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咳咳——”
齊嶼右手虛握, 掩住唇鼻,似乎是想要遮掩笑意。
與之前幾年,被迫出現在齊家的陰鬱冷漠不同, 現在的他表情舒展,即便遮著上揚的下嘴唇, 都能從他眉眼中感覺到他愉悅的情緒。
齊嶼覺得和鬱絨絨結婚的這小半個月, 是他在外祖和母親離世後的這些年裡, 最痛快的一段時光。
他這個身份不能說的, 不敢說的話,都借著鬱絨絨那張利嘴宣泄而出。
而且她說的遠比他肚子裡那堆腹稿更痛快,齊嶼都沒想到, 罵人還能罵出花來,簡直將陰陽怪氣, 指桑罵槐用出了巔峰。
即便他媽複活親自罵人,都不能比他媳婦罵的更好了。
聽見的他的動靜, 鬱絨絨忙裡偷閒給他使了個眼色。
加錢!
沒說話,但齊嶼看懂了。
齊嶼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眉眼間笑意更濃。
衝吧!鬱懟懟!
雖然不知道兩口子眼神間在交流些什麼, 可是兩人的互動一屋子的人都沒有錯過。
齊家小輩恨的牙癢癢, 明明今天家裡長輩熱情周到的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他們, 給予了最高的誠意,可齊嶼兩口子非但不感激,還跑到主人家裡侮辱他們的母親/伯母, 現在兩人還眉眼傳情,真真是不要臉。
要不是齊鵬程這個老子攔著,他們今天決計不會讓他們全須全尾離開這道門。
相比較小輩,齊鵬程和蔣蘭顯然更穩的住。看見鬱絨絨和齊嶼的對視, 他們更加肯定鬱絨絨鬨的這一出,是齊嶼示意的。
“誰家娶媳婦不給彩禮,這點禮數我們齊家還是有的,隻不過我和你爸想著,彩禮錢總得和親家一家商量後定下。”
蔣蘭拿著兩份紅包緩步走來,嘴角一直噙著笑,之前齊鵬程就叮囑她準備好了見麵禮,也就是改口錢,隻不過一開始她隻準備了十塊錢。
按照現在的大流來說,這個改口錢也算客氣,當初她那兩個兒媳婦進門她也隻給了二十塊改口錢,當然,蔣蘭忽略了除了改口錢外,每個媳婦都有的金鐲子。
她那兩個兒媳婦,一個是丈夫同僚之女,對齊家有助益,老二媳婦家雖然現在落敗了,可之前也是書香門第,家裡都是體麵人,齊嶼媳婦有什麼?不過是沒娘養沒爹疼的落魄戶,給十塊錢的改口費,已經很客氣了。
當然,這都是蔣蘭之前的計劃,在看到鬱絨絨的一係列表現後她忍著氣,往紅包裡又添了十塊,這樣大方的手筆,她覺得沒人能挑出自己的毛病來。
相比較從進門起就咄咄逼人的鬱絨絨,蔣蘭的涵養好極了,讓一旁的齊老爺子連連點頭表示滿意。
合格的媳婦就該像蔣蘭這樣,寬容大度,賢惠溫順,這樣才能做好齊鵬程的賢內助。
“齊嶼媳婦,你也適可而止。”
坐在上首的齊老爺子發話了,他覺得自己作為家裡最大的長輩,這點麵子還是得給他的。
鬱絨絨好像真的聽話消停了,從蔣蘭手中接過改口紅包,迫不及待打開,然後開始數錢。
這種收到手的紅包,向來是小兩口私底下數的,偏偏鬱絨絨一點都不避諱,當著送紅包人都麵,就開始大大咧咧數錢。
一個紅包二十,兩個紅包就是四十,都是十元的大團結,邊上看的人也都清楚紅包的分量。
“嘖——”
鬱絨絨撇了撇嘴,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你!”
