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顫般的聲響激起她眸中的淚花,也將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完完整整地鋪開在她眼前——若她被薛懷休棄,往後的日子便會時常與這夢魘般的雷聲相伴。
可薛懷心愛著柔嘉公主,又是這般心性堅韌之人,要想走進他心間,談何容易?
瑛瑛氣餒又傷心,淚珠如斷線的風箏般往下滾落,就在她嗚咽著泄出了一聲哭啼時,蒙住她腦袋的棉被被人從外頭揭了開來。
而後是那一陣熟悉的墨竹香味。
瑛瑛睜著朦朧的淚眼朝床沿外側望去,恰好能借著微弱的燭光瞧見薛懷持著擔憂的明眸。
她心裡有片刻的不自在,泫在睫羽間的淚珠卻還是不爭氣地往下落。
薛懷難以描述自己的心緒,明明是他目睹著瑛瑛落淚,可那泛著冷意的淚珠卻仿佛砸進了他的心底一般。
苦澀的、憋悶的、令人憐惜的淚珠,她越哭,薛懷的心裡就愈發難受。
“怎麼哭了?”他咽了咽乾澀的嗓子,柔聲問她。
瑛瑛傷心歸傷心,卻還把自尊自愛放在心上。她不想讓薛懷看清她的軟弱,便隻含糊其辭道:“回…回夫君的話,是外麵的雷聲太響了。”
這樣矯情又造作的回答,連她自己都覺得虛假不已,又怎麼能哄騙得了心智清明的薛懷?
可令她意外的是,薛懷不僅相信了她的話,還起身走到雕窗旁用木條把窗欞堵了個嚴嚴實實。
“雷聲是太響了一些,你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隻是你身子剛好轉一些,這麼哭仔細又傷了身子。”薛懷緊鎖的眉宇裡儘顯擔憂。
瑛瑛伸出皓腕抹了淚,勉強朝薛懷擠出了個笑意,隻道:“妾身知曉了,勞煩夫君為妾身操心。
”
一陣轟雷在天邊炸開了駭人的白光,含著笑的瑛瑛立時抖了抖身子,嘴角的笑意化成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外頭雷鳴不息,薛懷依舊坐在床榻邊沿,將瑛瑛紅腫的杏眸納進眼底,而後便鬼使神差地開口道:“今夜我也睡在這榻上。”
他本意不過是想陪著瑛瑛入睡,待她沉沉睡去後再去軟榻上湊合一夜。
可瑛瑛落下的淚太過洶湧,一顆顆豆大的淚珠滴在薛懷的心池,泛出攪弄池水般的漣漪,讓他不知所雲般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瑛瑛聽後也十分驚訝,身子卻已主動地往裡挪動了一寸,恰好留下了一個能讓薛懷躺下的空地。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沒有反悔的道理。
於是,薛懷就這樣和衣躺在了瑛瑛的身旁。
成婚至今,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同床共榻。
兩人都是第一回與旁人躺在一張床榻上,心內都冒出了一模一樣的拘謹與緊張。
尤其是薛懷,明明是蕭瑟寂冷的秋夜,他額角卻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瑛瑛倒還好些,因身側陡然多了一個人的緣故,屋外的雷聲也不再似剛才那般可怖。
且薛懷今夜願意與她同床共寢,著實是出乎了她的意料,既已躺在了一張榻上,耳鬢廝磨、翻雲覆雨的日子還會遠嗎?
隻要她與薛懷有了夫妻之實,順利地誕下長房的血脈,她還有何懼?
思及此,瑛瑛便抹去了眼角的淚珠,心頭卷起些難以言表的喜意。
薛懷留意到了瑛瑛抹淚的動作,隻以為她仍是傷心難當,當下便出言打破了彼此之間的沉默。
“你可曾讀過《桃矢經》?”
他並不擅於安慰彆人,可又真切地因瑛瑛的哀傷而鬱結於心,百般思索之後,他便打算用古義典故來開解瑛瑛。
隻是……
瑛瑛識得的字實在有限。
“不曾。”瑛瑛懊惱無比,出口的話語更是聲若蚊蠅。她就知曉,像薛懷這樣的儒雅之士,心悅的必然也是詩情橫溢的才女。
不像她,即便與薛懷同處一榻,卻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薛懷察覺到了瑛瑛的失落。
他斟酌著用詞,便道:“沒讀過也不要緊,我講給你聽。”
瑛瑛側身望向薛懷,覷見他如冠如玉的臉龐之後卻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
她總是覺得今夜的薛懷格外的溫柔,這樣如沐春風的柔意,仿佛三兩句就能消弭她心裡的委屈與傷心。
瑛瑛心間泛酸,隱約間生出了幾分對柔嘉公主的羨慕之意。
薛懷卻無所察覺,隻聽他聲如冽泉:“這《桃矢經》說的就是個去九華山求醫問道的小道人,他長途跋涉地走到了九華山山腳下,卻因為害怕一道驚雷而得道成仙的故事。”
瑛瑛本以做好了要聽“世俗大義、經理綱常”的準備,她有心想與薛懷愈發親密一番,便摩拳擦掌地要“賣弄
”一番自己僅有的學識。
誰曾想,薛懷嘴裡冒出來的卻是這般沒頭沒尾的話語。
這下瑛瑛也犯了難,疑惑不已地問:“您說完了?”
薛懷點頭,並無半分調笑之意。
這下瑛瑛愈發捉不住頭腦,愣了半晌後才道:“夫君是想讓我也去九華山求仙問道嗎?”
“不是。”薛懷躺的筆筆直直,目光周正地落在身前,並不肯往瑛瑛的方向偏移半分。
躺的久些,他大半的身子已然僵硬無比。
“我是想告訴你,神仙也有害怕的東西。所以你怕雷聲,也是人之常情。”
《桃矢經》的確存在。
隻是裡頭的故事被薛懷胡編亂造了一通。
他從前似乎不是個如此細心的人,可方才在寂寂的夜色裡與瑛瑛四目相望,他卻這般清晰地瞧見了她眸中的羞愧與懊惱。
她在為自己害怕雷聲而感到羞愧。
薛懷不知她為何會羞愧,卻不願意看她落淚,所以才會編造出這樣無厘頭的故事來。
這麼煞費苦心的行徑,似乎不該出現在他薛懷的身上。
他也不知曉自己是怎麼了,為何身側的女子能如此輕易地影響著他的喜怒哀樂。
薛懷循著本心朝瑛瑛望去,卻見瑛瑛已撐起手臂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在他偏頭朝她望來的一瞬,瑛瑛仿佛是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竟朝薛懷欺身而去。
借著清輝般的月色,她準確無誤地吻上了薛懷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