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引得世家子們竟折腰,也就不足為奇。
何況,比起容貌,更吸引人的難道不是她身為仙人弟子嗎?一個能祈雨的女子,尚且不知她身上還藏著多少才能,怎能不惹人心動。
早在之前,並州世家的旁係家主們,就不約而同地叮囑起自家子弟,若是能引得崔舒若傾心,家族會給予獎勵,資源也會朝著他們傾斜。
而齊國公他總怕世家會因為崔舒若身份不詳而有所非議,所以不敢為她尋世家子做夫婿。其實旁係世家子弟大多不敢對有郡主爵位的崔舒若冒犯,可在齊國公看來,那些人都配不上崔舒若。
並州的世家雖然大多是旁係,但也有幾個風采出眾的人物,又是嫡係,可嫁與他們,對方容易自恃出身高門,不善待崔舒若。
齊國公甚至還生出過為崔舒若招婿的念頭,到時候選個清白人家的男子,做郡馬住在齊國公府,齊國公還能授對方一官半職抬個身份。
結果才和竇夫人吐露點心思,就被擋回來了。
不過,齊國公後來也沒再提,因為他自己也覺得普通清白出身的男子不大配得上崔舒若,即便是招婿也配不上。可勉強相配的,隻有並州世家裡的那幾個寶貝疙瘩,對方自恃身份,真嫁過去也不一定能過得舒心。
崔舒若雖然過了生辰才十五,可不上不下的,齊國公和竇夫人都在為她的婚事頭疼。
至於趙知光嘛……
到是沒什麼人在意,嫁女不比娶婦,真真就是女兒後半生的富貴榮辱、喜怒哀樂皆在此一舉。
就是因為各個世家打著的如意算盤,崔舒若在河畔現身還沒一會兒的功夫,來獻殷勤的人就一大堆。
誰讓崔舒若平日裡不怎麼出席宴會,即便是選衣裳首飾,也都是著人進府裡挑,她最常去的便是繡坊,那裡旁人也進不去。一來二去,即便世家子們有心討好,也尋不著機會。
總不能莫名其妙的往人家府裡送東西,點名道姓說是給崔舒若的吧,那就不免令人詬病了。
太過刻意。
柔軟的布帛鋪在地上,下人還在崔舒若和趙平娘的中間擺上了案幾,上頭放些瓜果點心,兩人可以賞一賞景,閒話幾句。
但一會兒的功夫,崔舒若先是收到了石榴、又有人送來了枇杷,最稀奇貴重的是一小碟櫻桃。櫻桃在這時候可是頂頂珍貴的水果,若是誰家能得一小半籃的櫻桃,都能舉辦宴會,在宴席上分上一些。
而且在戰亂時,可謂是有價無市,想買也買不到的。
就送來崔舒若麵前的這小小一碟櫻桃,說不準就要值上百金了。
眼看下人端上來的兩個案幾都已經擺不那些被人送來的水果糕點了,趙平娘眼神揶揄,笑得前仰後翻。
崔舒若麵色無奈。
櫻桃雖然稀奇,亂世裡不易運輸保存,可這是要看人的。
對於訾家而言,不缺錢不缺商隊,旁人眼裡有價無市的櫻桃,他們隻是路上保存得麻煩些。故而早在前段時日訾甚遠眼巴巴的跑來並州送禮時,就送上了一筐櫻桃。
原本此物珍貴,可放久了也怕壞,有時一口氣送來如此多,自然幾個郎君娘子並齊國公夫婦分了,最後趙平娘吃得都怕了,還是崔舒若想法子讓灶上的人把櫻桃用各種法子做了,才叫已經厭煩櫻桃的幾人最後吃完。
所以惹得趙平娘發笑的,除了滿滿當當的案幾,還有這碟兩人見了都生怕的櫻桃。
這人委實倒黴,自以為獻了殷勤,其實拍了馬屁而不自知,怕是還在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送的東西最為珍貴,定然壓得住所有人,能引得崔舒若青睞。
故而在崔舒若換個姿勢,順帶挪挪目光時,不經意瞥向右側,便有一位唇紅齒白、廣袖衣袍的男子衝她垂腰拱手,因為笑得過於使勁,倒有些輕浮油滑了。
崔舒若因為對方易於一般人的舉動,不禁多瞧了兩眼,也因此發覺他似乎不那麼白,臉上還能瞧出敷粉的痕跡。
但對方似乎不覺得崔舒若是在觀察他臉上的鉛粉,而是漸漸自得起來。
崔舒若的目光停頓得久了些,引起趙平娘的注意。趙平娘也跟著看過去,突然就掩嘴笑起來,“你難不成真因著對方送的櫻桃,而覺得他眉清目秀了不成。”
“櫻桃就是他送的?”崔舒若當時還沒怎麼在意。
“可不就是嘛。”趙平娘一邊回答崔舒若,一邊警覺起來,雖說她不覺得崔舒若會對這樣的貨色動心,但還是主動提醒,“這人可不成,家世倒是還成,庾家旁係的嫡出郎君,外祖家裡還是平南陳家的嫡係,平南可是在南邊呢,陳家富庶極了。不過嘛,富庶過頭了也不大好,他愛蓄婢,家裡養的美貌婢女沒有一百也有幾十。
而且還喜歡招攬好友一塊和婢女們嬉戲,夜裡七八人大被同眠也不是沒有過。”
趙平娘許是說的來勁了,乾脆一一點評過去,“還有啊,那邊那個穿了身藍衣圓袍的看見了嘛,對,花孔雀似的,他倒是不蓄婢也不愛美妾了,他好男風!”
