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1 / 2)

看著紙條上的字, 崔舒若下意識泛起笑,彎了眉眼。

她的手不自覺觸摸花枝,雖然已經有些枯萎了, 可隱約間似乎還能看出它曾經濃濃的春色盎然,是如何以嬌嫩鮮妍的姿態傲視嚴寒下的枯萎灰白。

崔舒若突然起身,取下窗台被她細心照料的蘭花,喚來行雪, “你快些命人去尋剛剛獻寶的商人, 他應該還沒走遠。”

崔舒若將那盆蘭花遞給行雪, “若是找著人, 就把這個送給他, 隻說是回禮。”

一個商人罷了, 獻寶就獻寶, 怎麼還要回禮呢,斷斷不合常理。

但行雪的好處就是她不會非議崔舒若的任何決定, 而是很有分寸的聽從,不管聽起來多麼不合理。給區區商賈回禮的確不大對勁,但若是因為獻上的寶物合了主人的心意,賞賜東西,卻是再正常不過的。

也是因崔舒若說的及時, 當下人攔住那商人時,他不過才出齊國公府麵前的大街沒多久。這一回的商人, 不似上次時迷茫, 對崔舒若送去的蘭花, 當即就收了下來,小心保管。

崔舒若聽說蘭花送出去以後,莞爾一笑。不同於以往淺淡應付人的輕笑, 此刻的她,眉眼和煦,連風經過她的身邊都柔和分。

她皓腕纖細,舉起花枝仔細打量。

不明所以的鸚哥進來時,還以為崔舒若是想要賞花了,於是道:“如今春色漸起,郡主若是要賞花,奴婢出去采上幾簇,都開得正正好呢!”

“不必了,既然春色正好,就讓它們在園子裡好好開著。”崔舒若揚眉,明眸善睞,“縱然滿園芬芳,亦不及手中春暉。”

鸚哥是伺候崔舒若的婢女,多少識得兩個字,但崔舒若所言,她怎麼也聽不懂。難不成如今的風氣已變作欣賞將將枯萎的花枝了不成?

倘若行雪在,一定會把鸚哥帶出去,讓她彆再打擾郡主了。

有些事,隻可意會,旁人無法言傳。

餘後幾日,那花枝都被擺在了最顯眼的地方,有時是梳妝台上,有時是開著的窗邊。

某一日,鸚哥推開房門,正好瞧見院子旁聳立的桃花樹不知何時盛開出朵朵濃麗嬌嫩的桃花,落得滿院子都是花瓣。

因著疏忽,未曾關上窗扉,粉嫩的花瓣飄進屋子,落得滿窗台都是。

那上頭還放著堪堪要枯萎掉最後一絲顏色的花枝,如細碎星子般的花瓣們飄灑在它四周,無端旖旎纏綿。

此情此景,鸚哥似乎有些明白崔舒若為何會說那花枝春暉勝過滿園芳菲了。

的確……美不勝收。

在院子裡的春色愈發濃鬱時,某個五大粗的商人可算是回到了幽州,換了身衣裳配上護腕、腰帶,他換上以後,還不忘罵上一句,還是自己這身穿的舒服。

但不喜歸不喜,他家世子交代的事情還是得做完。

抱著那盆蘭花跑去定北王府。

他到的時候,魏成淮還在書房裡反複看沙盤,麵色沉沉,顯見是在深思之後的部署。

霍良進來的時候,魏成淮連頭也沒抬,隻問他東西送到了沒有,衡陽郡主可有說什麼?

