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個,哥舒璡堯就又想起了他代天巡狩,一路而來。
於是問他:“這次代天巡狩,你可有什麼收獲?”
伯景鬱道:“各縣治理得都很好,百姓們生活富足,能夠吃飽穿暖。”
哥舒璡堯:“?”
哥舒璡堯將筷子拍在桌子上,怒道:“你再說一遍!”
伯景鬱心頭一顫,聲音也不似之前那般有底氣:“……百姓生活富足。”
驚風忙道:“大人,真是如此,殿下沒有說謊。”
哥舒璡堯瞪了驚風一眼,嗬斥道:“沒問你,閉嘴。”
哥舒璡堯看向伯景鬱,眼神很複雜,重重地敲著桌子震得桌上碗筷作響:“來,你給我說說,你都去了哪些縣,做了什麼,看到了什麼,是如何得出百姓生活富足的?你給我說說什麼樣的生活叫富足?可問過百姓他們吃些什麼,可見到他們穿些什麼,地裡都能種些什麼,一年收成多少,稅收多少?”
伯景鬱:“……”
這一個個問題砸向伯景鬱,他才發現自己這次代天巡狩好像並沒有什麼收獲。
“說話,你剛才不是說他們生活得挺富足,能吃飽穿暖。”
伯景鬱知道自己要挨罵了,硬著頭皮道:“一路過來,都是提前通知縣衙,讓他們準備好接駕,查看縣史過往編撰的年誌,上呈的奏折,還有各鄉長對過去一年的百姓生活的描述。”
哥舒璡堯一腳踢翻了伯景鬱的凳子,給伯景鬱踹地上去了。
驚風趕緊將伯景鬱扶起來。
伯景鬱一屁股蹲地上,屁股都蹲麻了,揉著自己的屁股委屈地說:“舅父你怎麼又動手了。”
驚風將凳子擺好,正要扶著伯景鬱坐下,哥舒璡堯吼他:“坐什麼坐,你給我站著。”
伯景鬱規規矩矩地站著,站得板板正正。
哥舒璡堯摸著自己的胸口給自己順氣,“還好我大勝國的皇位沒傳給你,不然我勝國要亡!”
伯景鬱心想應該沒這麼嚴重吧。
哥舒璡堯看他一臉委屈,說道:“你還不知道你自己錯哪了?”
伯景鬱立刻行禮,“請舅父明示。”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動動腦子,肩膀上頂的是個葫蘆嗎?”哥舒璡堯真是又氣又無奈,“曆代君王遍巡六州的記錄你出京前是一點都沒看過嗎?明查暗訪你的暗訪呢?還沿途提前通知官員,通知這些官員之前你有派人提前去打探消息嗎?知識都學到狗肚子裡了?”
哥舒璡堯:“那你代天巡狩巡了個什麼呢?你不如叫代天出遊,彆的帝王巡狩明查暗訪,你巡狩走馬觀花,官員說啥你信啥,你怎麼就這麼相信他們呢?”
伯景鬱知道這頓罵挨得不冤枉,進入居安縣在茶鋪喝茶後他自己也想明白了,不能隻看表麵,也不能隻聽各地官員說的。
哥舒璡堯無奈地說:“你提前讓人通知他們,不就是在告訴他們,本王來了,把你們的狐狸尾巴提前收好,小心彆露出來了,我是該說你天真爛漫還是該說你蠢。”
“我居安縣在中州能排上前十,周邊一些百姓都吃不飽穿不暖,何況是你一路走來的那幾個縣,他們在我中州排到幾十名,百姓怎麼可能吃得飽穿得暖?”
伯景鬱再度彎腰:“舅父,我知道了,之後我一定會小心打探,詳加排查,不會再這麼糊塗了。”
哥舒璡堯這才麵色緩和,覺得自己剛才不該下腳,再怎麼說伯景鬱也大了,如今又是齊天王,但他又覺得玉不琢不成器,說他:“你要是接下來還這麼走馬觀花,趁早回京做個耳聾眼瞎隻會耍嘴皮子的王爺,彆勞民傷財。”
哥舒璡堯:“吃一塹長一智,遍巡六州的意義是聽民聲,察民情,解民憂。為民做事,要做的是懲治貪官汙吏,替百姓們伸張正義,而不是聽這些官員給你說百姓如何如何,永遠要記住,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對朝中大臣如此,對地方官員更要如此。”
“舅父教訓的是,孩兒一定銘記舅父的教誨,往後不會再如此。”
哥舒璡堯想著話已經說到這裡了,往後可能也沒太多機會指導伯景鬱,索性把話說得再透徹一些,“也不是說你不能沿途通知這些官員,你當然要通知他們,前提是你對這個地方的情況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再叫他們過來和你彙報,與你對峙,往後彆再乾這種蠢事了。”
伯景鬱道:“孩兒知道了。”
哥舒璡堯:“行了,坐下吃飯吧,趕了一天路你也累了,吃飽了早些休息,明日我帶你去學院看看,順便給你引薦一下你口中的庭大善人。”
伯景鬱點頭。
飯後,哥舒璡堯的隨從領著他們去偏院休息。
驚風問伯景鬱:“殿下,你怎麼不同哥舒大人解釋,你已經知道錯了,要白白挨一頓罵?”
