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祝卿梧下意識想喊那個曾叫過千百次的名字,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立刻改口,喚了句,“陛下。”
堂溪澗聞言握著湯匙的手緊了一下,但也隻是一瞬便恢複如常。
祝卿梧話音剛落便猛地咳嗽了起來,隨即意識到了什麼,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給他行禮。
畢竟如今堂溪澗已經是皇帝,斷然沒有照顧一個太監的道理。
然而剛一動作,堂溪澗便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扣住他的手腕將他按了回去。
“陛下?”祝卿梧不解地看向他。
話音剛落便見堂溪澗的眉頭微微皺起,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
祝卿梧還以為他又會生氣,然而並沒有。
堂溪澗隻是重新舀了一勺湯藥想要喂給他喝。
祝卿梧見狀下意識撇過頭去避開了他遞過來的湯藥。
“奴才沒事。”
“不想吃藥的話把粥喝了。”
堂溪澗說完,一旁的宮人立刻遞過來一碗魚羹,這粥不知熱了多少遍,竟還冒著白氣
畢竟是禦膳房的手藝,剛一靠近便散發出撲鼻的香氣,腹中空空蕩蕩,然而祝卿梧卻覺得心口堵著什麼,一口也吃不下去。
於是回道:“奴才不餓。”
堂溪澗聞言,握著湯匙的手在空中頓了片刻,突然一鬆,白玉的湯匙瞬間跌進了碗底。
有幾滴飛濺出來的魚羹落到了明黃色的龍袍上,周圍的宮女太監見狀瞬間跪了一地。
祝卿梧看著這樣的情形便知道堂溪澗是生了氣。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自己也下去跟著一起跪著時,卻聽見了堂溪澗的聲音。
“你這是在用命逼我?”
“我沒有逼你。”
太久沒有進食,祝卿梧一句話說得有氣無力,頭腦依舊昏沉,因此他也沒有注意到幾日前剛向他強調完規矩的堂溪澗並沒有對他稱朕,而是說了“我”。
“我隻是想看見一見小豆子。”
“我若不允呢?”
祝卿梧聞言沉默了下來,他也不知道。
畢竟對於堂溪澗而言,他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宦官而已。
堂溪澗沒有再說話,隻是又舀了一勺魚羹遞到他唇邊。
唇邊的魚羹溫度適中,香味撲鼻,隻是聞之便讓人食指大動。
然而祝卿梧卻隻覺得胃裡翻湧,怎麼也吃不進去。
“吃下去。”耳旁再次傳來堂溪澗的聲音。
他的聲音向來清冷,這些年邊關的磨礪平添了幾分嘶啞,透著上位者的威嚴。
這讓祝卿梧一瞬間竟覺得有些陌生。
他沒有抬頭,隻是垂眸盯著麵前的湯匙,似乎這樣就可以不那麼難堪。
周圍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屋內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沒一個人敢抬頭往這兒看,然而祝卿梧卻覺得似乎所有人都在望著自己。
那些目光如有實質,一層層剝下他的尊嚴。
尊嚴?
他有些奇怪自己這一刻想到的竟然還是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明明在剛剛穿過來的那一天,他就什麼也沒了。
他在“刀兒匠”掙紮反抗了數日,但除了最後換來傷口崩裂和一身的傷,什麼也沒落下,最後還是被送進了皇宮裡。
或許祝卿梧其實早就死在了那一天。
想到這兒,祝卿梧最終還是張口一點點喝下了那碗魚羹。
魚羹燉得很爛,入口即化,十分鮮美。
然而不知為何祝卿梧卻隻覺得反胃,像是吞進了一枚還燒著的炭,剛吃進嘴裡便覺得胃裡翻湧起來。
喉嚨燒得發痛,開始劇烈地收縮,接著剛吃下去的東西便不受控製地直直上湧。
他連忙抬手捂住嘴唇想要咽回去,卻怎麼也捂不住。
“阿梧!”
一旁的堂溪澗似乎看出了什麼不對,俯身想要查看他的情況。
祝卿梧再也忍不住,用最後的力氣推開他,然後趴到床邊大口吐了起來。
他這些天都沒有吃過東西,胃裡空空蕩蕩,什麼也吐不出來。
但他還是控製不住地趴在床邊乾嘔,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阿梧。”一旁的少年帝王見此情景,平靜而又淡漠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手中的魚羹“啪”得一聲落在了地上。
上好的白玉碗在地上摔成了兩半,裡麵的魚羹撒了一地,香味瞬間擴散開來。
然而祝卿梧聞著這味道卻隻覺得惡心。
暖閣內的炭火燒得太旺,連空氣中的氧氣似乎都一並燒了個乾淨,他捂著胸口大口呼吸,卻怎麼也喘不過氣來。
喉中突然湧出腥甜,眼前因為剛才的乾嘔而泛出生理性的眼淚,模糊一片。
因此祝卿梧許久才看清手中濕黏一片的竟然是血。
一旁的堂溪澗抱住了他,似乎衝著還跪在地上的太監喊著什麼。
然而祝卿梧的雙耳卻隻有陣陣耳鳴,什麼也聽不清。
他想告訴堂溪澗不要著急,卻開不了口。
隻能靜靜地望著他,心底竟兀得生出一種彆樣的情緒。
原來他還會為我著急?
隻是在這樣的時刻並不值得欣喜。
眼前徹底黑下來之前,祝卿梧的腦海裡想的隻剩下了一件事。
他該怎麼這副身子徹底撐不住之前,護住玉珠和小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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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的聲音很亂。
祝卿梧似乎聽見了很多人的聲音。
好像都是太醫,圍著他討論著他的病。
他們七嘴八舌地一起說著,因此祝卿梧什麼也聽不清,但想必情況不容樂觀。
因為太醫們還沒說完,便被堂溪澗的怒喝聲打斷。
接著,屋內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這次的安靜持續了很久,久到祝卿梧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