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2 / 2)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5087 字 5個月前

最深的執念,是誅儘仇人,還江府公道。

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至此,由鏡妖構築的魘境終於全線崩毀,天幕扭曲消散,景物如水融化。

殘留在腦海中的妖氣尚未褪儘,渾身上下又酸又疼。

施黛有些恍惚,不經意間,望見江白硯的視線。

不對。

他沒在看她。

那雙桃花眼中笑意消減,沉凝寂靜,在濃鬱陰翳裡,看著她身後雙目緋紅的男孩。

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江白硯總做一個夢。

夢中的男孩獨自蜷縮在黑暗中啜泣,而他靜默旁觀,最終轉身離去。

似乎這樣,就能將從前那個怯懦無能的自己拋之腦後。

可無論如何,他始終無法擺脫身後的哭聲,不管走出多久多遠,都看不見那片黑暗的儘頭。

就像步入漫無止境的深淵,帶著一個極儘屈辱的烙印,如影隨形。

跨越數年,江白硯與曾經的自己目光交彙,良久,勾了下嘴角。

“不要忘記,”

他說,“複仇。”

*

妖氣轟然散開,頭腦一片空白,眼前有強光閃過。

施黛條件反射閉上雙眼,再睜開,回到了蓮仙的迷宮。

是她熟悉的場景,遠處一盞蓮花燈搖曳生光,鏡妖的屍體躺在角落。

魘境潰散,要不是她和江白硯渾身是血,方才經曆過的一切像是做夢。

對了,說起這個!

施黛飛快扭頭。

她被江白硯護在院牆下,很少有人能夠近身,雖然受了傷,但都不重,勉強能忍。

至於江白硯,儼然成了血人。

白衣染血,最為刺目。

大多數血跡來自黑衣人,但他身為血肉之軀,以一敵多,難免被刀鋒所傷。

“施小姐。”

收劍入鞘,隨手拭去頰邊鮮血,江白硯道:“走吧。”

他開口時斜過視線,撞上一雙烏黑的眼。

施黛微蹙著眉,把他渾身上下打量一遍:“你受了好多傷。”

有不少被刀風擦過的血痕,也有好幾個地方被刀刃沒入,破開猙獰血口。

肯定很疼。

他居然連眉頭也沒

皺。

受傷在所難免,

他早就習慣。

這種傷死不了人,

江白硯答得心不在焉:“無礙。”

“不行不行。”

施黛指了指他右臂上的一道刀痕:“擦藥包紮一下能費多少時間?你這裡都快能看見骨頭了。”

頓了頓,她義正辭嚴:“待會兒我們還要對上蓮仙。你用右手握劍,這麼急著拋頭顱灑熱血?再說,要是失血過多,或許沒開打,你就先倒了。”

她知道江白硯對自己的傷勢不上心,如果不主動提上一嘴,這人必然不會在意。

如果任由右手一直淌血,等他握劍,不得疼個半死?

江白硯靜靜看她。

很奇怪。

若是從前,他定會毫不猶豫出言拒絕,今日卻罕見有了遲疑。

沉默幾息,江白硯道:“施小姐想要如何?”

還能如何。

施黛輕車熟路,從口袋裡掏出常備的藥膏,大大方方遞給他:“擦一擦吧。”

隻是擦藥,耽誤不了時間。

定神看向她手裡的瓷瓶,江白硯頷首接下:“多謝施小姐。”

施黛算是摸透了。

江白硯話不多,和她說過最多的有兩句。

一是“無礙”,二是“多謝施小姐”。

很禮貌,也很疏離。

那道刀痕在小臂,江白硯垂眸撩開衣袖。

施黛下意識投去目光。

是一隻蒼白卻有力的手,指骨分明,手背有淡色青筋。掀開袖口的遮擋,能看見因疼痛緊繃的小臂肌肉。

還有一道道新舊不一的傷疤。

她心尖莫名緊了一下。

小臂上的血口極深,血漬染紅大半條手臂。

江白硯擦藥的動作稱得上敷衍,神色淡淡,隻在藥膏咬合上傷口的瞬間,因劇痛皺起眉頭。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他身上的傷痕是真的。

