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1 / 2)

“識字?”崔舒若彎了眉眼, 神女般精致美麗的麵容恍如春水浮風,波光灩瀲。

“你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由不得崔舒若不驚訝,她遇見這麼多人, 逃難的女子也好, 流浪的乞兒也罷,在困頓時, 唯一所求不過是吃飽飯,倘若能有一份工夠叫他們乾一輩子,那更是得天之幸,再不敢奢求什麼了。

這是頭一回, 一個十二三歲的貧家女,向她祈求識字的機會。

黑黢黢的少女當真是身無長物,貌不驚人,可她麵對崔舒若的問題, 也不似一般平民般退卻, 而是鼓起勇氣回答, “回稟郡主娘娘,我想識字,是因著想填飽肚子。”

崔舒若垂下眼睛, 她肌膚白皙散發瑩光, 渾身衣冠整潔, 發上的珠翠隨意一件都是庶民們辛苦勞作一生連方寸都買不起的。

這一刻, 俯視與仰望間,仿佛橫跨鴻溝。

“你做女工,一樣能吃飽,一樣能有工錢,為什麼還想識字?”崔舒若輕聲問。

在崔舒若的詢問聲中, 少女說話卻越來越流暢,不斷堅定起自己的心意,她抬起頭,明明不漂亮,可當她望見崔舒若時,眼裡卻像有了璀璨星河,“碼頭的苦工,抗大包從早到晚累到抬不起腰,勉強可以填飽肚子,鋪子裡的掌櫃笑嘻嘻的撥動算盤,也能大魚大肉的吃飽。

村裡……識字的先生,不但能吃上白米,走到哪裡都能受到尊敬。

填飽肚子與填飽肚子之間也是不一樣的。我不明白那麼多道理,可我清楚隻要識字就能不一樣,我想過好日子,想填飽肚子,但不僅僅是填飽肚子。”

這一番話,已經是少女能說出的最大見識。

而落在旁人眼裡,未免野心太大了,字哪是庶民可以學的?又豈是一介女子可以學的?

道理人人都懂,識字等同於好日子,等同於受人尊敬,可卻沒有幾個人敢生出此等奢望。因此,聽見少女所言的人,大多數露出不屑的神情,若非有崔舒若在,隻怕要大聲嘲笑她的癡心妄想了。

係統也在這時候提醒起了崔舒若。

【哇哦,親親,她的成長值好高!】

【雖然現在各項數值都不突顯,但是按照主係統的數據統計,成長值高的人,更容易汲取學識,後期各項數值都非常容易上升,是個不折不扣的潛力股哦~】

【溫馨提示:如果是成長值高的人,往往野心也好高,建議親親妥善處理呢!】

崔舒若沒在腦海裡理會係統,因為她將黑黢黢的少女從地上扶了起來,她眼底滿是笑意,那更是一種對同為女子的欣賞讚美,“你很好,以後的你更會感激今日的勇敢。”

崔舒若也同時在腦海裡回答係統,“有野心才好。”

這個世道對女子苛刻,她不反對沉湎於家族榮光,做柔弱菟絲子的女子,可她更欣賞有野心、敢在男人都如豬羊、朝不保夕的亂世裡搶奪機會的女子。

而膚色黑黢黢的少女在聽到崔舒若的話後,先是一愣,然後眼底迸發光彩,重新跪在地上瘋狂磕頭,即便額頭被粗糲的土地劃蹭出血絲也依舊欣喜不已。

“多謝郡主娘娘恩賞!”

她的麵前是崔舒若穿著的雲頭履,祥瑞的繡紋圖案便需要幾十貫,那恰好是將少女賣掉的價錢。

崔舒若繼續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郡主娘娘的話,賤名引睇兒。”引睇兒恭恭敬敬的回答。

崔舒若搖搖頭,“這個名字不大好。”

引睇兒當即抓住機會,跪求崔舒若為她賜名,崔舒若卻依舊推拒了,“不成,既是你為你自己爭到的前程,便該由你自己做主。不是說要識字麼?等你識完字,能讀得懂字中含義後,你便為你自己取名。”

引睇兒哪有不應的,自然是俯身對崔舒若一再跪謝。

引睇兒的成功也勾得旁人意動,識字啊,那可是多麼大的殊榮!在周圍女工們豔羨的目光裡,引睇兒高高直起脖頸,有榮與焉。

在所有見證一切的女工們心潮湧動時,崔舒若轉身,寬大的袖擺颯颯作響,大氅上富麗纏綿的穿枝花紋在冬日暖陽的照耀下晃得人不禁眯眼。

來這裡不過短短一載多,她身上已是沉沉的貴族威嚴與從容氣度並存。哪怕不扯出仙人弟子的身份,如今的她,也叫人不敢直視,凡是被她目光所掃過,儘皆低頭避開。

她漾起淡淡笑容,一開口就叫人不由得認真聽,“識字,你們也都有機會。”

等到女工們驚喜的抬頭時,崔舒若微笑著繼續說,豔紅的火紋花鈿襯得她灼灼如華,帶著郡主的尊貴,“可識字的機會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倘若你們能在織布或是繡紋上有所得,也能和她一樣,有識字的可能。”

