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舒若有預感,晚間門的宴席一定會有好戲,可惜她看不成。
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崔舒若特意早早入睡,無他,蓄足精力,明日才能聽好戲,她要聽就聽最細致的版本。
見到宿主都如此努力了,滿懷期待的係統也選擇戒掉熬夜吃小零食還有追劇的行為,雖然它並不需要睡眠,但為了明早起來能用最興奮最精力充沛的狀態聽八卦,還是選擇和崔舒若休息時間門一致的休眠時間門。
等到第二日崔舒若的意識還在朦朦朧朧的時候,她的腦海裡已經驚險係統的尖銳暴鳴聲。
【啊啊啊啊啊,親親,你快起來!】
【一日之計在於晨,賴床對人類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嗚嗚嗚,我親愛的親親,起來!起來!】
【你快起來~~】
到了最後,係統甚至把機械音變成了洪亮的高音,唱起歌來。
這種情形下,即便崔舒若想繼續睡也是不可能的,她隻好猛地從榻上坐起來。儘管崔舒若沒有起床氣,可任誰還沒有清醒的時候,被這樣一通吵心情都不會太好。
崔舒若微笑,但語氣是不加掩飾的威脅,“統子,你想嘗嘗運行卡頓到三天加載不出一顆數據小瓜子的感覺嗎?”
雖然係統有許許多多鐘愛的食物,但作為天性愛八卦的統,它的摯愛還是數據小瓜子和數據大西瓜,因為這倆和八卦最配。
被崔舒若扼住命運的喉嚨的係統,懨懨收聲,委屈得小小聲說話。
【親親,你答應統統的,一起來就帶我一起去聽好戲的。】
【嗚嗚嗚╥﹏╥...】
崔舒若真是拿示弱的係統沒辦法,看它委屈巴巴的樣子,隻好連下榻都不著急,隨手搖了搖掛在塌邊的金鈴,早有準備的婢女魚貫而入。
崔舒若被人扶起來,伺候洗漱。
好在跟進來的還有鸚哥,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是打聽到了什麼。
為了讓係統不再聒噪,加上自己也十分好奇,崔舒若索性對著鸚哥招手,讓她到麵前來,問她可知道昨日的宴席如何。
整個芳蕪院的婢女,誰也及不上鸚哥的消息靈通,不僅得益於她是府裡的家生子,還有她似乎天生就容易打探出消息。一個圓臉愛笑,說話又俏皮的人,走到哪裡似乎都不容易引起旁人防備。
果不其然,聽到崔舒若這麼問,鸚哥立刻義憤填膺,“郡主,昨日的宴席上,那位侯監察使可太過咄咄逼人,我們國公爺好心設宴請他,可他竟然敢當眾給國公爺難堪,質問國公爺並州既然有良田,收成大好,怎麼給朝廷的稅收隻有那麼點,究竟是並州真遭災樂,還是輕視聖人、蔑視朝廷?
直接當著那麼多官員的麵,讓國公爺下不了太,著實過分!”
其實鸚哥畢竟隻是下人,知道的有限,昨日宴席草草收場,但齊國公還是單獨留下了侯監察使,派人將幾大箱的金銀珠寶抬了上來,擺在侯監察使的麵前。
齊國公的話也很客氣,無非是委婉的說原因花些錢財買個太平,彼此相安。
哪知道侯監察使變了臉色,勃然大怒,質問齊國公是不是要賄賂他,還表明了自己對太子的衷心。
也幸好沒有外人知道,否則整個齊國公府都要下不了台。
晚上的宴席上,還有事後的怒斥,可以說侯監察使是步步皆勝。
鸚哥說的臉都紅了,既然是國公府的婢女,自然要站在國公府的立場上同仇敵愾。
可崔舒若臉上的神情卻是淡淡的,她眉眼間門倒是有些疑惑的神色。
也不是為了其他,隻是覺得不應該。
齊國公不應該拿侯監察使沒法子,怎麼會任由對方下自己的麵子呢?旁人或許覺得是因為侯監察使奉了太子之命,拿著雞毛當令箭,故而齊國公有所忌憚。
但崔舒若覺得不是,若齊國公真的這麼懼怕晉室朝廷,就不可能敢隻送一點點稅收。說到底,在胡人逐漸穩住腳跟,而北地刺史們根基以穩的情況下,如今的建康朝廷,對北地的掣肘已經不大了。
能容忍所謂的監察使耀武揚威,也不過是因為顧及名聲,還不覺得到了謀反那一步。
但大部分的刺史都是擁兵自重。
建康總不可能派大軍過來,繞道胡人,隻為了和各州刺史打仗吧?
