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1 / 2)

麵對皇帝的質問, 崔舒若絲毫沒有慌,她站得筆直,沒有諂媚, 不提她是否有真本事,可這一站, 當真有了幾分仙人弟子的卓卓風骨。

皇帝看向崔舒若的目光雖然依舊帶著審視,但並不如方才銳利。

崔舒若鎮定自若的開口, “人間有帝王,上界有緣法。倘若仙人能隨意在人間現身顯跡,隻怕秩序不再, 律令也無威懾之能。”

崔舒若突然抬手,用了男子勸諫時行的拱手禮, “到時聖人的威嚴撞上仙人神通, 百姓該仰賴誰呢?”

她說的句句在理, 其聲錚錚,皇帝本意是問責, 可聽了崔舒若的花, 也猶豫起來。

王權與神權, 二者本就是此長彼消。

若是叫百姓見了神跡,往後信賴的隻是仙人, 他作為帝王,下達的命令, 真能如過去一般有用嗎?

他身為皇帝,堪稱人間最尊貴的人。但就連他, 也會仰慕仙人的神通,為此對崔舒若十分禮遇,不惜給替他煉丹的道士們加官進爵。

可皇帝到底是老謀深算的人, 雖然晚年昏聵,但也不至於被崔舒若區區兩句話,就被忽悠得找不著北。

他咳嗽一聲,厚重粘膩帶著痰音,“朕也沒說非要在百姓麵前顯現神跡,若是能讓朕知道你的確是仙人弟子,也好為你正名。”

老皇帝大手一展,旁邊伺候的內侍就送上早已備好的溫水,他連灌了幾口,才算舒服。

於是繼續道:“仙人不是擅長煉丹嗎,不如你請仙人賜朕顆仙丹,到時朕能延年益壽,旁人也能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此一來,既不叫百姓誤解,又能證明你的清白。”

崔舒若麵上還是盈盈微笑,但心裡已經和係統罵起皇帝了,“他做的什麼春秋大夢,還延年益壽,我看他到時候怕不是還想長生不老。怪道火急火燎的叫我進宮,又不讓阿耶阿娘一同進來,怕是他也清楚自己厚顏無恥。”

她在腦海裡和係統將老皇帝好一頓罵,但回到現實裡,還是要含笑應付他的無理要求。

“聖人您的身份不凡,一舉一動都將牽扯凡間無數百姓性命,故而,您同尋常貴胄、平民百姓的命數都不同,您的壽命、劫數都是早早定下的,即便是仙人也不能擅自更改。”

聽到崔舒若這麼說,老皇帝來了興致,他坐直了些,身體前傾,目光殷切,“哦?朕倒是頭一回聽說,但人間帝王再尊貴,也難逃一死,我們死後也會如平民百姓般入地府輪回嗎?”

成為皇帝後,權勢富貴觸手可得,他們想要的便是永恒的生命,這一點,不管年輕時是多勵精圖治的帝王,都無法避免。

他們比普通人更眷戀留在人間的日子,也更恐懼死亡。

崔舒若心裡覺得可笑,但還是要繼續忽悠老皇帝,“怎麼會,您可是帝王啊!倘若您的功績夠高,如黃帝白日飛升,不少帝王死後也位列仙班,或是在陰間繼續司職。”

老皇帝已經昏聵,底子早叫丹藥掏空,此事能聽見崔舒若肯定的回答身後事,叫他心裡的恐懼消散了許多,眼底甚至生出向往之情。

他哈哈大笑,卻因為太猛烈牽扯到喉嚨,嗆了兩聲,“竟是如此。”

伺候老皇帝的內侍都深知他的脾性,收了竇夫人不少賄賂的小高公公替崔舒若鬆了口氣,看來這一關能過去了。

老皇帝雖然還是想要丹藥,可是崔舒若話都說到那份上了,自然不好強求。但他多疑多慮,心裡明明信了七八成,卻還是提出要求,“這些不過是你空口拜月,倘若你真是妖孽,定然擅長蒙騙,朕怎麼知道是不是被你忽悠過去了?