在這個世家把控大部分書籍,庶族們即便再有錢財家中都未必能有幾本書的時代,識字,是極為珍貴的機會。

平民家中的男子都得不到的機會。

僥幸能識得幾個字,可以寫下錯字連篇的家書,都能讓周圍的村民萬分敬佩。

在此種情形下,可以想象,對流民出身的女工們,識字是多麼大的誘惑。而傳出去,又是怎樣的軒然大波。如今崔舒若尚且沒有和世俗所有人對抗的能力,更不可能讓所有的女工都得以識字。

那就公平一些,利益最大化,她把識字的機會留給敢於爭奪、足夠靈慧的人。

崔舒若噙著笑,向她們告知了識字的可能。

至於誰能把握住,隻能各憑本事。

在崔舒若的預期裡,五六百人的女工,最終能被選出來識字的,不會超過一十個人。但等到後麵,識字的女工們倘若又影響了些人,想來……那些迂腐的文人們也沒有什麼指責的立場吧?

至於世家,怕是不會將目光放在這小小的繡坊,反而另有去處苦惱。崔舒若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更甚。

而此刻的她,姝麗明媚,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盛滿野心與笑意,可越是如此,那雙眼睛愈是迷人。

齊平永的目光不自覺追隨崔舒若,隻覺得一刻也不能離開,此刻的她光芒萬丈,即便脫離齊國公府為她賦予的一切,她同樣光彩奪目,吸引人注視。

等到成功勾得女工們信心十足,摩拳擦掌了,崔舒若才讓她們都回去繼續做活。

比起還不穩妥的識字,做好當下的活,賺到錢能維持生計,才是最重要的。

崔舒若也自顧自地走向正堂,畢竟曾經是齊國公府的莊園,形製還是有的,就是後來添置了些機具,又建了不少屋舍,用來安放無家可歸的女工們。

因為齊國公府原本的下人們在,這些地方倒是不大讓閒散的女工過來。

她們即便想要出去,也都是走的角門,正門的一條路壓根不讓踏足。雖然稍顯不近人情,可裡頭的管轄嚴苛些,時時考察是否沒上工,從長遠來看,還是為女工們好。

而且在崔舒若的爭取下,她們也能像官員一般十日一休沐。至於平日裡,隻要不是上工的時辰,都可以出去,唯獨酉時末必須歸來,否則便算違禁。

若是違禁的次數多了,不僅僅是扣工錢那麼簡單,還會被趕出去。

雖然看似嚴苛,可這樣反而讓繡坊能更好的運作下去。況且比起那些賣身為奴,動不動被主家打殺,或是她們本來會被餓死的結局,如今這樣,簡直是大幸了。因而從沒有人敢提出非議,甚至小心遵守著一切,很少有女工敢耽誤上工的事。

在齊國公府的庇佑下,能吃飽穿暖,還有工錢拿,而且體體麵麵,倘若被趕出去弱質芊芊的女子,隻剩下死路一條。

崔舒若坐在堂前,翻看岑明月遞上來的女工們上工的記載簿,整整齊齊幾乎從無紅圈的耽擱、偷跑,還是挺叫人訝異的。甚至有不少女工常常熬夜上工織布,到了夜裡,即便故意熄滅燭火不想讓她們織,也要開著窗戶,對著微薄月光,小心地織。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繡坊裡的女工都是逃難來的,苦日子過慣了,織布的差事多勞多得,趁著如今抓緊攢錢才是最緊要的。

若非人要睡要用飯,隻怕她們可以不眠不休的乾活。

崔舒若合上簿子,她抬眼看向岑明月,“這樣下去可不行,人都要熬壞了。雖說如今有訾家兜底,織好的布不愁賣不出去,但也不是這麼個掙法。”

崔舒若仔細想了想,“這樣吧,從今日起,若非有急活要趕工,過了酉時,織布機的屋子都不許有人。過了這個時辰私自去織布的,那段時辰的工錢統統作廢。”

她一錘定音,免得到時候真有人熬壞了身體。

隻是為了給自己攢錢也就罷了,有些女工逃難來,還拖家帶口,不少女子賺來的工錢都給夫家收去了,被迫多上工來養活一大家子。

岑明月也清楚裡頭的不少彎彎繞繞,她屈膝福身,應下了崔舒若的吩咐。

除此之外,到時沒什麼要擔憂的大事,至多不過是同舍的女工們鬨矛盾,有的還大打出手,等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這些岑明月都會處理好。

當初崔舒若救下岑明月的時候,當真隻是出於同為女子的義憤,可岑明月為人公正,自己的言行都比照著聖賢記載的德行典範苛求,她以身作則,底下的女工們壓根尋不出有非議的錯處。

