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縣試(二) 又一個大肥章!(2 / 2)

確實很冷。

似乎下了點細碎雪粒,但溫度不夠低,尚未落地就化成牛毛細雨,沾在身上,濕漉漉的,風一吹,越發陰寒入骨。

秦放鶴將皮襖裹緊了些,果然暖和。

距離考棚越近,路上的人就越多,其中不乏如秦放鶴這般的考生。

有滿麵肅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就義的;有臨陣抱佛腳,路上還抓著書本胡亂背誦的;還有那走到半路,手裡抓著考試文書卻跳腳大喊“哎呀文書不見了,文書不見了,吾命休矣……”。

秦山的心臟開始狂跳,突,突突,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嘴巴裡飛出來一樣。

他忍不住看向秦放鶴,卻發現對方平靜一如往昔。

“鶴哥兒,你不怕麼?”

“不怕。”秦放鶴抄著手,慢慢踱步,語氣靜如死水。

上輩子他考過的試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場,早就麻了。

考場……是他的快樂老家。

“砰!”

“砰砰!”

二炮響了,意在催促考生立即出發,不少人都被嚇一跳,越發緊張起來。

又轉過一個街角後,就有衙門拉起的紅繩,順著紅繩一路前行,便到了考棚前。

整條大街步一火盆,五步一火把,恍如白晝。

送考生的家屬在距離考棚大門丈遠的地方就不能上前了,秦放鶴從秦山手中接過背簍,拿著文書與第一道關卡的衙役核驗過了,去旁邊換專門盛放物品的考籃。

拿了考籃,再去大門口排隊,接受全身檢查,這一步極儘嚴苛。

秦放鶴親眼看到有幾個考生因為衣服封了裡子,或是棉花塞得太厚,公人一按之下按不透,被當場撕開,棉胎掏得滿地都是。

“得了,進去吧!”公人沒搜出什麼來,擺擺手叫下一個。

那考生足有四十多歲,滿臉羞紅,捂著衣裳哆哆嗦嗦嚷道,“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吾輩讀書人,豈能被如此羞辱!我要見大人,我要見周大人!”

那公人卻不理他,一邊檢查下一個,一邊斜著眼睛嗤笑道:“見大人?大人昨兒就進去了!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也不是頭一回考,怎麼個規矩不清楚麼?卻在這裡哭喪……”

那考生被說得啞口無言,周圍人有看熱鬨的,也有唏噓的,卻無一人替他說話,隻得原地憤憤罵了幾回,終究舍不得臨場放棄,滿腔羞辱地提著籃子進去了。

公人兀自在後頭對等待檢查的考生們喊:“都瞧見了麼,彆打量誰是吃素的,若有那夾帶、偷藏的,趁早歇了這心思!再有衣裳不合規矩的,也都趁早換了,大家都省事!”

秦放鶴眼見隊伍中一陣騷動,緊接著就有公人大步上前,指著人群中一個眼珠亂轉的考生喝道:“鬆開手!”

那考生如遭雷擊,大冷天的,額頭上眼見著便滾下汗來。他的嘴巴開合兩下,頭腦一熱,竟轉身欲走,“我,我家中有事,不考了,不考了……”

見此情形,那公人豈有猜不到的,哪裡容得他逃脫!立刻箭步上前,鐵鉗般的大手隻向他腕上一捏,那考生便哎呦痛呼出聲,半邊身子都軟了,當即跌坐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那公人抓住他方才捂著的衣襟處,一拉一扯,“嗤啦”一聲,棉襖就裂了縫,露出裡麵寫滿蠅頭小字的紙片來!

“好大膽賊子,來啊,把他拿了!立刻稟告大人!文書也下了,互保的是哪幾個?”

饒是秦放鶴也不禁心跳加速,如眾人一般努力伸長了脖子去看,生怕自己就是那倒黴催的五人之一。

所幸,不認識!

