。
崔舒若特意叫婢女取來幾個小籃子,都分一分,分到各處,每個院子都兼顧到了。
結果灶上的師傅沒見過這個新鮮玩意,儘管崔舒若說按照尋常的菜來做就成了,可一個個依舊不敢動手。這倒是讓崔舒若心裡多了個主意,既然天寒地凍,何不吃暖爐?
暖爐其實差不多等同於現代的火鍋,彆以為古人就那麼蠢,什麼好吃的都沒有。
想要憑借火鍋在這個時代技驚四座是不大可能的。他們隻是沒有炒鍋,並且蔬菜水果的種類不夠多,但並不是什麼都沒有。
崔舒若想到這幾日的流言,弄得齊國公府的人出去都不怎麼方便,索性想要請他們一同吃暖鍋熱鬨熱鬨。
於是吩咐下人去各個院子裡說一聲,自己則開始想著法的欺負灶上的師傅們。
但不等崔舒若折騰出個所以然,宮裡就來人了。
聖人宣崔舒若進宮,而且隻宣了崔舒若。連點準備的時機都沒有,實在叫人措不及防,竇夫人她們都擔憂不已,生怕聖人因流言而怪罪崔舒若,甚至會因此而賜死她。
若是過去皇後尚在時還好說,怎麼著也能有皇後求情。可皇後薨了以後,非但是齊國公府少了宮裡的助力,聖人行事也愈發隨心所欲。
他真有可能因為流言就殺人,過去有童謠預言皇位動蕩時,聖人不也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念頭,不知殺了多少人。
彼時人人自危。
但崔舒若卻並不擔心,她知道這是自己苦等的時機到了。
比起鄭衡之的什麼證據、律令,崔舒若更相信自己,若是永遠也揪不出柳夫人的罪證呢,便放任她舒舒服服的過完錦衣玉食的一輩子,期盼她能悔過,在臨終前懺悔不成?
崔舒若說過,她繼承了崔神佑的身體,就必定會替崔神佑報仇,並不是一句空話。
因為內史催得急,崔舒若來不及多說,隻能匆匆安慰趙家人幾句,就跟著被竇夫人塞了不知多少金,裝得腰囊鼓鼓,笑得十分高興的小高公公進宮。
大抵時因為竇夫人過於擔憂,塞的金喂飽了小高公公,故而他對崔舒若分外客氣,甚至還提醒崔舒若,聖人正思念先皇後,心情不是太好。
崔舒若上道的謝過了小高公公,一直走到聖人如今居住的殿內才算完。
但皇後的薨逝,卻是讓趙家人的處境有了不同,也可能是因為外頭的流言被宮人們看人下菜碟了,總之,崔舒若從進宮開始都是一路走的。
好不容易進了殿,皇帝神情嚴肅,似乎頗有怒氣。
崔舒若沒有害怕,而是坦坦蕩蕩的上前行禮,一直過了好一會兒,才被他淡聲喊起。
崔舒若剛站起來,上首就傳來皇帝的質疑,“總聽人說衡陽你被仙人收做弟子,怎麼從不見仙人顯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