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1 / 2)

那府邸上的牌匾已經被摘下來了, 但門庭冷落,看樣子應該也是曾經樂東郡的大士族的居所, 後來應是被丹恒的族人搶去做府邸。

原本清貴古樸的府邸,被糟蹋得不成樣子,檀木鏤空雕花無人在意,花蕊處的一點金粉卻被刮了下來,顯得萬分可笑又悲嗆。

門口是是披堅執銳的兵士們,他們剛從戰場上下來不久, 眼中淩厲的殺氣還不能消下。

崔舒若沒有露麵,雖說馬車上又齊國公府的標誌,可如今剛打下樂東郡不久,一切還未能回歸正軌, 很難清楚是否有殘存的丹恒族人作亂。

故而兵士們看守得十分嚴厲,直接把人攔下, 說是要全都檢查一遍方可入內。

那個圓臉、眉毛英氣的女子不服,手握緊佩劍, 用有彆於一般女子中氣十足的聲音怒喊:“你們什麼意思,難不成見不到這是齊國公府的馬車嗎?

車裡坐的可是衡陽郡主!”

崔舒若輕喊一聲,攔下了她,帶上冪籬下了馬車, 她的婢女們也都跟著下來。身後的數輛馬車裡的人也都跟著下來。

除了郡主規製該有的婢女仆從,餘下出來的女子竟是穿著平民女子的粗布衣裳。

也不需要崔舒若說話,她身邊的行雪就主動上前,舉起代表衡陽郡主身份的令牌。

為首的守衛連忙低頭拱手行禮。

但他還是堅持要查看馬車, 並說是趙巍衡的吩咐,無論是任何人,隻要進入這座府邸, 都必須如此。

行雪還要在說什麼,卻被崔舒若抬手攔住了。

皓腕瑩白,碧綠的玉鐲交相映襯,便如同湖水清波,美不勝收。

“不必為難他們,既是三哥的吩咐,便去搜查一番。”崔舒若的音色柔軟,可聲音不輕不重,即便不似旁人中氣十足,可依舊帶著莫名的威嚴,讓人不自覺的想要聽從。

自崔舒若出言始,守衛心中就信了八九分,但軍令如山,趙巍衡吩咐了就必定要依令而為。

行雪則跟在身後,緊盯著查驗的守衛,不時皺著眉叮囑,“小心一些,彆把東西打碎了,那是郡主最喜歡的茶碗。”

雖然心中早已認定崔舒若就是衡陽郡主,可為首的守衛也不曾掉以輕心,仍舊是仔仔細細的搜查完。

等到崔舒若麵前複命的時候,不可避免有些緊張。

崔舒若卻笑著抬手,寬宥的說,“你所為甚好,倘若因來人身份尊貴,就隨意將人放進去,說不準便夾帶了心思不軌之人。”

崔舒若的話,讓守衛如蒙大赦,鬆了口氣的同時,不免對這位盛名的衡陽郡主多了好感與欽佩,很少能見到如此平易近人的權貴。道理人人都懂,但權貴們總是自覺高人一等,往往忍受不了丁點被一視同仁的對待。

相比起其他權貴們,衡陽郡主當真是好脾氣,並且通情達理。

崔舒若也沒再和守衛繼續消磨下去,而是一揮手,帶著人進了府邸。不算那些搬東西的下人,足足有三十多個人,整齊有序的分作兩排,跟在崔舒若的身後。

那陣仗,還有崔舒若走路時的儀態,仿佛不是進府邸,而是要去殺人篡位。

不過,確實也沾了些關係。

崔舒若雖然不是來殺人奪位的,但她是帶著人來在全是男子為官做宰的地方占據一席之地的。

她甚至不去尋地方休息,也不命人安置自己帶來的許多行囊,而是帶著人直接殺到了正堂的院前。

從屋子裡頭到院子,擺滿了案幾,每個案幾上都有算盤。

二三十個人都在撥弄算盤,真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聲響了。

一左一右的兩個婢女推開門,崔舒若便直接出現在眾人麵前。

原本還抓耳撓腮,極為認真的打算盤的男人們都停下了動作,齊齊看向崔舒若。她站得挺直如鬆,即便是女子,同樣也可以氣勢迫人,昂首挺胸。

照樣不是崔舒若主動開口,行雪再一次站了出來,她拿出令牌,神情嚴肅,“衡陽郡主駕臨,還不速來拜見!”