老三齊愛軍氣不順,差點又要站起來罵人。
嘖什麼嘖,是嫌錢少嗎?他兩個親嫂子的改口錢也就這個數,落魄戶家的閨女就是貪心,跟齊嶼一個德性。
“吃飯吃飯,該入席了。”
雖然鬱絨絨的態度讓人不喜,可好歹也把錢收了,看見齊嶼沒有反對的意思,齊鵬程心情大好,也不計較他那個媳婦的醜惡嘴臉了。
齊老爺子也是同樣的想法,站起身,示意大家一塊入席。
以前的齊嶼壓根就不想和這個家扯上任何關係,要不是這會兒改姓隋可能讓人覺得他有資本主義傾向引起麻煩,齊老爺子都懷疑對方會直接丟掉齊這個姓氏,去繼承他姥爺家的香火。
齊嶼在軍部立功的那些年,齊家也不是沒想過和他緩和關係,托人給他寄的各種補品他都拒收,蔣蘭給他做的衣服褲子,他都剪爛後寄回,至於錢,他就更不可能收下了。
好像齊家的東西拿著燙手一樣,堅決不沾齊家一絲一毫。
現在他默許自己媳婦領了改口紅包,還借他媳婦的嘴討要彩禮,是不是意味著他的態度在改變?
也是,幾年前的他還年輕氣盛,不知道齊家現在的勢力能給他多大助益,再加上早些年沒有被批/鬥的一些紅商在這兩年也紛紛出事,但凡齊嶼聰明,就該知道這個時候和家裡緩和關係,才能保住他這個資本家的外孫。
隋家父女也就是運氣好,早些年有人護著,那個時候階級鬥爭也不如現在激烈,尚且保住了名聲,換做現在,隨隨便便就能從父女倆身上抓到一堆小辮子,隻是人死債消,總不能去批/鬥一雙死人,他們又沒辦法從死人身上得到什麼利益,做再多也是吃力不討好。
想到這兒,齊老爺子和齊鵬程又深深看了眼一旁的齊嶼。
所以……隋家那個短命鬼,到底有沒有給他留下東西?
齊嶼好像沒感覺到幾人的窺視,麵不改色拉著鬱絨絨坐在了最好的位置,他們麵前擺著的是全桌最好的幾道菜色。
蔥爆海參,紅燒肉,酥炸乳鴿,清蒸海魚……
有幾道菜在時下,不是有錢就能吃到的,反正鄉巴龍來到這個世界後還沒嘗過。
“多吃點多吃點。”
鬱絨絨給自己添菜的同時,不忘用手肘頂了頂齊嶼的手臂,讓他千萬彆和這一家子客氣,他們吃得少了,對方吃的就多了。
現在的鬱絨絨可不是當初剛來時的小鳥胃了,隻要她想,敞開肚子吃四五人的份量也不在話下。
在齊嶼的眼中,自己的小媳婦長得嬌俏可愛,粉嘟嘟的嘴唇一開一合,再大塊的肉塞進嘴裡,嘴角都不會沾上一點醬汁,雖然吃得很急很猛,卻一點都不顯得邋遢,兩頰鼓囊囊的,像是在儲冬糧的鬆鼠一樣可愛。
看得他的胃口也跟著好了不少。
可是在其他人眼中,鬱絨絨就是猛虎出籠,狼吞虎咽,活脫脫的餓死鬼投胎。
蔣蘭為了彰顯她這個後媽的和善,今天飯菜的份量往好往多了準備,即便再多幾個人入席也是絕對夠吃的,可她萬萬沒想到跑來這麼一個吃貨。
更彆提,還有一個常見鍛煉胃口本就不錯,這會兒看著小媳婦吃播更加胃口大開的齊嶼。
一桌人愣神的功夫,就看見滿桌的菜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就連放在一旁剩下的那半缸米飯,也被鬱絨絨直接捧到了麵前,她連盆吃。
“彆看著啊,都一起吃啊。”
一邊把她吃著新鮮的海參全都倒盆裡,鬱絨絨還含糊著招呼了一句,就跟她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一樣。
“對了,這位阿姨,不是,這位後媽,你再去加幾個菜,這點東西夠誰吃啊,看把那幾個餓的,眼睛都直了。”
一口香噴噴的米飯塞進嘴裡,看了眼端起飯碗至今沒有下筷子的其他人,鬱絨絨還不忘對蔣蘭指指點點。
“後媽就是小氣。”
她小聲的嘀咕,小聲到整間屋子的人都聽見了。
“你什麼意思!”
