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1 / 2)

崔舒若聽著馮許的一番話, 並無被冒犯的不悅,反而唇邊噙起淡淡笑意,她的目光裡帶著欣賞, “馮先生高義, 倒是令衡陽自愧弗如。”

她對馮許改觀了, 即便他死板、嚴苛, 有著封建社會治下士大夫的蒙昧獨斷、目下無塵,可他尚有一顆愛民、憂懷天下的心, 遠比口稱仁義道德,卻漠視百姓生死的官吏要好得多。

馮許麵對崔舒若的誇獎, 臉上既不見得色, 也沒有勝過崔舒若一頭的自傲,他開口說話時還因為牽扯到嘴角的傷口,而麵容抽搐,“衡陽郡主何必過謙,我雖不信世上有鬼神, 可我信世上有能人。

郡主便應當是其中佼佼。”

在崔舒若以為馮許又要老調重彈,繼續像過去在船上時一樣攻訐自己的時候,他卻說,“以郡主之能,用於權利爭鬥著實可惜,倒不如垂憐垂憐百姓, 幫更多顛沛流離的人能有一口安穩飯吃。”

崔舒若的神情也嚴肅了不少,她許諾道:“不必馮先生勸諫, 衡陽自當儘心竭力。”

馮許也對崔舒若誠懇拱手。

馬車的上下,地位的高低,衣冠整潔與狼狽不堪, 不管相差多遠,可為百姓謀福祉的心是一致的。

以此為前提,再大的仇怨也會冰釋前嫌。

馮許拒絕了崔舒若送他回去的好意,他衣裳破敗,頭發也散亂狼狽,不但有草屑,額頭上還有鞋底黑灰。可他一邊走,一邊捋捋頭發,哼起了曾經的洛陽城裡最風靡的琵琶小調,不知道的還以為此刻身在洛陽繁華熱鬨的長街上。

小販叫賣,行人匆匆,過往的洛陽城民個個富庶,走起路來慢慢悠悠,人人都能拽上幾句詩詞,哼一哼小調。世家們豪奢,權貴們縱馬,升鬥小民也能鬥一鬥花。

可洛陽早已化作焦土,不願南遷的士族被屠殺,卓有風骨的文人與百姓投河自儘,任由冰冷的河水湮滅口鼻,以身相殉,不做胡人鞭下豬狗牛馬。

富麗纏綿的琵琶小調,在幾無人識的並州街巷裡,莫名悲涼。

崔舒若的馬車繼續朝前走,越過了馮許,噠噠的馬蹄聲漸漸蓋過他的聲音,直至再也聽不見。

可崔舒若的心情卻沒能好起來,她意識到自己以往或許有些想當然了。她總覺得再有幾年,亂世就能結束,百姓們修養生息,很快一切就會好起來。可卻忽視了,對於曆史而言不屑多費篇幅,甚至占據不了幾個字的數年,是活在當下的百姓們的滅頂之災,他們見不到希望,也熬不到來日。

寥寥幾年,依舊會有數不儘的人死去,倒在刻骨的絕望,曙光的前夕。

可悲可歎!

回去以後,崔舒若把自己保存好的種子拿出來,她要了一個小小的簸箕,開始曬棉花種子。

其餘的紛紛擾擾,她都不大理會,專注在自己的棉花上。

倘若自己真的能將棉花種活,至少可以讓在亂世結束前的百姓多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少死一些人也好。

縱然她不是聖人,可也不是能歡呼雀躍看著屍橫遍野的殘虐之人。

崔舒若以為自己自私,可以偏居苟安,反正最後的贏家是趙家人,可真有了這樣的機會,她才發覺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完全漠視,尤其是在親眼見證了那些義無反顧,如飛蛾撲火般隻為家國相安、百姓蒙生的文人義士。

之後的三日,她幾乎都是自己盯著棉花種子的晾曬。

而且為了能親自照看這些寶貴的種子生根發芽,她還跑去把自己院子後頭附帶的小花園給撅了,和芳蕪院的婢女們一起拿起鋤頭開墾土地,名貴的花卉被當成雜草,直到把土翻得又鬆又軟。

崔舒若才拿出自己的寶貝種子,每個挖出來的小洞裡放上兩到三顆種子,等到挖出來的小洞都放上種子了,再挨個填上。

為了豐富一下數據,崔舒若還將地分成了三份,自己專門種一份。其他的分彆交給了行雪和雁容。

這樣即便是誰出了什麼差錯,也能多兩個機會。

種地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儘管有彆的婢女幫著挑水,可一天下來,她還是累得不行,腰都快要直不起來了。

偏偏這個動靜太大,很快引得府裡人注意。

趙平娘還特意跑來湊熱鬨,可惜她來的時候,巴掌大的小花園早就耕好地,挖好坑,放完種子了。

趙平娘隻好敗興而歸,走之前還不忘叮囑崔舒若,“下回再有這種活,你要是不放心下人,大可以找阿姐,我力氣大,這些不在話下!”

