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一旦暴露,他鐵定要被關進大牢。眼前的女人問得含糊,說不定沒掌握確鑿證據,他必須沉住氣。
沈流霜勾了下唇邊。
她相貌清麗,大多時候看不出攻擊性。但當眼風漸冷,眉目便好似一把彎刀,透出懾人殺意。
看得男人渾身發冷。
“不知?”
沈流霜:“鎮厄司已查明你們與邪祟有染,正在搜尋邪物下落。若你不老實交代,以這樁案子的惡劣性質,接下來的好幾年,都得在大牢裡過了。”
她這句話的意思是,鎮厄司還沒找到那位本尊!
男人心中一喜,隻要他不走漏風聲,以那位的實力,準能平安無事。
沒有證據,鎮厄司能奈他何?
不過,她口中的幾年牢獄之災……
“大人,您這話說的。”
心口沉甸甸一落,男人勉強乾笑道:“草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擺明了一個字也不會透露,沈流霜卻並未動怒。
似是早就料到對方的反應,她隻溫和笑了笑:“不知道?你彆忘了,除你之外,還有十幾戶人家也丟了妻女。”
沒給男人反應的時間,沈流霜繼續說:“鎮厄司有令,最先透露情報之人,可免除刑罰。至於那些不願說的——”
兩人之間靜默一瞬。
沈流霜道:“知情不報,勾結邪祟,罪上加罪,可判三十年。”
一字一頓,清晰可辨。
三十年。
耳邊如有雷聲轟響,男人嘴角一抽,臉色更白。
比起這三十年,主動招供的“免除刑罰”如同一塊餡餅,勾著他蠢蠢欲動。
但……他怎能背叛?
“或許你不願說。”
看出男人的糾結,沈流霜歪了歪腦袋,眼尾輕勾:“可其他人呢?隻有最早透露線索的人才能免去刑責,這種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這是她們準備的第二招。
博弈。
男人對那邪祟深信不疑,但對其他獻上妻女的人,絕不會交付信任。
他們彼此互不熟悉,更何況,都是能為了私利舍棄親眷的惡棍。
任誰都想爭一爭“免除刑罰”的待遇。
時間從未流逝得如此緩慢,時時刻刻都是煎熬,男人額頭漸漸漫出冷汗。
他要說嗎?如果緘口不言,等其他人搶先說出真相……
他就完了!
掌心濕透,男人支支吾吾:“我……”
是時候了。
眼底溢出微不可察的笑,沈流霜抬手,輕輕撩起頰邊一縷碎發。
這是她與柳如棠的暗號。
下一刻,清亮女音響起,擲地有聲:“流霜,北街那戶人家——”
有人招供了?!
這句話好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男人忙不迭高呼:“我說,我都說!我先說!”
沈流霜挑眉:“嗯?”
“是、是蓮仙娘娘。”
男人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裡被撈出來:“蓮仙娘娘大慈大悲,召我女兒去做靈童玉女,是、是真的!”
蓮仙娘娘?
擄掠女子的邪祟,竟敢自稱為仙。
白九娘子不屑冷嗤。
沈流霜與柳如棠對視一眼,神色不變:“繼續說。”
“蓮仙娘娘救苦度厄,乃是洞天福地一朵蓮花所化。我、我將女兒獻給娘娘,是為了讓她得到仙緣,真的!”
柳如棠聽得煩躁:“還仙緣……你見過那蓮仙?”
男人慌亂點頭。
沈流霜:“在何處?你女兒現在怎麼樣了?”