“差爺饒命,學生一時糊塗,繞過我這回吧!再也不敢了……”

眼見事跡敗露,那考生登時軟爛如泥,當場哀告起來。

官差們卻哪裡理會,果然順著名單揪出四人,又親自去裡間門找周知縣回話。

今日考試,參與廩保的在籍廩生們也需在場,此時都在院內後場,需得稟告了周縣令才好一並懲處。

不待有回信,互保的其餘四人已然殺紅眼,顧不得體麵,丟下考籃便朝夾帶舞弊那人撲去。

“你這殺才,我做了什麼孽要你這般害我!”

“狗日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真是瞎了眼與你互保……”

“我,我考了十一年啊,十一年!清白一世,不曾想竟栽在你手裡……我,我殺了你!”

不怪他們惱火狂怒,皆因互保乃是連坐,如今一人舞弊被捉,其他人最起碼也要停考年,且記錄在案,日後即便僥幸高中,也會因識人不清而仕途無望。

可以說,一輩子就毀在今天了。

眼見門口亂哄哄鬨成一團,本就緊張的考生們越加畏懼起來,也不知有多少人會被影響心態。

不過這都不是秦放鶴該關心的。

他的任務,唯一的任務就是穩定發揮。

另外,考完之後真要好好謝謝孫先生。

因這個插曲,查驗更為嚴苛,進場速度更慢。

好在秦放鶴準備充分,一應衣裳都要麼是單的,要麼沒有裡子,大大節省了核查時間門。

負責檢查的差役將麵粉和小米都過了篩,見還有鹹蛋,竟又變戲法似的從腳邊拖過來一壇藍色顏料水,將蛋挨個兒往裡涮了一回。

顏料水順著蛋殼下滑,其中一隻大約是趕路時磕了個小坑,凹陷縫隙處便明顯顏料堆積,引得那差役擎著火把湊上去看了又看,反複確認確實沒被打開過,也塞不進去東西之後,這才放行了。

秦放鶴進去時,就見麵沉如水的周縣令身著七品青色官袍,帶著朝廷派下來的監考官,縣學的教師等人站著,身後排著的是參與擔保的廩生們。

秦放鶴一眼就看到了孔姿清。

對方也看到了他,嘴角一彎,險些笑出來。

無他,個頭還是太顯眼了些,在一乾成年人中活像掉坑裡了。

時辰已到,大門關閉,再有考生未到也不許進場了。

周縣令環視四周,開始點名,點到名的考生上前交納考試文書,並與廩保互認之後,領取密封考卷。

因出了舞弊的事,雖在考前查出,但足以說明仍有考生心存僥幸、品行不端,周縣令很難不氣,整副五官都往下墜,竟有十二分威嚴。

個彆考生本就膽怯,方才門口又鬨了那一出,驚魂甫定時眼見父母官如此威嚴,不禁兩股戰戰越發瑟縮。

殊不知這副樣子落到眾監考人員眼中,都是大搖其頭。

如此畏縮,實在上不得台麵!

隻輪到秦放鶴時,見他舒展大方一如往昔,周縣令的眼神也不自覺柔和起來。

去歲宴會作詩一事,其實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結果就在不久前,坊間門又流傳開什麼“昔日孤兒受庇護,今朝殺豬贈鄉鄰”的故事,周縣令邊笑下頭的人編個順口溜都不押韻,邊派人去打聽清楚,得知竟是當日那個讀書作詩頗有天分的孩子後,不禁又驚又喜。

世上會讀書的人不少,知恩圖報的人也多,但既會讀書又知恩圖報的小孩兒,就很稀罕。

連著兩件事,就叫周縣令徹底對秦放鶴上了心,後來看到本屆考生名錄後,果然這個名字赫然在列,不禁也多了幾分期許。

為表公正,周縣令不便開口,隻像對其他人那般向秦放鶴點點頭,“去吧!”

秦放鶴認認真真行了禮,抽空跟孔姿清換了個眼神,便按著考號找自己的號舍去了。

待人員悉數入座,周縣令又勉勵一回,親自去掛了鎖頭,貼了封條。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拿起紅綢子纏著的鼓槌,往牆邊的牛皮大鼓上重重一擊:

“咚!”

縣試頭場,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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