崔舒若的笑容僵硬又疲憊,種地可不單單是力氣大就可以了的。

她也是真的動手以後,才發覺種地是真的累,光是丟種子一項,就就叫人受不住。一個坑裡要放兩到三顆種子,而且最好不要放在一塊,也不能丟到小坑的邊緣,所以壓根不能用扔的,隻能彎著腰親手放進去。

一個兩個坑也許還好,可當長時間維持那個姿勢,自然就腰酸背痛。

她做的還僅僅是那一點活,一小塊地,農人們每日裡要耕種糧食,大多數人家買不起牛,隻能靠人在前麵犁地,可即便如此,隻要能有一小塊土地給他們耕作,他們依舊欣喜若狂。

漢家的農人,土地是命根子,是維生之本。

崔舒若夜裡被雀音按在塌上好生捏肩捶背,才算活了過來。

此後幾天,崔舒若都在盯著棉花種子,等待它能發芽,結果一連等了四五天都還沒動靜。下人們的生死榮辱與主人息息相關,崔舒若滿心思都是芳蕪院後頭的那一片地,引得下人們也小心翼翼,連走路都靜悄悄的,生怕驚著了種子,不能發芽。

芳蕪院的動靜鬨得大,竇夫人原本還以為崔舒若是小打小鬨,沒成想竟是著了迷般,很快就吩咐人去把她請過去。

一進竇夫人的屋子,崔舒若就見到了滿屋子的綾羅布匹,甚至還有薄如蟬翼、在日光下頭能如碧波般粼粼發光的羅紗。

竇夫人一見著她,就上來牽住她的手,熱切的指著滿屋子的布帛,“好孩子,我聽人說你進來為了種出一個什麼叫棉花能織出布的東西著迷,竟還親自動手,那哪成啊?

你是國公府嬌貴的郡主,耕田種地是農人們做的。上天將人分作三六九等,有些事闔該不是我們做的。你瞧瞧這些,倘若沒有滿意的,我還能叫人再去尋,我便不信了,難不成世上沒有能媲美那棉花織出來的布不成?”

崔舒若沒想到竇夫人派人喚自己竟是為了不叫她再繼續大張旗鼓的種棉花。

她也不慌,而是搭住竇夫人的臂彎,漾起甜笑,“多謝阿娘,不過女兒用不上這麼多布,倒是阿姐的嫁妝裡頭該多放些綾羅綢緞,女兒隻要您方才說過的幾匹就好了。”

竇夫人的性子看著包容柔軟,其實骨子裡頗為決絕果斷,有些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意味,她喜歡崔舒若便想把什麼好的都給崔舒若。

若是趙知光這時候推辭了,隻怕竇夫人會覺得他桀驁矯情,但說這話的是崔舒若,那便成了體貼乖巧,善於周全。

竇夫人寵溺的笑一下就出來了,她撥了撥崔舒若耳邊的碎發,“你這孩子,真是樣樣都好,唯獨一樣,不夠愛惜自己。你都放心收下吧,平娘那我也著人準備了。”

說著,竇夫人把人都揮退,就留下心腹周嬤嬤。

竇夫人拉著崔舒若坐到窗邊,親自幫崔舒若泡她最喜歡的清茶,端看動作就知道竇夫人沒少親自動手泡茶,明明自己不愛喝清茶。

竇夫人歎了口氣,“其實我也不是非要管,人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你二哥愛交好文人雅士,說是什麼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你三哥則與什麼三教九流都能結交,時不時還出去鬨個荒唐事,平娘一個好好的小娘子愛武藝。

我也極少過多乾涉,但近來這段時日,我想著為你相看……”

崔舒若聽懂了竇夫人的言外之意,和竇夫人相處不必齊國公,她對自己的包容程度很高。

崔舒若乾脆直言道:“阿娘,我不想這麼早相看。”

竇夫人以為崔舒若要說些留在自己身邊不想嫁人的話,誰料崔舒若直接換了個角度勸,“阿娘,如今亂世朝不保夕,您怎知什麼樣的人家好,說不準我方方嫁過去,他們就破落了呢?

命貴晚婚,阿娘何妨多等幾年,我們家的造化不是不僅於此麼?”