二三十個男子互相對視,雖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尊卑有彆,衡陽郡主爵位在身,身份尊貴毋庸置疑。

最後他們齊刷刷的站起來,對崔舒若行禮,齊聲喊道:“拜見郡主!”

崔舒若輕輕抬手,行雪則提醒他們起來。

崔舒若掃了眼院子和內室,朗聲道:“此處何人主事?”

一個麵白山羊須,標準文士打扮的男子站出來,赫然就是馮許。

他對崔舒若彎腰一擺,可任誰都能瞧出來,他雖彎腰但不屈膝,“馮許拜見郡主,不知衡陽郡主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崔舒若既然能來,自是早早打聽清楚這裡是做什麼,又是誰人主事的。

所以即便眼前出來的是一慣難纏的馮許,崔舒若也沒有絲毫驚慌。其實馮許反而更和她意,一個有原則、底線的迂腐君子,遠比善變隨和的小人要讓人放心交托。

崔舒若咬字清晰,不徐不緩,可以察覺出她的情緒十分沉穩,姿態從容,“聽聞如今大軍糧草輜重、樂東郡的修葺撥糧,悉數交由馮先生主持。可人手就那麼多,乾的活陡然加重,即便是您怕也頭疼不已吧?”

她舉起手在半空中輕拍,三聲脆響,十幾個穿著平民粗布衣裳的女子站了出來。

“我是來為馮先生解圍的。”崔舒若語氣平和,“她們精通術算,若是能助馮先生一臂之力,你們也就不必晝夜艱辛,伏案不歇。”

馮許卻不為所動,他既不懼怕崔舒若的權勢,更對她的提議不感興趣,“此事如何使得?男女內外有彆,如此一來豈非亂了套?

況且樂東郡尚不太平,府邸中多是男子,想來不便。”

崔舒若早就清楚馮許會是個硬骨頭,已經做好了和他消磨的準備,因此也不動怒,“無妨,我會陪著她們。樂東郡雖不太平,可這座府邸重兵把守,已是最為合適的去處了。

況且,我已征得阿耶首肯。”

馮許仍舊不肯同意,“請衡陽郡主莫要以國公相壓,此舉不可便是不可。事關糧草,又涉及樂東郡,豈能兒戲?何況樂東郡百姓已遭蹂躪,郡主此時多耽擱一分,他們便多受苦一時。”

崔舒若臉上的笑意收斂,周身儘是郡主威勢,厲聲質問,“馮先生既既清楚樂東郡的百姓經不起耽擱,為何又要固執己見。

難不成男女之分重於生死攸關的大事不成?先賢孔子曾言‘事緩從恒,事急從權’,這樣的道理,您竟是不明白嗎?”

馮許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在崔舒若的麵前節節敗退。

她既有身份之勢,又有口舌之辯,著實叫人難以招架。

但崔舒若並沒有一味強逼,而是緩了語氣,似乎十分替馮許著想,“我清楚先生的顧慮,她們也是我一手照看教導出來的,有多少本事我清楚,先生卻一無所知。不如這樣,請先生擇一人出來,我也選出一人,讓他們對照賬簿彼此比試一番,看看究竟是誰更快更準。

倘若我的人輸了,衡陽即刻離開此處,並向先生致歉。”

崔舒若說的斬釘截鐵,馮許雖然不喜她的行事,但不得不承認她說話從未食言過。

像是先前冬日竟然能憑空生長作物一事,至今仍舊叫他不解,甚至開始質疑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世無鬼神是否正確。

橫豎眼前也無其他法子,他隻好點頭答應。

對於自己手底下的人,馮許十分有信心。

而且文人嘛,不少骨子裡就輕視女子,他看都沒看,隨手指了個人。結果那人站出來時,馮許心裡還感歎了一會兒。

被馮許選出來的人,名換蔡哲,是個貧家子,但在術數上極具天分,是整個屋子裡算盤打得最快的人,即便不借助算盤,他的心算也是無人能敵。

雖然知道不能輕視崔舒若,可馮許連站姿都比方才放鬆了許多。

不僅是他,就連院子裡這二三十個男子,心中都覺得必定穩勝,小小女娘不回後院相夫教子,跑出來拋頭露麵,搶男人的營生做什麼?