齊愛紅把筷子拍桌上,氣得站起身。
那道海參她一早就盯上了,這可是他爸之前抄的一戶資本家的珍藏,每一條乾參泡發後都有三條手指粗,光看形狀就知道是極品,與那些海參一同被發現的還有一些山珍海味,一部分當時在場的人分了,一部分被她爸孝敬上級了,自己家也就留了幾盒。
齊家是後發家,齊愛紅也沒吃過這樣品質的海參。
她多次想要討一盒讓她公公婆婆開開眼界,也好在那幾個沒見識的妯娌麵前炫耀一番,可惜都被父母拒絕了。
今天看見餐桌出現了這樣一道菜用來招待野種夫婦時她已經開始生悶氣了,心裡盤算著等一開席就趕緊給自己和丈夫多夾兩條,她男人還沒吃過這樣的好東西呢。
結果倒好,一開席,她屁股還沒坐穩,就看見鬱絨絨眼疾手快給她和那野種各夾了一條,嚼了一口後兩眼放光,直接將一盆海參連帶湯汁倒進了她的飯盆裡。
齊愛紅真的氣壞了,尤其看到鬱絨絨吃著海參一臉幸福的表情時。
她可以想像,這樣大的海參滋味有多好,口感脆甜,醬汁鮮甜,配著顆顆分明的大米飯,那該多滿足啊。
還有海魚,肉最多的肚子消失了,隻剩下頭和尾巴,鮮嫩的臉頰肉她都沒放過。
炸得酥脆的鵪鶉在她嘴裡咯吱咯吱,哢嚓哢嚓,連骨頭都被她嚼碎了,真不知道這樣一口牙咬在人身上會怎麼樣。
齊愛紅站起來的時候,鬱絨絨正在和炸鵪鶉戰鬥呢。
彆看這鵪鶉被炸的很酥脆,但身上還是有幾塊硬骨頭咬不動的,可在鬱絨絨的嘴裡,那些骨頭仿佛都不存在似得,嚼吧嚼吧就咽進了肚子。
在場幾個或許沒有吃過那麼粗的海參,可炸鵪鶉還是吃過好幾回的,看到鬱絨絨的好牙口,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齊愛紅的男人害怕地扯了扯齊愛紅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不要命了,小心她沒吃飽咬你了!
齊愛紅看懂了自己男人的意思,瑟縮了一下肩膀,也覺得這樣吃相的女人好像不太正常。
“多、多吃點。”
見因為她剛剛拍著筷子站起來說的那句話,一邊嚼碎鵪鶉腦袋,一邊麵無表情看著她的鬱絨絨,齊愛紅慫了。
啊啊啊啊啊,為什麼她還要慫慫得勸她多吃點。
齊愛紅憋屈壞了。
鬱絨絨倒是不吃素菜,可齊嶼吃啊,除了鬱絨絨大度夾他碗裡的,他都不和自己媳婦搶她愛吃的那幾道菜,今天的宴席是高規格,即便是素菜,也是用豬油炒的,加了點菌菇丁,火候把握的好,又香又不失爽脆口感。
齊嶼自己吃菜的同時,還不忘見縫插針給鬱絨絨添點,就怕她的營養不夠均衡。
一開始,大夥兒是被鬱絨絨風卷殘雲的吃相給嚇到了,心中鄙夷她的吃相,不想跟著下筷子。
他們想用鄙視的眼神讓鬱絨絨自己知情識趣些,意識到她的吃相真的很不體麵。
結果那丫頭的臉皮好像城牆那麼厚,他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人家都沒有要收斂的意思。
這樣一桌豐盛的飯菜,即便是他們,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大多數時候,他們的生活水平也隻是比當下普通人好一點而已。
現在是滿桌雞鴨魚肉都被掃蕩一空,他們根本沒筷子可下,隻有一些剩下的湯湯水水,或許可以蘸著饅頭吃。
“徐姨,阿蘭阿惠,你們再去炒幾個菜,我記得冰箱裡有之前準備的餃子皮,再包一鍋餃子,大家簡單吃點。”
齊老爺子對保姆和兩個兒媳婦吩咐道,齊嶼這個媳婦的好胃口,是他們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現在一桌的飯菜都被他們兩口子吃了,彆人總不能餓肚子吧。
而且他懷疑齊嶼媳婦沒吃飽,這要是不把她嘴巴糊住,誰知道待會兒她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鬱絨絨還真不負老爺子的猜想,吃飽喝足後,戰鬥力又滿級了。