霍良是個粗手粗腳的粗人,臉也壯實,沙場上衝殺久了的人都有股直來直去的脾氣,他直接把那盆蘭花抱著過來,“世子,衡陽郡主沒說啥,就是命人送了盆蘭花,說是回禮。”

方才還眉頭緊鎖,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的魏成淮,神色鬆了鬆。他放下握在手中的沙盤棋子,大步上前,接過了霍良手裡的蘭花。

因為路上的顛簸,加上霍良笨手笨腳哪像個愛花之人,故而原本被崔舒若養得花姿綽約、皎潔精神的蘭花,如今葉角泛黃,看著也蔫蔫的。

魏成淮小心的捧著,將其置於擺滿兵書奏報的漆木案幾上。

他誇讚了霍良幾句,然後便讓他下去領賞。

雖隻是一盆再普通的蘭花,可原本這屋子裡便沉悶肅穆,旁邊掛著的是一副寒光凜冽的盔甲,再一旁則是擺滿了兵書的架子,連掛起的帳子也是玄色的。倘若有人進屋子,怕是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壓抑感,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

可當案上多了一盆生機勃勃的蘭花,好似為屋子增添了無邊生機,讓壓迫肅穆的屋內莫名飄蕩馥鬱芳香,人心也活了起來。

忙了許久都不曾休息的魏成淮,神色繾綣的注視著開著淡白小朵的蘭花,那樣的溫柔專注。原本因為殺了太多人,而不自覺積攢的肅殺之氣,無形中消散,他甚至笑了笑。

那神情,哪像是殺伐決斷、沾染無數胡人鮮血的定北王世子?倒像是初初陷入情愛,思慕心愛人的少年郎。

他明明看的是飄逸俊芳、神韻兼備的蘭花,可卻又像是透過蘭花在思念其他人。

一整個上午,他什麼也不曾做,隻是望著那盆蘭花,眉眼舒展,笑意清淺。

但魏成淮的舉措可是把伺候他的親衛看得迷糊,說自家世子不忙吧,他昨日通宵達旦,燭火燃到天明才熄滅,說他忙吧,他看光蘭花就能看一上午。

親衛腹誹,可麵上不敢表露分毫。

好在能短暫管管魏成淮的人來了。

定北王王妃身後跟著婢女,提著食盒,她問起了魏成淮在做什麼,親衛雖想要世子多歇歇,彆總看著那盆蘭花,但他也甚至忠誠二字,斷然不會事無巨細地告訴王妃,隻是說世子一直待在書房裡。

王妃年過四十,當初連死了個孩子,最後才把魏成淮留住,對魏成淮是標準的慈母。也正是因為先頭死掉的孩子,她吃齋念佛,一心想要為孩子們積福,所以看起來慈眉善目。

原先定北王還在時,就隻有這一個妻子,鶼鰈情深下,王妃由內而外容光煥發,但如今定北王死了,她心思淡了,鬢邊添了白發,人也富態起來,配上慈眉善目的神情,倒像是個和藹的胖婦人,不似其他世家夫人們銳利威赫。

她毋需聽親衛說,光是想想自己兒子的德行,也能猜到定是又徹夜處理庶務。

定北王死了,留給魏成淮的可不僅僅是管理軍隊這麼簡單,還有整個幽州的大小事,糧食不夠吃了,戰死的將士遺孀們受欺辱了,等等。

他早早擔起重任,許多都是不會的,可在外人麵前不能露半分怯。主帥不穩,軍何繼?

回來以後,隻能挑燈夜讀,不會的要學,不熟的要練,呈現在眾人眼前的,便是一個沉穩、萬事不懼、遊刃有餘的主帥。彆人會為有這樣的統帥而欣慰,可作為阿娘,她親眼見著兒子的蛻變,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艱辛,能想到的隻有心疼。

可真要是讓她勸魏成淮彆乾了,咱棄了這幽州吧,她卻斷斷說不出口。

亡夫和數以萬計的幽州軍將士的幽魂尚在注視著人間,即便定北王王妃再有私心,再疼兒子,也做不到如此。

那她也隻能時不時督促魏成淮多歇息,免得胡人未滅,他先累死了。

王妃想要進去,有誰敢攔呢,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書房。

魏成淮不過起身行禮的功夫,王妃已經叫人把食盒裡的雞湯和點心擺了出來,大多是滋補身子的,但卻不似建康那邊的權貴們動輒花費上萬錢隻為一己之私,擺出來的連糕點也算上,不過才五盤罷了。