如今倒是叫崔舒若少廢了不少功夫。

等把事情都處理清楚了以後,崔舒若才開始安置引睇兒。按引睇兒之前的說辭,她家裡人既然存著把她賣了換錢帛的心思,倘若知道了她進繡坊做工,怕是也不會放過壓榨的機會。

救人救到底,崔舒若乾脆安排人花些錢帛,讓引睇兒的家裡人簽下契書,隻以為她被賣給了國公府,而後再把契書還給引睇兒,讓她依舊是自由身。

引睇兒看著崔舒若井井有條的為了她發號施令,不由心神雀躍,既是歡欣,又是因著馬上能迎來新的日子。

崔舒若吩咐完以後,見到引睇兒的神情,她頓了頓,還是決定交代兩句,“你方才被羯族人劫持,是因我國公府的人疏忽,才有的無妄之災。我會彌補你,你方才說的做女工和識字我也都應下了,但也僅此而已。

今後你同繡坊裡任何一個普通的女工沒有差彆,亦不可驕躁。”

訓誡的話說了,也該懷柔關愛兩句,崔舒若軟了軟語氣,“不過,你傷口還未好,可以歇息兩日,正好熟悉熟悉繡坊。明月,往後讓她跟著你。”

岑明月恭敬的應是。

引睇兒到底是農家女,雖然有兩分膽氣,但並不夠規矩,聽見崔舒若的話,興奮的擺手,“多謝郡主娘娘厚愛,我不過是卑賤粗人,無需修養,一會兒就能去上工。”

聞言,崔舒若沒說話,隻是微笑。

但崔舒若的婢女鸚哥當即變了臉色,平日裡愛說愛笑,似乎隻識得聽旁人是非的婢女,臉一板,竟也不怒自威,足以唬得平民小吏心中一顫,“大膽!我家郡主的話也敢隨意駁斥!”

引睇兒果然變了臉色,崔舒若還是坐的安穩,八風不動,臉上含著輕笑,“若想要有個好前程,光有抓住時機的膽氣可不行,你在明月身邊好好學,會受益匪淺的。”

崔舒若說完就讓引睇兒下去了。

她轉而問起岑明月繡坊裡身子健壯些的女工有多少,還有哪些是舉目無親的,又問起上工的時辰約莫多久就大概能將定好的活做完,等等。

關於趙平娘說的操練繡坊裡的健壯女工,著實讓崔舒若十分心動。這些人用好了,說不準會是將來在亂世裡立足鬥爭的資本,尤其是親人儘皆失散,孤苦無依的。

尤其是今日的引睇兒,給崔舒若提了個醒,她還可以招周遭人家的女工,有國公府的名頭,不會有人懷疑,但麻煩就在於怕人心不足蛇吞象,而且未受過教化的人愚昧無知,瑣碎的麻煩事會十分多。

而等人越來越多,不能光指望一個岑明月。

岑明月能管好這些人,主要還是因為她們都是逃難來的,她自己又有點威望,等到從周遭招攬人,不同的出處很容易形成對立。

崔舒若如玉般瑩潤的手漫不經心的轉動茶碗,開始思索下一步的對策。

她心裡多少有了點思路,繡坊如今也沒什麼大事,她也就不必繼續待著這裡了,其實過夜無妨,但有齊平永和趙知光兩個人在,她難免厭煩。

鬼知道趙知光會鬨出什麼幺蛾子,他似乎看齊平永十分不順眼。

前頭才鬨出射中人的事,幸好射中的是胡人。

而胡人為什麼會喬裝打扮到並州也值得思量,事關重大,崔舒若沒有命人單獨把羯族人送回齊國公府,而是趁著她處理的間隙,派人去射中羯族人的地方重新勘察一番,還命人剝了他的衣裳,即便是袖口也要拆了看看有沒有藏什麼東西。

她處理繡坊的事過了這麼久,怎麼也該有個著落了吧?

崔舒若讓行雪去看看,沒過一會兒,行雪就回來了,還捧著什麼東西。

行雪回稟說,是從羯族人的衣帶裡頭搜出來的,是一個極小的卷筒,上頭還封了漆。崔舒若打量了一眼,這回怕是真遇到大事了。

崔舒若不再耽擱,當即命人準備回去,而且單獨準備了一輛馬車給那羯族男人,命人幫他重新換上漢人的衣裳,綁了手打暈,而且還將他待的馬車圍得水泄不通。

回去的路上,馬車走的比先前要快多了。

齊平永也是親眼見證崔舒若是如何製服羯族男人的,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但一切就是十分詭異,仿佛天罰。他雖武藝高強,可人力與天地相比較還是太過渺小微弱。

齊平永行走江湖多年,也見過不少真真假假的術士,但裝神弄鬼的多,幾乎沒有真本事,唯獨崔舒若剛剛的一番舉動讓他大開眼界。

原來,這位看似嬌弱高貴的衡陽郡主,當真是仙人弟子,並非浪得虛名。

為此,即便是在回程時,齊平永還是未能從震驚中緩過來。

他騎著馬神思不屬,不知不覺間就騎得離崔舒若的馬車越來越近。

餘光時刻盯著齊平永的趙知光見了,漂亮的眼睛一眯,到底是克製不住心中的念頭,□□一夾,催促駿馬走到他的身邊。

趙知光到底是貴胄出身,即便不說話,也是一身睥睨人的高傲。

他開口就是嘲諷,“怎麼?齊恩公是享了國公府的富貴,知曉我阿耶的打算,想著一步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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