既然仙丹不可,你讓仙人單獨見朕,不也成麼?又不是非要在百姓麵前顯跡。

隻要朕信了,立即下發詔書為你正名,還愁建康的勳貴跟庶民們會誤解你嗎?”

看似是老皇帝不依不饒,其實一切都如崔舒若預測的那般,他被一點一點偏離自己的目的。

崔舒若主動提到,“若如陛下所言,倒也不是不行,可師父若是以真身現世,隻怕天地霞光,異鄉頓生。即便是仙人,也不得親自乾擾凡間。即便是臣女的師父想要救一救並州的百姓,最後卻也是授予臣女祈雨之術。”

老皇帝皺眉,不大滿意的說:“若如你所言,朕是見不著這位‘傳說中的仙人’了?”

眼見他要發怒,崔舒若才不慌不忙的道:“倒也不是不行。”

“哦?”老皇帝眯了眯眼睛,似乎不大相信,也對崔舒若變幻的說辭很不滿,“你一會兒說不能乾擾凡間,不會說可以,莫不是想愚弄朕?”

一旁的小高公剛已經從替崔舒若慶幸,到變作擔憂了。

聖人此刻看著還好,可實則隻要崔舒若的回答稍有不慎,就會引來勃然大怒。上一回被當眾庭丈打死的言官,聖人命人將他拖下去前,就是這副似笑非笑掂量的神情。

小高公公不由得替崔舒若惋惜,如今的聖上喜怒無常,這位新進的郡主娘娘,怕是要倒大黴了。

崔舒若微笑依舊,她輕輕一盈身,“聖人,您難道忘了臣女是如何被收做弟子的嗎?”

“夜夢仙人!”老皇帝脫口而出。

崔舒若盈盈一笑,“正是。”

本應該是處在主動地位的老皇帝,被崔舒若一通拒絕,原本已不抱期望,此時再驚聞能見,即便是在夢中,也足夠歡喜。崔舒若看似不得已,可到了最後,她才是掌控這場對話的人。

老皇帝本來下一刻就要當庭訓斥崔舒若了,此事朗聲大笑,雖說聲音氣虛,但竟是難得的暢快。

“好好好!”他伸出因為年老而變得皺巴巴的手,指著崔舒若,“若你不曾騙朕,真叫朕也夜夢仙人,待到明日,便命人厚賞你。

嗯,到時就賞你封邑五百戶。但若是……”

老皇帝話鋒一轉,渾濁的眼睛頓生銳利,他即便年邁,也是隻老龍,威嚴還是有的,“那你可就真是妖孽了。”

他雖然沒明說,可妖孽的下場,在重視神鬼之說的時代,身為妖孽,大抵隻剩下火燒祭天一個可能了。

麵對老皇帝的威脅,崔舒若傲然而立,她笑著,彎著眼,獨獨腰身挺立,和低眉順眼慣了的女子們截然不同,甚至勝過許多麵對聖威就直不起腰的官員。

可她愈是如此,皇帝才愈是相信,他非但沒覺得冒犯,還覺得狠滿意。

真正的仙人弟子怎麼可能和那些阿諛奉承的人是一路貨色,就像有才能的人往往桀驁不馴,身為仙人的弟子,定然也是驕傲的。

心滿意足的老皇帝又換了一副麵孔,和顏悅色地命人見崔舒若用轎輦大張旗鼓的送回齊國公府。

而老皇帝則迫不及待地去沐浴,並且命人將所有菜肴都換成素的,他夜裡要見的可是仙人,若是哪裡冒犯了可就糟糕。

老皇帝甚至美滋滋的暢想起來,崔舒若夜夢仙人都能學的一二仙家手段,得以祈雨算命,自己雖說是天子命格貴重不能隨意變動壽數,但他若是懇求仙人,說不準也能得到什麼無上玄妙的心經,到時不必等死後論功績,說不準等到壽命本該至的日子,恰好白日飛升。

如此一來,也不算乾擾了帝王命格不是?