若真是那樣,隻怕不說百姓,世家們也要有意見了。
所以崔舒若才覺得奇怪,因為齊國公不可能看不清這一點,可他為何要謙讓至此呢?崔舒若覺得自己一定有什麼地方忽略了。
崔舒若心裡沉思,麵容也不由得板正了幾分,其他婢女們對視一眼,以為崔舒若是因齊國公受到的侯監察使的欺辱而生氣,於是動作都更小心了些。
然而還沒有等崔舒若想出個所以然來,那位侯監察使又迫不及待地鬨起事情。
先前他當眾點了庾惠,想要攀關係認親,結果被人家不輕不淡的推拒了,可一個能在這個時代拋下麵子,處處哄著妻子,隻為了討得嶽家高興,好得到庇護官運亨通的人,怎麼能指望他有臉皮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成了並州幾個世家支係的座上賓。
其實世上熙熙攘攘皆為利往,之前幾個世家支係和並州的本地豪紳,可以為了利益聯手對抗齊國公,後來自然也可以因為利益和侯監察使往來。
之前不願做人家手中的刀,是因為什麼都沒談攏,亦不知底細,可當侯監察使找到了他們以後,焉知不是正合他們的意?
隻要談攏了,誰是誰的刀可當真說不好。
士族豪紳們不願意齊國公收攏流民的政令繼續,侯監察使有心為難齊國公,他們之間門還是能有利益共通之處的。
譬如侯監察使帶著不忿於此的士族豪紳們,親自上門尋齊國公,質問他如此蔑視朝廷的政令,擅自為流民分發荒田,怎麼敢不上奏朝廷?
他們浩浩蕩蕩,儼然是逼宮的模樣。
然而齊國公既沒有立即答應,也沒有和侯監察使翻臉,隻是打起了太極,說是等些時日,他一定會尋到眾人皆滿意的答複。
一連串下來,崔舒若發覺自己越發弄不清齊國公究竟是想要做什麼了。
這可絕不是一件好事,因為意味著崔舒若或許沒有了在政事上的敏銳度,可謂相當要命。
可她思來想去,進來發生的事,並無遺漏,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然而越是這種時候便越不能慌,崔舒若目光落在案幾上擺著的糕點,心裡有了成算。
她命人采了些梨,親自帶這婢女們做起了秋梨膏,說是親自做,其實主要是監工,偶爾摻雜些自己的意見。總不可能連洗淨梨子這樣的事都讓崔舒若自己動手吧?
等到將秋梨膏做好了以後,崔舒若命人給幾位郎君的院子都送去了一罐,至於趙平娘,她幾乎是每日都來尋自己,直接見麵給也就是了。
而竇夫人那,崔舒若是親自送去的。
崔舒若不管做什麼,竇夫人都隻有說好的份,笑得合不攏嘴,就差擁在懷裡,像哄小兒一般,一口一個阿娘的小心肝,阿娘的心尖尖般對待了。
竇夫人那送了,齊國公自然也是崔舒若親自去送的。
是的,她繞了一大圈子,其實還是為了合理的去齊國公的書房尋他。
明明侯監察使聯合士族豪紳對齊國公發難,可他卻似乎不怎麼著急,甚至都沒有著急幕僚商議對策。
然而等崔舒若真的帶著秋梨膏過去的時候,正巧遇上齊國公叫來趙仲平和趙巍衡,似乎是在書房裡商議什麼事情。
守在門口的下人猶豫的問崔舒若要不要敲門通報,崔舒若卻聲音不輕不重的說,“無妨,阿耶既然有事,我在此等候片刻便是了。橫豎我並無何大事,也免得打擾阿耶。”
崔舒若說話輕輕柔柔,眉眼總是含著笑,不論是否有心,旁人同她說話總覺得如沐春風。
齊國公府從上到下,就沒有不稱讚衡陽郡主的。
然而她們的動靜雖說不大,可也仍舊有些響動,齊國公還是聽見了,他再裡頭中氣十足的喊,“可是衡陽來了?”
隨從當即稟明稱是。
齊國公的語氣似乎還挺從容的,並不見氣急敗壞,而是帶著些阿耶對女兒的寵溺驕縱,叫崔舒若一同起來。
推開門以後,趙仲平和趙巍衡都坐在齊國公的下首,三道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崔舒若,還各個都是眼神銳利,頗有威壓,換成一般人隻怕就慌了,腳步虛浮下意識避開目光。
可崔舒若不會,她揚起笑,恍若無覺,“衡陽見過阿耶、兩位兄長!”
她笑容奕奕的將自己的來意說了,齊國公隨口誇了她有孝心,而後乾脆道:“既然衡陽也來了,正好我有話要囑咐你的兩位兄長,你也跟著聽一聽。”
齊國公接著就把近來侯監察使的事簡略的說了說,而後道:“你們都已娶妻,怎麼也到了該為耶耶分憂的時候了,這回的事,破局還是在侯監察使身上。我便放手不管,隻看你們如何應對。”
崔舒若在一旁聽著,才算是恍然大悟。她光想著對方是齊國公,是並州刺史,卻忘了他也是阿耶。
不論齊國公將來能不能有更大的造化,如今攢下的家業也不可小覷,他的繼承人總不能永遠躲在身後,尤其是如今天下局勢紛亂,朝不保夕,他若是出了什麼事,自己的兒子裡頭,可能有穩住並州局勢的人?