……
趙平娘挨個點評過去,幾乎都找不到一個正常些的人。
好不容易指著一個正正經經穿緋色方領錦緞袍子,看著相貌堂堂,胸膛健碩威武,也沒有敷粉等等莫名其妙的習慣的男子,趙平娘也先言語肯定了一下,隨後就長歎一口氣。
“可惜啊,他已經定親了。不過……”趙平娘話鋒一轉,略有些嫌棄,“倒也不是十分的可惜,他雖定了親,可家中還有一個自幼投奔的表妹,說是感情甚篤。”
崔舒若一連串停下來,眼裡除了震驚就是讚歎,什麼時候趙平娘知道了這麼多。
況且這些也不該是趙平娘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能打聽到的吧。
跟著崔舒若二臉震驚的係統,也呆滯的握著自己好不容易和主係統撒嬌換來的數據手抓餅。
它不由得深深的嫉妒了。
【親親,為什麼人家能知道這麼消息,我可是你最喜歡的統統啊,你怎麼能讓我輸在起跑線上!】
崔舒若難得沒有了調戲係統的心思,她誠實的回答,“大概……是因為我比較喜歡做任由係統後天自由發展的宿主。”
她擺爛的理直氣壯!
係統……
係統它還能說什麼呢,隻好委屈巴巴的咬著自己的數據手抓餅,一邊委屈,一邊又咬了一大口。
何以解憂?唯有手抓餅!而且得是尊享版家庭套餐手抓餅!
係統努力的自己把自己哄好,但沒有成功。於是它果斷選擇跑去找主係統抱怨撒嬌了,妄圖再免費蹭到一個主係統出版的超香手抓餅,並且為它那絕情的宿主要點福利。
而崔舒若也迎來了趙平娘的解釋,“你看我做什麼,我怎麼可能打聽得出來,還不是阿娘偷偷派人把並州如今適齡的世家郎君們打聽了個遍,我去尋阿娘的時候發現的,那都做成冊子了。
誰能想到滿並州都尋不出一個能和你相配的人呢?”
“其實不必著急。”崔舒若輕聲道。
趙平娘親自剝了橘子喂進崔舒若嘴裡,“你啊你,怎麼不必著急,女子的婚事多要緊啊,即便是相看成了,到成婚,怎麼也要一年多,自然是早早相看為好。
還好阿娘上心,你瞧,並州和你適齡的世家郎君們不是一個都不成樣子嗎?建康說不準好些,可惜我們如今再想回去怕是難了,也不知你的姻緣在何處。”
說著說著,趙平娘注意到崔舒若似乎始終麵色平淡,沒怎麼為婚事操心的樣子,出於同為女子的敏銳,她雙眼一眯,突然發難,“不對,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正認真吃著趙平娘又喂來的一瓣橘子的崔舒若險些嗆到,好在她反應快,勉強穩住神情,“阿姐說什麼呢,哪來的心上人。”
趙平娘原本還覺得崔舒若倘若有心上人,隻要不是個浪蕩子,她是肯定不會棒打鴛鴦的,可自從在竇夫人那見了滿冊子的並州郎君們的劣跡,委實叫趙平娘生出警惕。
到底是疼愛妹妹的心占了上風,趙平娘沒深究,隻是叮囑了句,“彆是並州的這些人就成。”
崔舒若清了清嗓子,她突然目光一轉,指著右邊的方向說,“咦,阿姐,你瞧那邊怎麼了?”
“彆換話頭!”說歸說,趙平娘還是跟著望去,這一望,她也怔住了,“那人怎麼有些眼熟,不是先前為難過你的馮許嗎?”
見趙平娘的注意力被轉移,崔舒若鬆了口氣,連忙回應道:“就是他,他如今深受阿耶信賴,可怎麼被世家子們圍住了呢?”