在經過皇後之死後,老皇帝惦念的非但是昔日情分,還加深了對死亡的恐懼,尤其是鏡中的自己一日勝過一日老邁。他從前的雄風亦是不再,不管滿宮妃嬪如何奉承,可他自己的身子比誰都清楚,隻能不斷服用丹藥,已從一日一顆,到了一日七顆的地步。

想到這裡,皇帝神色一黯,但旋即心間生氣澎湃的喜氣。

隻要見到仙人,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他就不信上天還規定了帝王夜裡的事宜。

老皇帝浮想聯翩的時候,崔舒若坐著聖人禦賜的轎輦,勝過郡主該有的儀仗,光明正大的在百姓麵前,威嚴無匹的回到了齊國公府。

引來行人議論紛紛。

其實稍有些可惜了,若是在並州,憑借國公府的威望,還有崔舒若實打實做的好事,即便有心人散播,也很難翻起風浪。

建康嘛,畢竟沒人見過崔舒若的所謂神跡,即便是太子當日發誓引發的異象,所見的人也並不多,而且那是太子失德,上天警示,和崔舒若有什麼關係呢?有關崔舒若的一切都是傳言,自然容易站不住腳。所以當有人惡意散播謠言時,輕易便能取信百姓。

偏偏崔舒若如今剩下的功德值也支不起她再來一次如並州那樣的大雨。

再說了,即便夠,她也不願意。幾萬的功德值,攢起來多不容易,若是建康也大旱的話,好歹還能多救些人,如今隻為了澄清事實就平白浪費那麼多功德值,多不劃算啊。

她安安穩穩的樣子,讓係統都忍不住側目。

【親親,您一點都不怕嗎?】

“怕什麼,我不是解決的好好的嗎?”崔舒若滿不在乎的回答係統。

【可若是老皇帝不上套,親親您說不準就出事了!】

“統子,我不怕,是因為我有底氣。”崔舒若的目光突然冷淡了不少,“若是他真的發瘋,大不了就是拉他下水,兩敗俱傷。”

係統沒想到崔舒若骨子裡竟然還有股狠勁。

它覺得自己的宿主將來肯定會乾出一番事業,根據它的數據小平板統計,但凡成大事者,除了要夠聰慧、審時度勢,必要時還得有點賭徒般的狠決。

很好,看來它跟對宿主啦~

而等到崔舒若會齊國公府的時候,就見到全家一個不落都在等著她。

見到崔舒若平平安安回來,還能有如此禮遇,一個個才算半放下心。竇夫人則很懂禮數的又悄悄給小高公公塞荷包,小高公公雖然收下了,但難得的覺得受之有愧。他可真是一點忙都沒幫上,還得是衡陽郡主,真真是個曆害人,靠自己就能化險為夷。

客氣的送走小高公公,竇夫人忙不迭帶著崔舒若回主院。

她早就吩咐下人備好了安神湯,生怕崔舒若在宮裡受了欺負或者斥責,到時好歹不用手忙腳亂。不僅是安神湯,連郎中都在堂前等著了。

好在崔舒若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竇夫人當即雙手合十,說是明日就去廟裡拜拜,添些香油錢。

崔舒若一一應付過他們的關心,借口要休息,自己先回了院子。趙平娘還在擔心呢,萬一崔舒若的仙人師父不好說話,等到了夜裡不肯去老皇帝夢裡可怎麼辦。

相比起其他人,趙平娘性子颯爽,和皇後年輕時的性情簡直一摸一樣,又算是皇後娘家人的小輩,總是多了些偏愛,不時就賜下賞賜。故而趙平娘還是很喜歡皇後娘娘的,但是對老皇帝嘛,明麵上不說,私底下多少有些唾棄。

原本人間傳承的皇帝還是很有威嚴的,可直到某個人違背了洛水之誓後,上千年的信義被斷送,帝王的威嚴不再,忠信落不到實處,君臣猜疑,加上世家大族的崛起。

於是,即便如趙平娘這樣的小娘子,私底下也敢厭棄皇帝。

更彆說那些世家大族的那些家主們了,與皇權隻能達到微妙的平衡。尤其是近些年沉溺女色與煉丹的老皇帝,沒了年輕時壓製世家的野心,皇權的威嚴受到了威脅,這才是世家女們甚至能比公主郡主們尊貴的真正緣故。