“讓大家見笑了,哎,說來也不怕大家笑話,我一見到吃的就忍不住想全塞進肚子裡。”
鬱絨絨捧著圓滾滾的肚子,泫然欲泣。
“你們不知道,我從小就離開了媽媽。”
“咳咳——”
齊嶼沒忍住差點笑出聲,幸好及時止住,用咳嗽聲代替。
鬱絨絨瞪了眼這個破壞節奏的家夥,醞釀了一下情緒,繼續講述自己的小白菜人生。
“沒媽的孩子可憐呢,從小到大沒吃過一頓飽飯,以至於現在看見吃的就忍不住,撐死了還往肚子裡塞。”
說著說著,鬱絨絨還抹了抹眼淚。
“這後媽有好有壞,我和阿嶼命苦,壞的怎麼都讓我倆攤上了呢。”
蔣蘭端著剛剛就放在鍋上保溫的包子出來,就聽到鬱絨絨說的這麼一句話,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牙根都快被她咬爛了。
“抱一絲啊,沒有說後媽你麵甜心苦,表裡不一的意思,我是說阿嶼命苦找了我這個媳婦,以後我那惡毒的後媽,也是他後丈母娘了。”
鬱絨絨不那麼走心的解釋了一句,蔣蘭也隻能深吸一口氣,然後端著一盤包子走進飯廳。
“早上徐姨包的菜包,我想著今天的飯菜夠豐盛,就沒有端上桌,現在準備其他菜也需要時間,大家先吃點包子墊墊肚。”
平日裡能吃這樣的菜包也十分不錯了,畢竟都是白/麵包的包子,裡麵的素菜餡料還摻了點豬油渣,可誰讓剛剛那麼豐盛的一桌飯菜擺在他們麵前呢,顯得這盤菜包都有些磕磣了。
鬱絨絨抬了抬手,似乎準備拿包子,隻見下一秒,桌麵上刀光劍影,筷子橫飛,幾秒鐘的功夫,盛放菜包的大盤子空了,除鬱絨絨和齊嶼兩人以外的每個人手上都多了一個菜包。
齊愛紅雙手並用,手裡拿著一個,筷子夾著一個,生怕這會兒不吃,待會兒隻能吃空氣了。
“咦~~”
鬱絨絨用肩膀斜頂著齊嶼的胳膊,靈活的眉眼朝那個空盤子聳了聳。
原來大家吃飯都是搶著吃的。
她那豐富的表情裡,寫明了這個意思。
明明是好不容易從鬱絨絨手中搶到的包子,怎麼吃起來一股苦味,終於感受到了食不下咽的滋味。
其實按照他們的條件,就算偶爾一頓飯不吃也沒什麼,何必那麼難看爭搶一盤菜包呢,尤其是齊老爺子和齊鵬程兄弟倆,處於他們的位置,早該處變不驚了,現在居然還跟小輩搶食。
他們平心靜氣的沉思,覺得還是鬱絨絨的表現太過氣人,從她進入這間屋子開始,他們每個人似乎都被帶入了她的節奏中,以至於有些失控。
咦完之後,鬱絨絨還攤了攤雙手,大方的表示:“你們吃吧,我不會和你們搶的。”
這句話,更顯得齊老爺子這些長輩的行為滑稽可笑,客人上門,居然還和對方搶食。
隻咬了一口的菜包被放進麵前的空碟子裡,這頓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剛剛吃飯前說到哪兒了,對了,說到彩禮了。”
鬱絨絨雙眼含笑,既然不吃了,那也該聊點正經事了。
“這事不用和我爸談,因為我們之前就談好了。”
是時候再把鬱建國和馬春芬拉出來溜溜了。
龍的本性雖然自私自利,可畢竟占了原身的身體,也得為那個可憐的女人做點什麼。
鬱建國管生不管養,這是罪一,放任後娶的老婆刻薄欺壓原身,這是罪二,而馬春芬和鬱招招讓原本作為獨生女根本不用下鄉的鬱絨絨替她們受罪,也該償還這一份因果。
可以說如果不是鬱招招將戶口遷到鬱家戶頭上,鬱絨絨本不用下鄉,自然也不會被當地二流子強/暴,被迫嫁人,如果不是馬春芬日複一日的欺壓打擊,原身不會膽小怕事,以至於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敢反抗。
到後來,原身帶著男人孩子進城,按照鬱招招當時的條件,完全有能力讓她和那個無能又家暴的男人分開,妥善安排她之後的生活,可她卻選擇給了那個無賴一份工作,然後在無賴犯錯後,直接將原身一家子都趕回鄉下。
可想而知,在那樣的情況下回到鄉下的原身,必然會遭受來自她那個無賴男人比以前更重百倍的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