“在城西的土地廟下。”
遲疑片刻,男人咬牙:“我隻見過蓮仙娘娘一麵,她是仙身,形如蓮花,有半個房子那麼大。蓮仙娘娘說了,隻要將我女兒獻給她,就能將那孩子渡化為身側的靈童。”
他言儘於此,沈流霜卻是冷笑:“然後呢?你女兒成了‘靈童’,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她不會相信,男人將女兒獻給一個來曆不明的東西,隻為了讓她得道成仙。
男人略顯躊躇,擦去額角冷汗。
“我、我能得她庇護,從此吉祥高照,財源滾滾。”
他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求饒般顫聲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屬實!就在前天夜裡,我女兒還回了家,渾身仙雲繚繞,說她快悟道了。”
僅僅幾天過去,凡人哪能原地成仙。
沈流霜明悟幾分:這邪祟為吸引更多人心甘情願地獻祭,給自己套了個“蓮仙娘娘”的身份。
至於男人見到的“女兒”,要麼是幻覺,要麼那姑娘已被妖邪蠱惑。
“你方才說,”柳如棠道,“蓮仙娘娘在土地廟下麵?”
“是。”
男人點頭:“土地廟有個暗道,下麵是蓮仙娘娘的宮殿,每過七天開放一回。”
七天。
沈流霜問:“距離下次,還有多久?”
沉默須臾,男人怯道:“明日……就是了。”
明日,正好能去探一探。
隻希望如他所言,那些被獻給蓮仙娘娘的女子還活著。
摸了摸腰間的儺麵,沈流霜還想說些什麼,被男人結結巴巴打斷:“兩位大人,我已如實招供,免除刑罰之事……”
柳如棠:“嗬。”
柳如棠:“去大牢裡慢慢說吧。”
*
與此同時,趙家。
趙五郎心情很差。
今日被幾個鎮厄司的小輩噎到說不出話,他的男子氣概碎了滿地,奈何那幾人招惹不起,他隻能覥著臉賠笑。
罵罵咧咧吃完最後一口飯,趙五郎把筷子一拍:“去洗碗。”
妻子看出他神色凶惡,不敢多言,開始收拾碗筷。
不過,那幫小輩再囂張又如何。
蓮仙娘娘的事,無論如何也查不出來。
他們受了蓮仙娘娘的恩惠,勢必要為娘娘保守秘密,他今日就算是死,從這兒跳下去,也不會透露一絲線索。
隻要熬過這段時間,等風聲漸小,蓮仙娘娘承諾過,能給他家送來兒子。
他可沒虧待自家閨女,把她獻給娘娘,是她的福氣。
至於流翠究竟會如何……都已經送出去,那就與他無關了。
正悠哉悠哉想著,不知怎麼,一陣陰風自窗外吹過,不偏不倚拂在他後頸上,森寒入骨。
趙五郎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回頭——
一眼萬年。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在他家窗前,會立著個雙目淌血、麵如白紙、脖子歪斜的紅衣女鬼啊!!!
尖叫從喉嚨猛然溢出,趙五郎目眥欲裂,掉凳跌落在地:“啊——!”
紅衣女鬼,不是他們為了躲避官府審訊,一起在蓮仙娘娘的指意下編造的謊話嗎?!
又是一道陰風,門鎖應聲而開。
女鬼立在窗邊,歪著腦袋:“為什麼……?”
趙五郎眼淚都快嚇出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真正遇上厲鬼,他絕不會在乎對方是紅衣還是白衣,在強烈的求生欲下,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快逃!
“為什麼?”
女鬼如泣如訴,嗓音飄渺:“為什麼要告訴鎮厄司,是紅衣厲鬼作惡?”
她說著眸色漸冷,露出能將人生吞活剝的恨意:“都怪你們,鎮厄司對我大肆追殺,都怪你們!”
霎時間陰風大作,門窗散落一地。
趙五郎幾乎是瞬間號啕大哭:“對、對不起!是我的錯,求你饒了我吧!”
殊不知另一邊,身穿紅衣、被畫皮妖畫了張鬼臉的施黛暗暗挑眉,朝藏在暗處的江白硯豎了個大拇指。
江公子的劍氣,就是好用。
她心知趙五郎不是好人,循循善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對他不適用。
麵對惡人,要用更惡的法子。
他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見過一個紅衣厲鬼嗎?