如今的幽州糧草不多,萬一哪一日戰事又來了,沒糧可不成。因此即便是王府裡,也勤儉起來,完全不見奢靡之風。就連王妃的裙擺,也隻是堪堪及地,衣裳料子不過七成新。

一進去,王妃掃了眼內室,開始念叨,“你說說你,庶務繁忙歸繁忙,身子也得顧惜些。即便不是為了我,你就當為了幽州軍的將士們,你若是倒下了,叫他們怎麼辦?

還有幽州的百姓,你帶著他們和胡人鬥了這麼久,早成了深仇大恨,要麼是贏,要麼隻剩下屠城泄憤。”

王妃和普通人家的阿娘沒什麼不同,絮絮叨叨完了,又開始看他的內室,掃了一眼,頗為嫌棄,“瞧你屋子裡死氣沉沉的,如今春色正好,怎麼也該折幾支桃花。

對了,今日還是上巳節呢!

怎麼,你為了對抗胡人,是要學霍驃騎‘匈奴不滅,何以為家’不成?

好好一個俊朗的少年郎,我打量著滿城踏春的男子也比不過我兒風姿,竟在此處虛度。”

王妃正怨念著呢,眸光恰好瞥見案幾上擺著的那盆蘭花,順嘴道:“你真要叫我開懷,就彆盯著屋子裡的蘭花,得叫女郎們親手送你送你一束蘭花表思慕才好。”

魏成淮前頭都隻安靜聽著,直到王妃說起今日是上巳節,神情才有了變化,眸光一亮。等到王妃說少女在月上巳節會向喜愛的男子丟一束蘭花時,麵容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看得王妃心裡一陣莫名,按他往常的脾性,不該聽完自己的念叨後,一拱手稱孩兒知道了,請阿娘安心等等看似恭敬的話應付過去嗎,今日怎的如此模樣?

這倒是叫王妃愈發不安,生怕魏成淮叫沉沉的重擔壓得移了性情。

雖說王妃憂心忡忡,可後幾日,定北王府裡伺候魏成淮的下人們,能明顯察覺到世子的心情似乎很好,有時還會莫名笑。

尤其是對著那盆蘭花,執意要擺在案幾之上,澆水也要親自來,連曬日光都是自己親手放在窗台上,時不時望上一眼,生怕有什麼閃失。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不是一盆蘭花,而是什麼稀世珍寶,明明看品相也不是多珍貴嘛。

有人歡喜有人愁,上巳節時,有人以為明了心意,有人才發現送錯了東西。

崔舒若用著竇夫人親自命人送來的蘭花和柳枝沐浴,說是能去除汙穢與病痛。不僅是崔舒若,府裡的郎君娘子們都是如此,全都要蘭湯沐浴。

好不容易等到沐浴完,竇夫人還叫趙平娘帶著崔舒若去河畔走走,回來前記得用柳枝拂河水,灑些在身上。

說是如此能祛除邪祟,保一整年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雖然崔舒若在外人眼裡是仙人弟子,就是再厲害的邪祟也找不到她的身上,可竇夫人為人阿娘,總忍不住把好的都給兒女,能祈求平安事自然是一個都不落下。

尤其是在知道了崔舒若是崔神佑以後,竇夫人偷偷命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本來竇夫人不是為了驗證什麼,僅僅是想著來日若是崔舒若婚嫁,總要合八字換庚帖的吧,為此才做了這等事。然後一查生辰八字,才叫竇夫人嚇了一跳,崔神佑的生辰恰好是自己親生的小女兒亡故的整十個月。

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在竇夫人看來,崔舒若一定就是自己的小女兒重新投胎了,還想和她做親人,這才去了永嘉公主那。