伯景鬱把玩著腰上的玉佩說道:“確實是我乾了蠢事,舅父罵我也是應該的,讓他罵罵我,也能讓我的腦子保持清醒。”
驚風覺得伯景鬱這頓罵挨得有些冤枉。
伯景鬱倒是不覺得自己被冤枉了,確實是自己做錯了,做事情不夠細心,險些釀成了大禍。
代天巡狩,犯了這麼低級的錯誤,確實是該打該罵。
驚風隻是有些心疼伯景鬱,“殿下也不過剛滿十八,考慮不周情有可原。”
伯景鬱搖頭:“錯了就是錯了,驚風,莫要為我找借口,莫要挽尊。舅父常說,做錯事情不可恥,明知錯了卻為自己找理由逃避才可恥。身在帝王家,更是要時刻保持清醒,我曾立誌要與君上一起治理天下,為民謀生,沒做好就是沒做好,不能因為代表皇家顏麵,就可以遮蓋我的錯誤。”
驚風應下:“我知道了。”
哥舒璡堯站在屋簷下,望著殘缺的月亮,發出一聲歎息。
隨從從偏院回來,“老爺,已經安排好了。”
哥舒璡堯嗯了一聲。
隨從道:“今日老爺對鬱王殿下的斥責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哥舒歎氣:“今日不重些斥責,讓他長個記性,往後怎麼能放心把這勝國交給他?”
隨從:“鬱王殿下千裡帶來一匹良駒送給老爺,換了老爺一頓罵,想必心中要難受得很久。”
“那你可就小瞧了他,這孩子的脾性我最了解。”哥舒璡堯道:“我斥責的又豈止是他,我沒把他教好,從前隻教給他馭人之術,教他治國之術,教他識人之術,卻沒教他國之根本在於民。這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
伯景鬱生於京城,出身便是高位,過去十八年他從不曾走出過京州,又怎知京州外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以為一切真的像奏折裡寫的那樣萬民安樂。
他從前也曾落魄過,可他的落魄,比起田間地頭的百姓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哥舒道:“連我也是到了這居安城,做了縣令,走上田間地頭,親眼看百姓到了豐收的季節收糧,上稅兩成,餘下的收成勉強度日,多一個人都吃不飽,才知道百姓們的生活有多不容易,何況是他呢?”
不主動去發掘問題,等著問題找上他,那就是大問題了。
百姓之事無小事。
次日用完早飯,二人步行出城。
哥舒帶著伯景鬱,想叫他沿著這田間地頭,看看百姓們日常播種,讓他自己問問百姓的收成,日子過得到底好不好。
一路行至書院,已經到了晌午。
從居安城到希望書院十裡地,山下開荒的農田不少。
伯景鬱注意到很多孩子在地裡頭耕種,問哥舒:“舅父,這些孩子不是應該在學院讀書嗎?”
哥舒:“你自己去問。”
伯景鬱走上田埂,走向這些孩子,前頭帶頭的是一個老翁。
哥舒遠遠地看著,他希望能夠通過自己今日的教導,讓伯景鬱心中能有更多的感觸,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民生。
過了一會兒伯景鬱從田裡回來。
哥舒問他:“有答案了?”
伯景鬱點頭:“有了。”
讀書也不一定能夠跨越階級,但不代表讀書沒有用,他們讀書識字,起碼能教育好下一代,學習種地是為了養活自己,學習知識是為了豐富自己。
這個範圍一點點一點點地擴大,總有人能通過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讓自己的生活好過起來。
並不是說讀書跨越不了階級,就不去讀書。
哥舒:“有人說過,跨越階級最好的辦法是取消階級。”
伯景鬱:“誰說的?”
哥舒揚了一下下巴,“來了。”
一輛馬車出現在伯景鬱的視野中,進了能看到,馬車簷上掛著帶有庭府字樣的燈籠。
“這就是百姓歌頌的庭大善人?”伯景鬱扭頭問。
誰料身邊已經空了,再看,哥舒已經往主路上走了。
伯景鬱快速跟上。
剛到主路上,馬車上的簾子被掀開,仆從將板凳放在地上。
從車上走出一個年輕的男子,看著十六七歲的模樣。
哥舒璡堯伸手去扶他,“身體好些了嗎?”
庭淵輕咳了一聲,“好些了。”
前兩日他們在河邊釣魚,突然下了一場雨,兩人都淋了雨,哥舒沒事,庭淵著了涼。
他看向哥舒璡堯身邊的年輕男子,麵容英俊、身姿挺拔、儀態端莊,身上倒是沒什麼書生氣,更多的是英氣蓬發,“這就是你說要給我引見的人?”
今日一大早,哥舒便差人去府上傳消息,說是要給他引見一個人,讓他到書院一趟。
哥舒道:“是,就是他。”
伯景鬱也來到跟前了,他往庭淵身後看去。
庭淵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隨即下意識回頭,身後什麼也沒有。
風吹起了馬車的風簾,車內空無一人。
伯景鬱十分驚訝地問哥舒璡堯,“這就是百姓歌頌的庭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