施黛很認真地想,如果受這道傷的是她,早被疼得抽抽噎噎了。

江白硯隨意擦完藥膏,合攏瓷瓶。

寂靜密道裡,忽然傳來“嘶啦”一響。

他側目,看見施黛用小刀劃斷了自己的袖口。

“擦藥不能止血。”

施黛把手裡的布條晃了晃:“用這個包紮一下吧?”

感謝人民群眾的生活智慧。

她雖然沒經驗,但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希望有用。

難以理解她的想法。

江白硯微怔,因一時的困惑,沒立刻應聲。

施黛把它當成了默認,湊近一些,手裡的布條覆上他傷口。

如同野獸的領地突然闖入一隻毫無防備的獵物,江白硯眼底有殺意閃過。

多年來的習慣讓他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孑然獨行久了,隻有在拔劍死鬥時,他才會與旁人擦身而過。

江白硯壓下拔劍的

衝動。

迷宮裡滿是陳舊腐敗的空氣。

鼻尖嗅到施黛周身的梅香,

摻雜幾縷血腥味,

甜與苦彼此交織,並不難聞。

她靠得太近,連眨動的睫羽都清晰可辨,低頭為他綁上布條時,若有若無的呼吸蹭在傷口邊緣,讓小臂輕輕顫了顫。

施黛警覺:“弄疼你了?”

江白硯搖頭。

可是他在發抖。

施黛細細端詳那道猙獰的刀傷。

麵對旁人時,江白硯從沒承認過疼。

雖說他從小到大習慣了受傷,可無論多習慣,疼痛總歸是真真切切的。

他小時候就實誠得多。

說起江白硯小時候——

施黛的指腹在布條上摩挲兩下,試探性問:“要不,我給你吹吹?”

兒時的江白硯,對這一招很受用。

……以江白硯的性子,現在的他,大概率拒絕。

沒抱太大希望,施黛掀起眼睫,等他回答。

喉結微動,江白硯避開她的眼神。

江白硯:……

江白硯:“多謝。”

他答應得鬼使神差,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或許是因想起那顆裹有花香的糖,又或許,是記起了共感時,從側頸拂過的那縷風。

向著傷處吹風,施黛曾對那孩子做過。

江白硯想不明白,這樣做,為何能緩解疼痛——

亦或說,不過是哄騙小孩的把戲。

得了應允,施黛歡歡喜喜垂下腦袋,朝血口的位置吹了吹。

江白硯衣袖下的左手握緊,指尖陷入掌心。

疼痛是熾熱的火,這股氣息則是清潤的雨。

很輕,稍縱即逝,卻留下深入骨髓的印記,像微風拂過水麵,泛起一圈圈不儘的漣漪。

他沒出聲,脊背輕顫,壓下喉間即將溢出的喘。

這就是那孩子當時的感受?

江白硯記得,當他在外倚靠門邊時,施黛對著男孩的側頸,吹了一次又一次。

——因為男孩說了“疼”。

像那樣說,就可以嗎?

人總是會食髓知味,不得滿足。

“江公子,這樣好些了嗎?”

施黛用了哄小孩的語氣,輕輕吹拂幾下,抬起雙眸。

江白硯抿唇同她對視,眼底不知何時泛起薄紅,勾在蒼白麵頰上,有如白瓷生暈。

不久前令人膽寒的殺伐之氣消散無蹤,距離太近,當江白硯輕勾嘴角,施黛能看清他唇邊的小痣。

讓她想起桃花精致的蕊。

幽幽晃動的蓮花燭火裡,江白硯眸色晦暗,如落滿江南水霧,用微啞的聲線低低回應:“施小姐,還有些疼。”

像在問她:能不能再吹一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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