並非是齊國公杞人憂天,定北王不就是突然戰死的嗎,隻留下一個世子,好在世子經得住風霜,能迅速成長,周旋於建康之間門,撐住幽州。
雖然齊國公覺得定北王世子公然對抗胡人所有部族,來日必定會為幽州引來滅頂之災,可也不得不承認一個未及冠的少年將軍敢做出如此驚世之舉,甚有魄力。
那自己膝下的孩子,也能如此嗎?
撐住並州。
齊國公不敢深思,而且如今的局勢不比過往。齊國公自己的爺娘早亡,還能依仗皇後姨母與外家的權勢,可趙仲平與趙巍衡就隻能靠他們自己了,餘下的人,阿寶年紀太小,知光不堪大任。
也是近來的種種風雨,愈發讓齊國公堅定了要未雨綢繆的念頭。
至於崔舒若,齊國公本沒有想過她的,今日她卻湊巧來了,不得不讓齊國公懷疑,這是不是天意。來日不論是誰繼承了自己的家業,崔舒若恐怕都會輔佐他。
一個會祈雨之術的仙人弟子,說不準還有許多未展現出來的能力,有她在,定能為並州多一分保障。
趙仲平和趙巍衡也沒想到齊國公會陡然把如此重擔交到自己的手上。
趙仲平想的還要多一些,難不成是考驗?可自己不是已經貴為世子了嗎,為何還要帶著趙巍衡一起?
思及此,他的唇抿得更緊,垂了垂眼,不讓人看出自己的真實念頭。
其實趙仲平的世子之位是相當穩固的,齊國公並沒有動過換世子的念頭,可他是個相當謹慎的人,都能擔憂自己死後並州無人能撐起來,又怎麼不會做兩手準備。
他都能死,世子就不可能會死嗎?
到時候再培養一個繼承人還來得及嗎?
倒不如先一視同仁,真有個萬一,也好應對,直接把趙巍衡換到世子的位子上。
亂世自然不能和太平時一樣。
齊國公交代完了以後,也不再說什麼,甚至連句叮囑也沒有,直接揮手讓他們出去了。
至於崔舒若,齊國公不像對待兒子們一樣嚴父,溫聲細語的問她做秋梨膏累不累,近來有沒有看上喜歡的玩意,若是有中意的不必吝嗇錢財,直接買下。又問她秋日漸漸寒涼,是不是受涼咳嗽了,怎麼想起做梨膏……
齊國公心裡崔舒若的地位大抵是比不上趙仲平和趙巍衡的,可不妨礙他對崔舒若有幾分慈父之情與真心疼愛。
等問完了,才叫人送崔舒若回去。
然後命人將崔舒若送來的秋梨膏泡水,他下午隻喝這個。
崔舒若出了主院以後,卻在路上偶遇了趙仲平。她的餘光掃了眼周遭的環境,笑容更深了些,這偶遇得未免巧合了些,竟是剛好在她回去的必經之路上。
但崔舒若沒有在麵上表露,她恭敬卻不失疏離的輕輕一福,“二哥。”
趙仲平坦然受了,言笑晏晏,儼然一副關愛底下弟弟妹妹的好兄長姿態,“二妹命人送來的秋梨膏我喝了,酸甜可口,秋日易咳,喝上一些正正好。”
他話才說完,係統就在崔舒若的腦海裡疑惑發問。
【咦,親親,你之前做的時候,不說是甜的嗎?】
崔舒若臉上的笑容不變,分神回答起係統,“因為他壓根沒喝啊,不過是套個近乎罷了。”
她看穿趙仲平的心思,但卻不惱,仿佛真的以為對方喝了自己做的秋梨膏,欣喜道:“二哥喜歡就好。”
而後一句話也不肯多說,隻是微笑的看著趙仲平,等待他說話。
可有時不主動,便已經是一種態度了。
趙仲平見狀,眼裡的笑意淡了些,意有所指的道:“其實二妹有時行事,也該多思多慮。譬如那梨子,何妨多比照幾家呢?”
說著,趙仲平陡然一鬆口,又是那副溫文爾雅照顧弟妹的模樣,“你二嫂總和我念叨你們姑嫂間門不夠親近,若是平日裡得閒,不妨多去看看她。”
他笑意不變,等著崔舒若的回答。
其實哪是陳氏想多和崔舒若親近,不過是世子在向她拋出橄欖枝,等著崔舒若的回答,也是等著她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