“也不難猜。”趙平娘往河畔下遊望了幾眼,心裡有了數,“上巳節雖說庶民與世家的未婚男女都會在河邊相會,但身份到底不同。這些年下來,默認成俗,世家權貴居於河畔上遊,庶民和身份不顯的隻能屈居下遊。
怕是這位馮先生闖進了世家的地盤,前段時日又為了阿耶的政令能順利,不惜挑撥權貴和豪紳們。沒人是傻子,即便當時能被騙下,可事後回想,還不是恨毒了他。
總不能恨我們阿耶吧?新仇舊恨湊在一塊,怕是這位馮先生得脫掉一層皮。阿耶雖生氣,到時最多賞下財帛禮物給他,卻不會真的對世家郎君們大動乾戈。
有些事是並州當權者和世家心照不宣的默契。”
趙平娘近乎無情的說出這番話。
她生於權貴膏粱之家,見多了權利傾軋,對必要的犧牲品,還是能較為冷靜的分析。
其實這個時候順手相幫,也並無大礙,但趙平娘還記著上回馮許當眾頂撞崔舒若的事,“無事的,他死不了,至多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塌,那些世家的打手下手也是有分寸的。他先前還敢冒犯你,隻當是一頓教訓。”
趙平娘冷冰冰的說道,可這些不過是上位者最常見的想法。
她可以縱馬遊街,見百姓不平,可也能輕易的漠視一個曾得罪自家妹妹的幕僚被毆打,輕飄飄的說一句不過是半月下不了床。
崔舒若突然就安靜了,她見到為首的那人正好是為自己送櫻桃的庾家子,心裡有了主意。
她思忖了片刻,對趙平娘道:“阿姐,我不喜他頂撞我,可好歹是我們國公府的人,總不能眼睜睜的見人欺辱。”
趙平娘覺得崔舒若的話有理,點了點頭,“嗯,你說的也對,但你不氣他得罪你嗎?”
崔舒若從來都懂得如何說才是最合適的。
隻見她燦然一笑,“自然是氣的,可也氣不過國公府的人被人欺負。既是我們家的幕僚,是非黑白,懲戒與否,不也該我們自己來嗎?”
趙平娘這才算真正同意了,“那你打算怎麼辦,直接插手嗎,他闖進世家子的地盤,可是惹了眾怒,隻怕一兩句是揭不過去的。”
崔舒若笑了笑,“阿姐,擒賊先擒王,隻要帶頭的那個送了口不就成了嗎?”
崔舒若和趙平娘一同起身,做出要離遠些賞河景的模樣。
原本就時刻關注崔舒若的庾家子,交代手下的人繼續教訓馮許,自己則眼巴巴的走過去,佯裝偶遇了。
“您可是齊國公府的衡陽郡主?”樣貌尚可,端起姿態時頗有些世家子風采的庾家子驚喜道。
崔舒若隔著冪籬,但聲音卻是擋不住的,婉轉如鶯啼流暢,“嗯。”
“某乃庾家子,排行十七,今日得遇衡陽郡主與安陽郡主,實在有緣,能否請一道而行。”
崔舒若在冪籬裡似乎望了眼不遠處馮許的喧囂,輕輕搖頭,“罷了吧,那處吵鬨,惹得人沒了興致,倒不如家去。”
庾家子當即道:“郡主且慢,大好風光何必如此匆匆歸家,不過是個不懂規矩的人,我以遣人略施小懲,既遇上衡陽郡主這樣的善心人,也就揭過罷。”
說完,他當即命人去趕走馮許。
等到馮許被趕走了,他回過頭就想繼續相邀。
然而崔舒若一個眼神行雪就站出來,提醒崔舒若說方才竇夫人著人來尋了,還望她早些歸家。
崔舒若隻好遺憾的拒絕了庾家子,帶著趙平娘坐上回國公府的馬車。
馬車到底是比人快些,不久就追上了馮許。
那個麵白留須的文人,此刻頗為狼狽了,身上沾染草屑,臉上也多了烏青,倒像是落魄的平民,沒有半點文士的風度。
當崔舒若的馬車從他身邊經過時,崔舒若掀起車簾一角,笑容滿麵的問可需要留下些護衛送他回去?
笑容和語氣若是在小肚雞腸的人聽來,隻怕要以為是嘲諷,但馮許的臉青白了以後,反而對崔舒若拱手行禮,“方才多謝衡陽郡主相救之恩。”
崔舒若見他還懂得道謝,沒有平白指責自己,倒覺得救他還是劃算的。
她從上而下俯視著馮許,問出了心中所想,“對抗世家可不是件易事,馮先生先前所為,可算把他們得罪狠了,馮先生不怕嗎?
做個在國公府裡衣食無憂的普通幕僚豈不快哉,何必攬下這樁苦差事?”
馮許雖然狼狽,可當他板著臉說起正事時,身上多了股旁人沒有的氣質。他聲音嚴肅,“衡陽郡主您回並州的路上,大多坐的是馬車,不易見著路上所有景況。
可某的雙腳丈量過餓死的屍骸,被骨瘦如柴的小兒抓過衣角,餓殍遍地,民不聊生。權貴靠馬車出行,自然也就看不見藏在朱輪下的人間慘像。
倘若郡主您哪一日願見見逃荒至此,自以為能活下去,卻不得不蜷縮在破廟,被推拒在城外,隻能平靜的交換幼兒填飽肚子,或是靜靜地等死,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生蛆破敗的流民時。我想,即便是郡主您,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抉擇。
我一人受難,卻能換得流民一條生路。
再值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