崔舒若最擅長揣摩他人心緒,一見他們的神情,心裡哪能不清楚,但她仍舊十分鎮靜。

“引睇兒。”她一聲令下,一個黑黢黢、貌不驚人的十三四歲女子就站了出來。

引睇兒彆說是和崔舒若的婢女對比,就是和一眾乾慣了粗活的女工裡頭,看著也是平平無奇,分明是個鄉下丫頭。

但不知是不是近一兩年識字了的緣故,看著比過去少了野性不遜,要多兩分沉穩,但舉手投足依舊有種桀驁的感覺,但和過去有有些不同。

過去是因為少教而桀驁,如今則是恃才傲物的桀驁。

黑黢黢的瘦弱少女,雙眼有神,昂著頭,明明是要和人比試,可她半點也不懼。

蔡哲走到引睇兒麵前三尺遠時停下,對她拱手。

引睇兒也一屈膝,可見她還是學過些禮數的。

旁邊的人也十分識眼色的從坐席上起身,馮許說為表公正,還請郡主親自選本賬簿。

崔舒若自然也是隨手指了幾本,風吹開她帶著的冪籬,露出同樣勝券在握的笑容。

既然已經說清楚如何比試,等崔舒若一聲令下,香被點燃,兩人都迅速撥動算盤。縱使院子裡站了許多人,可除了風聲便是二人算盤碰撞的聲響,顯得安靜凝重。

眼看他們翻動書頁的速度愈發快,方才還能記著誰翻了幾頁的眾人,漸漸淩亂。

真正比試的時候,為求公平,點了一炷香,在一炷香內,看看誰算的多且準。所有人屏氣斂聲,看著香上最後一點灰燼倒下,意味著時辰到了。

二人同時放下手。

崔舒若和馮許各派出兩人,分彆查看蔡哲和引睇兒所算的數。

蔡哲和引睇兒算的分彆是戟盾兵與弓弩手的糧草出入,說起來引睇兒的還要更難一些,弓弩手的人數更多,支出也更雜。

在馮許自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卻見那兩名男子麵露難色,二人算的數都沒有錯,但引睇兒算的頁數要比蔡哲多了兩頁。

馮許大驚,親自上前查看。

任由他怎麼折騰,都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引睇兒勝了。

願賭服輸,馮許這點擔當還是有的。

縱然麵色黑沉,可馮許還是向崔舒若拱手行禮,“是某錯了,請諸位留下,為並州大軍與樂東郡百姓,儘一份心力。”

崔舒若雖贏了,但也沒有趁機奚落,她大方同意,畢竟原本便是這個目的。

到底是顧及男女有彆,馮許主動提出,可以讓崔舒若帶來的女子呆在正堂裡,男子則在院子裡,春寒料峭,女子的體力到底不逮。

崔舒若環視整個院落,心中有了主意,她道:“不必。除了堂前,這偌大的府邸便沒有其他屋子嗎?”

崔舒若伸手止住馮許的解釋,直接指向左右兩邊的牆,“把那兩堵牆給我砸了,左近廂房空出來,如此以來,便還算是在一個院子裡。你我之人各居一處便是。”

她和馮許到底是不一樣,說到底馮許官位低,還不如齊國公看重的幕僚這個身份能嚇唬人,但崔舒若是衡陽郡主,不管是樂東郡還是並州,身份高過她的就沒幾個,彆說是砸兩堵牆,就是把這座府邸全砸了,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崔舒若一吩咐,行雪立馬就喊人來砸牆。

她安安穩穩的站著,輕聲道:“不必理會,諸位還是照常,該做什麼便繼續做什麼。”