崔舒若微笑著,可總叫人覺得意味深長。

竇夫人是清楚齊國公潛藏在仁義恭順下的野心的,可他們一家從未在人前表露。崔舒若聰明能有所察覺不奇怪,可說的那麼篤定……

她想起崔舒若是仙人弟子的事,莫非……這一切皆是定數。

倘若自家真有那麼造化,倒是真不能輕易許嫁崔舒若了。竇夫人一直覺得崔舒若是舅氏血脈,武帝的外孫女,又有一半崔家的血,高貴無匹。她雖然不能宣之於口,可總覺得得要天下最好的男子才能匹配崔舒若。

若是趙家真有登上大位的一日,她勢必要為崔舒若請下公主封號,到時名正言順的擇婿。

駙馬和郡馬可不同,到時住在公主府,處處都要受公主管轄。

如此看來,倒是不必著急。

崔舒若在竇夫人沉思度量時,和係統聊起了天,“平娘先前同我說阿娘在替我擇婿,我就怕哪一天突然就定了門親事,過個一年半載把我塞進花車。

我這具身體才多大啊,草草嫁人宛如噩夢。還好今日借著種棉花一事挑明了,否則時不時偶遇幾位高門郎君,被迫相看,想想就麻煩。”

竇夫人猶豫再三,到底還是認同了崔舒若所言。

“也罷,那便不急,我兒聰慧靈秀,必定是有大造化的。”竇夫人能首肯,很大緣由還是因為並州適齡的郎君們委實沒一個能入得了眼。

也不是不好,竇夫人就總是覺得崔舒若值得更好的一切,包括夫婿。

尋好夫婿的事了了,但種地的事還沒成,竇夫人關懷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阿娘不攔著,但自己的身子最要緊,其實田地裡的事,你叫給下人也就是了,怎麼還要自己動手?

瞧把你累的,一會兒我叫郎中給你把把脈,開些活血化瘀的藥。”

崔舒若笑著應下了。

竇夫人拋開定親的事以後,還是相當寵溺開明的。

崔舒若連忙依偎到竇夫人身邊,好話一籮筐一籮筐的往外蹦,像什麼阿娘最好了,等棉花種出來,頭一件事就是給阿娘做身柔軟的衣裳等等,將竇夫人哄得開懷大笑。

等回到芳蕪院時,崔舒若除了能堆成小山高的布帛,還帶回了竇夫人送的藥材、吃食,跟著崔舒若一同去的婢女們各個都捧著東西了,還是沒拿完,得要竇夫人院裡的下人幫著一塊送回來。

從竇夫人的院子再到芳蕪院,走上這麼一遭,人人都知曉崔舒若受寵,即便她胡鬨,也不會挨罰,隻有更豐厚的賞賜。

崔舒若回去以後,乾脆更努力的盯著自己種的田。

然後……

第八天的時候,雁容種的田冒芽了!

緊接著是行雪管的那一塊。

唯獨崔舒若種的遲遲不發芽,她都快要望眼欲穿了,甚至半夜更深露重的時候,還拎著燈籠跑去小花園盯著自己種的田。

原本夜裡是係統身為打工統的快樂歇息時間這種時候若不是主係統有緊急任務,它是不想搭理宿主的,但奈何崔舒若一直碎碎念念。

她身為宿主,每一次主動在腦海裡和係統對話,在係統的小工作間裡都是近似廣播一樣的存在,即便崔舒若的聲音不大。

最終係統隻能充滿怨念被迫爬起來回應崔舒若。

【親親,種植作物這種事,也是需要一定天分的喲~】、

【請您不要著急呢!】

崔舒若盯著毫無動靜的土地,皺著眉,“統子,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的運氣不夠好,才一直不發芽呢?”

【親親,您要不要考慮一下使用‘好運連連’卡牌呢,使用之後,您會有一整天的好運氣呢~】

崔舒若置若罔聞,“說不定隻是長得比旁人慢一些?厚積薄發,往往蓄力越久,後麵的勁勢越足。”

係統成功被轉移注意力。

【哦~我的親親,這也是很有可能的呢,您不必擔心,不如回去睡一覺?】

崔舒若見係統被自己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鬆了口氣,好運連連能好運一整日,說不準關鍵的時刻能救命,怎麼能因為自己心急就浪費了呢。

但她也繼續回答係統的問題,“雖然但是,你說會不會夜裡那些芽就冒出來了,若是我一直在著守著,興許就能親眼見證那一刻。”

係統想起這個點自己本應該自由地玩樂刷劇嗑數據小瓜子,它保持著自己身為一隻統的良好素養,咬牙繼續回答崔舒若,不過機械音是聽不出咬牙切齒的。

【親親,也許您一直盯著,反而不會發芽呢?】

崔舒若想了想,覺得係統說的有道理,說不準自己種的那些棉花確實比較羞澀……

就如同考試前明知不可信,但還是忍不住拜孔子、拜魯迅、拜曆任校長與考神的學生們一樣,崔舒若為不冒芽的種子找了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

她當即決定篤信這些看起來就不靠譜的解釋,頭頂滿天星空,迎著沉沉夜色,腳上的雲頭履沾染泥土與露水,候在外頭的左右婢女提著燈籠圍住崔舒若,有在前麵開路的,有為崔舒若掃去裙擺的露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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