那就順他心意,讓他親眼見一見好了。
感謝畫皮妖阿春提供的五星級妝容效果,感謝江白硯用劍氣卷起的陰風特效。
屋子裡的趙五郎已經泣不成聲,妻子從廚房出來,還沒看清鬼影的臉,徑直昏了過去。
紅衣厲鬼步步逼近,趙五郎退無可退,剛要狼狽爬向側屋,猝不及防,瞥見一襲白影。
是個半邊臉被燒焦的惡鬼。
再扭頭,身前身後竟又靠近兩道鬼影,一大一小,皆是麵色煞白、滿目冰冷。
施黛朝著江白硯、施雲聲和閻清歡使了個眼色。
江白硯:……
他戴著張半邊臉燒毀的麵具,想來極其駭人。
手中長劍輕晃,流瀉一片寒光與鮮紅色水墨顏料。
江白硯麵無表情,背誦設計好的台詞:“你們受何人指使。”
他一身白衣,眼底好似清寒霜雪,覆上血色陰翳,殺意儘顯。
是尋常人見了,定會雙腿發軟的神情。
有夠嚇人。
施黛朝他投去一個讚賞的視線。
這演技,江公子大才。
她今日查案,沒帶阿狸,如果狐狸在現場,必然冷汗直冒:
什麼演技,明明是原形畢露!
趙五郎果然兩腿一顫,心理防線幾近崩潰。
“你……”
在他身側,閻清歡咬了咬牙。
他覺得不太對勁。
他看話本子,憧憬的是正派主角,但此時此刻他們的模樣……是大魔頭吧,一定是反派大魔頭吧!
這和他想象中的行俠仗義不太一樣啊!
目光落在趙五郎驚駭萬分的臉上,閻清歡竭力凶神惡煞:“快說!不說的話……我們要了你的小命!”
可看著身前的惡棍劇烈顫抖、哆嗦個不停。
閻清歡想,好像,似乎,也許,感覺還不錯?
舔了舔下唇,閻清歡繼續回憶話本子:“快給我老實交代!”
於是,當沈流霜與柳如棠聽見一聲尖叫,聞風趕來,見到這樣的景象。
夜黑風高,怨氣森森。
趙五郎蜷縮在房屋角落,哭得梨花帶雨,在他跟前,是四個相貌可怖的厲鬼。
——如果不是其中一個拿著江白硯的劍,另一個掛著施雲聲的刀,沈流霜還真信了。
沈流霜:……
柳如棠:……
袖口裡的《複生吧,我的愛人》隨她一抖,啪地掉落在地,翻開那一頁上,赫然是大反派罄竹難書的罪跡——
【“桀桀。”魔頭將利爪橫在她側頸,陰惻惻怪笑道,“不說?不說的話,我就將你掏心剖腹,整個吃下!】
施黛語氣幽幽:“不說?你們害我至此,今日就要你償命。”
找上趙五郎的,是幾隻麵目全非的厲鬼,和他們鎮厄司有什麼關係?
江白硯閉了閉眼,將長劍橫上趙五郎脖頸。
閻清歡質疑反派,理解反派,最終成為反派,凶殘獰笑:“吃了他!”
感覺真的很不錯!
施雲聲不甘落後,惡聲惡氣:“彆逼著我們讓你掏心掏肺。非要我們把你開心,和你掏心窩子講話嗎?”
好一個文化水平不太高、聽起來很血腥的素質三連。
趙五郎終於大哭:“我說我都說你們彆傷害我!是蓮仙娘娘承諾庇護我們子孫滿堂我將女兒獻給娘娘為了不被官府追查才聲稱有鬼!”
柳如棠:……
好家夥,那是一個停頓也沒有,居然比她和沈流霜費儘心思的謀劃效率更高。
這何嘗不是一種兵不血刃。
話說回來,她這幾位新隊友,應該是正經人……吧?
冷風吹過,話本嘩啦作響。
察覺有人到來,趙五郎痛哭流涕,掙紮著投來視線。
在四目相對之前,沈流霜已經戴上自己凶神惡煞的儺麵具,輕扯嘴角,語調森森:“桀桀。”
柳如棠:……
你也加入其中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