身旁在砸牆,如何能叫人靜下心來。

但崔舒若一開口,這裡頭的男子可沒有一個能有如馮許般膽大,敢頂撞郡主,一個個都坐回去了。

倒是馮許沒走,他雖輸了,但對崔舒若的做法之中不解。

“郡主何必如此,辛苦走這一趟,難不成僅僅就是為了讓她們做些瑣事不成?若是想爭權奪利,光來某此處撥算盤可沒什麼用。”

崔舒若的神色不曾變換,她嘴角揚起,可眼睛卻不是在看馮許,像是在望向旁人都企及不了的遠方。

“先生怎知沒有用,今日我能送她們進來,難道便不是開了先河,讓後人有跡可循?”

崔舒若的站得極穩,她擋在本是流民與貧家女的女工們身前,為她們開鑿出一條險峻的、充滿荊棘的通天路。說不準何時便會跌落,但至少給了她們選擇的餘地,擺脫泥濘,攀向雲端的機會。

也許她們本該寂寂無名,也許她們終其一生不過是被冠以夫婿姓氏,運氣好的勞碌一生善終,運氣差的被磋磨而死,可崔舒若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一個能令她們翻天覆地的機遇。

深淵中的人得遇天光,有些人選擇永生黑暗,可總有些人,即便遍體鱗傷、即便跌落便為無邊地獄,也會抓住那一縷曙光。

崔舒若知道生而為男子,又素有才名,滿身清高傲骨的馮許一定不能理解,她輕笑一聲,隻道:“其實馮先生不必多想,我既是並州的郡主,如今樂東郡也歸並州管轄,那為樂東郡略儘綿薄之力,豈非本分?”

她說的冠冕堂皇,即便馮許覺得不僅於此,也說不出指摘的話。

而等到兩堵牆都被打通,稍微將幾個屋子打掃了一番,兩邊的人相對而坐,開始忙碌起來。

隨著女工們開始乾活,崔舒若的腦海裡響起熟悉的功德值提示音。

係統也突然冒出來,它也聽見剛剛馮許問的話,主動猜測起來。

【哇,親親,好多功德值呀!】

【您其實是想用她們來幫您賺功德值嗎,好聰明的辦法!!】

崔舒若聽見係統的話,但卻沒有回答。

她看了眼撥動算盤,發揮自己作用時,身上仿佛散發著光的女工們,她們大多年輕而聰慧,隻是生不逢時,顛沛流離。

目的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崔舒若站在院子裡,春日寒冷,可當日頭漸漸升起時,氣溫也開始回暖,陽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似乎為她渡了層光,恍惚間一錯眼,叫人真以為見了仙人。

論跡不論心,況且人心本就複雜,念頭如何,誰說的清。

於女工們而言,崔舒若便是她們的仙人。

崔舒若既然把女工們安置了,馮許又素來迂腐,品性端正,她隻需要留下幾人看護便是,自己大可以去好生歇息,並州過來,一路舟車勞頓,可不是她這副貴女的身體能夠受得住的。

但崔舒若卻揮退了行雪,她命人在最前頭安置坐席,陪著女工們。

男女之間地位懸殊,即便引睇兒勝了,可很難說得準會不會有人心懷不忿。她信得過馮許的人品是一回事,但女工們信的卻是她。

而比起所謂的男女之彆,權勢能湮滅一切偏見。

整座府邸的人都能看不起女工們,可他們卻不可以冒犯崔舒若,因為她是衡陽郡主,背後有整個齊國公府,得罪了她,不是找死麼?

即便是為了穩住女工們的心,崔舒若暫且不會離開。

她既然坐下了,那麼服侍的婢女們自然會把經過戰亂而顯得簡陋的屋子好生打掃。

擦地的擦地,打掃窗欞的打掃窗欞,還有屏風、熏香的銅爐,甚至是案幾邊上要擺上嬌嫩的花枝,糕點水果也不能少。

而且跟在崔舒若身邊的婢女們個個規矩嚴整,不苟言笑,很快就將一切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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