崔舒若安慰了趙平娘以後,就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好好思索該怎麼用入夢卡了。

入夢卡,顧名思義,你可以入彆人的夢境,肆意操縱他夢中的一切。

崔舒若覺得既然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用在老皇帝身上,自然不能浪費了。彆說趙平娘,她看這個肆意折騰江山,又不好好珍惜的昏聵皇帝,也不爽很久了。

在崔舒若的惡意折騰下,滿懷期待的老皇帝剛一入睡,就猛然感受到一陣失重感。

等他再睜開眼時,已經躺在雲端。

隻見他的麵前多了一個如巨人般高大的赤著腳的白發仙人,祂威嚴、莊重,眼裡無悲無喜,看待老皇帝的目光和看待一隻螻蟻沒有差彆。

事實上,老皇帝確實小得像是螻蟻,仙人仿佛輕輕一捏,就能把他碾死。

原本滿肚子的話,想要同仙人討價還價,陡然發覺彼此差距,倒叫老皇帝不敢開口了。

在人間,老皇帝高高在上,肆意殺人,仿佛能操控一切,可原來人間帝王麵對仙人如此渺小。想起崔舒若白日的話,老皇帝心裡竟升起些感激和慶幸,還好沒有讓仙人在人間顯跡,否則百姓見到垂垂老矣的皇帝,和威嚴雄偉的仙人,隻怕就摒棄了他。

這點自知之明,老皇帝還是有的。

在老皇帝暗自思索時,高大的仙人伸手把螞蟻般的小皇帝托起來,祂神色淡淡的開口,“聽聞你想見吾。”

老皇帝點頭,旋即又恭敬的拱手,他已經許多年沒做過這個姿勢了,在對仙人時,竟不顯得生疏。

“我乃人間皇帝,凡間興起流言,說貴徒乃是妖孽。我雖不信,可為了人間安寧,不得不冒犯一試。”

躲在暗處看著老皇帝的崔舒若,不知何時變出了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和係統閒聊,“你看,皇帝也是會撒謊做戲的,看看,不愧是能見到天底下最多謊言的人,裝的多誠懇啊,嘖嘖嘖,真得學著點。”

崔舒若看戲看得熱鬨,但不妨礙她繼續操控所謂的仙人。

隻見仙人張口,比老皇帝整個人都要大,說話時的風將他整齊冠冕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

“無稽之談,哼。”仙人臉上薄有怒容,“舒若吾徒!”

他一聲召喚,崔舒若適時丟掉瓜子,騰雲而來。

隻見崔舒若仿佛變了一個人,她身穿霞彩錦緞,衣袂翻飛,女子的披帛隨風而動,颯颯風姿。老皇帝白日裡尚且高高在上,可此刻麵對有如神仙般的崔舒若,心底竟生了些自卑。

瞧,她都比他大。

比起螻蟻般的老皇帝,崔舒若雖然沒能像仙人一樣高大威猛,可好歹有橙子大小,比起螻蟻般的老皇帝,真是好太多了。

崔舒若一手撚指在上,一手於下,竟有如壁畫上的神仙。

老皇帝見識到仙家手段,就連對崔舒若的態度都好了不少,一瞧見人,立刻眉眼帶笑,哪還有白日裡的咄咄逼人,好似下一刻都能把人拖下去懲處。

他也算是清楚為何崔舒若麵對他能保持傲骨了。

崔舒若先是對仙人行禮,“徒兒見過師父!”

而在看向老皇帝時,僅僅是微笑頷首,可老皇帝不敢有分毫不滿。他雖覺得仙人定然不敢傷害身為人間帝王的自己,可若是仙人動怒,隻怕他也不好過。

“我已明了,舒若定然不是百姓口中的妖孽,等明日我就下詔替她正名!”

麵對老皇帝的許諾,仙人似乎不怎麼滿意,冷哼一聲,一手拂袖,把在老皇帝震得東倒西歪,好不容易站穩了,還得扶扶頭上的冠冕。

仙人的聲音在空曠的天地回蕩,聽的老皇帝耳朵發暈,“吾徒為救人間而生,來日必將扶天下於大廈將傾至興盛,怎可遭人隨意辱罵汙蔑。

待到明日,建康城內,曾對她口出穢言的成年男子,都將口生惡瘡。至於散播此事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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