細細算來,兩人如今仍舊有層血緣。

查清楚崔舒若的生辰後,竇夫人對她的疼愛更甚從前,有時竟是連趙平娘都被壓下去了。

好在趙平娘不是計較細枝末節的人,至於那些郎君們,早都能獨當一麵,除了極個彆人,哪會計較這個。阿寶更不必提了,他小小胖胖的,最愛粘著崔舒若。

故而對崔舒若而言竇夫人的格外偏寵並沒有帶來什麼不同。

像是趙平娘待崔舒若仍舊是照顧關愛,馬車裡,還和崔舒若說起北地上巳節的風俗。

除了竇夫人額外交代的用柳枝淨身灑水,月還是男女互相表達愛慕,彼此踏春的日子。女子對傾慕的男子會送去蘭花以表心意。

原本還安安靜靜坐著飲漿的崔舒若突然就嗆到了,伺候的婢女連忙為崔舒若順氣,崔舒若顧不得這些,轉而看向趙平娘,重新問了一遍,“女子送男子蘭花是傾訴自己心意的含義嗎?”

趙平娘理所當然的點頭,她有些奇怪的問,“你不清楚嗎?”

崔舒若搖頭,她哪會清楚那麼多。在她眼裡,蘭花高潔,生於幽穀,不墜其誌。她送給魏成淮蘭花,為的也是激勵他,意在表明她信任他,即便此刻囹圄,可他誌向高潔,早晚能以皎潔不屈的姿態在亂世達成所願。

天下也會一如他所盼望,盛世安寧。

趙平娘雖然訝異,但很體貼的沒有繼續表現出來,免得叫自己的妹妹難堪。

她還寬慰道:“無妨,我不是同你說了嗎。等一會你彆送給年輕郎君蘭花也就是了,現在清楚也不晚。”

崔舒若苦笑點頭。

心裡卻在想,送蘭花表心意應當隻在上巳節有此含義,想來幽州與並州所隔甚遠,應當不會正正好今日送到。

思及至此,崔舒若心安了不少。

可她哪會知道,負責給他倆來回送東西的霍良是個相當性急的人,旁人要兩日的路,他一日就能趕完,還真就恰好在上巳節趕上了。

然而等真到了河畔,柳樹依依,生出了嫩綠的枝葉,河風吹打在身上,人不自覺愜意起來,什麼煩惱都忘了。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若是再緊皺眉頭,豈不是辜負了陽春月的大好風光?

不少少年男女互相嬉戲,也真有女子送上一束蘭草給看得上眼的男子。不僅是女子,男子也會贈給女子紅豆、芍藥,各種花來表示心意。

這一日名義上是踏青,其實是少年男女們可以定情的一日,因為北地民風彪悍些,尤其是是庶民們,不必如貴族世家講究,女子更不必帶上長長的冪籬,所以男女間交往日放肆,也是可以被允許的。

但像崔舒若和趙平娘受到的限製就多了些,若不是穿上男子衣裳,是不被允許在這些地方摘下冪籬的,因為過於不成體統。

明明穿男子製式的衣裳後,完全可以瞧出女子的麵容,甚至往往還會繼續梳女子的發髻,可就是有這般奇怪的約束。

不過,冪籬雖長,可河風驟急,一個措不及防便會吹開貴族女郎們冪籬上的輕紗,若隱若現的展露瓷白的肌膚,瀲灩姝麗的麵容,無不叫世家子們心馳神往。

崔舒若既然能有一個容色冠絕建康的兄長,她即便和崔成德長得不像,但怎麼可能醜。聽竇夫人說,永嘉公主當年可是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博陵崔氏的家主崔守業當年也是玉樹臨風、豐神俊朗,兩人生得孩子怎麼也醜不了。

雖然崔舒若誰也沒有特彆像……

但隨著年紀漸長,也有了永嘉公主當年風姿,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而且相較一般孱弱的世家女,她雖麵容病弱,可一雙眼睛明亮異常,仿佛從不會沉溺於富貴溫柔之中,永遠都能望見前路。

光是這一點,便是再嬌美的容貌也媲美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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