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江白硯生了張異常綺麗的臉。被他近乎示弱地注視時,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至少施黛是這樣。
大昭民風開放,她又在一十一世紀長大,朝彆人手臂上吹氣這種動作,沒必要扭扭捏捏。
向著江白硯的傷口又吹了吹,施黛注意到,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更明顯了些。
這說明,被她的氣息觸碰時,江白硯最大程度地繃緊著右手。
吹氣而已,應該不疼吧?
不太熟練地把布條綁上他小臂,施黛沒忍住問:“江公子,你是不是怕癢?”
之前被她無意中碰到掌心,江白硯就曾露出過錯愕的神色。
施黛回想起來,他那時的表情,比身受重傷後更加鮮活。
難道比起疼痛,江白硯更受不住癢?
她一邊說,一邊把布條纏好,出於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綁出個蝴蝶結。
施黛:……
對不起,手比腦子快。
大昭沒有“蝴蝶結”的說法,這種係帶方式,通常用於女子的佩巾。
她今天扮演鄭家阿姐,穿了條翠色長裙,袖邊繡有簡單的花鳥圖案。從袖口割下的布條綁在江白硯臂上,襯得他膚色冷如寒玉。
隨他抬手,布條一晃,翻飛如蝶,翠色將滴。
偏生江白硯右手上,正握著把殺氣騰騰的劍。
怎麼看都不大相稱。
是女子鐘愛的樣式。
淡淡掃了眼小臂上突兀的綠,江白硯垂手,任由袖口落下,將蝴蝶結遮掩:“多謝施小姐。”
“不用。”
施黛很有乾勁:“魘境已除,我們快去關押女子的洞穴吧。”
她在心裡估算過時間,幻境大約持續了半個多時辰。
恰巧,她與江白硯最初陷入魘境時,距離朝拜儀式開始,也是半個時辰。
現在儀式剛好舉行,蓮仙遠在神宮之內,顧不上這邊,讓他們有機可乘。
渾身上下的傷勢隱隱作痛,施黛把它們拋之腦後,朝江白硯勾勾手指頭:“走囉。”
蓮仙不在,必須趁機抓緊時間。
鎮厄司斷案的事怎麼能叫偷襲?這是奇襲。
鏡妖把工具人的效用發揮得淋漓儘致,多虧有它提供情報,兩人一路順暢,避開了所有迷陣和陷阱。
施黛腳步輕盈,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江白硯跟在她身側,不動聲色動了動左手。
右臂被刀刃刺穿,每每動彈一下,都漫出鑽心刺骨的疼。
他並未在意,反而回想起蜻蜓點水的風。
江白硯少有地感到煩悶。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想起那一瞬的感受,就像心口落了把無形的鉤。
鉤尖隻需輕輕一晃,便能牽引他心中隱晦的念頭,不受控製悄然發散——
發散到不應觸及的角落。
這種事
情,毫無意義。
左手食指覆上那道刀傷,緩緩下按。
劇痛席卷而至,將微風殘留的痕跡儘數驅散,骨髓深處,隻剩熟悉的疼。
於是心緒漸漸平複,待江白硯再眨眼,眼尾勾出慣有的弧。
迷宮深處曲折寂靜,連一隻妖物也沒有。施黛警惕前行,隻能聽見輕微的腳步聲音。
經曆一場魘境,她有太多的困惑想對江白硯說。
想問當年江家的滅門案,想問他這些年來的遭遇,也想問他今後的打算。
猶豫片刻,最終隻吐出一句:“江公子,你是鮫人啊?”
鮫人為妖,極強,也極罕見。
聽說十多年前有邪祟出世,禍亂四海九州,人與妖聯手將其鎮壓。
妖族之中,鮫人、青鸞和天狐實力最強,犧牲最多。大戰結束,鮫人一脈更加稀有。
大昭境內人妖共存,這不算私密問題吧?
江白硯很快給出答複:“嗯。”
施黛:欸——!
真的是鮫人?江白硯會長尾巴嗎?仔細看看他的外貌,除了過分昳麗,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他居然把這件事瞞了這麼久。
穿行於蜿蜒錯雜的迷宮,江白硯默不作聲。
鮫人的身份關乎江家,若非必要,他不可能對外人透露。
透露了又如何,隻能引來覬覦鮫淚的貪得無厭之徒。
眼風輕揚,掃過身旁那人的眉眼。
施黛正定定看他,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裹挾出明亮的神采。
有點呆。
讓人想戳一戳她額頭那縷上翹的卷發。
江白硯覺得好笑:“怎麼?”
她也想要鮫人淚?
“我在想,”施黛正色摸摸下巴,“江公子人形就很好看,等長出尾巴,一定更漂亮。”
說完又小聲補充幾句:“江公子,你能在水下自由呼吸嗎?尾巴是什麼顏色?可以隨時隨地變出來嗎?還有還有,你如果吃魚,有同類相殘的感覺嗎?”
越聽越奇怪,她腦子裡在意的,都是什麼問題?
略微皺眉,江白硯沒說話。
施黛一雙眼睛眨巴眨巴,毫不掩飾好奇地盯著他。
江白硯:……
江白硯:“能。藍。可以。不會。”
施黛兩眼睜得更大:“哇!”
搞不懂她。
江白硯抿唇,彆開視線。
“江公子之後如何打算?”
拂開一片晃蕩的蜘蛛網,施黛壓低聲音:“要一直留在長安嗎?”
江白硯的過去,他似乎不想提及。
施黛很早之前就意識到這一點,因而沒做多餘的安慰,也不去揭他的傷疤。
《蒼生錄》寫過,他之所以留在長安,是為借鎮厄司與施敬承的力量,查明殘害江府的真凶。
在魘境裡看了這麼一遭,江家屍骨橫陳的慘狀
曆曆在目,
施黛覺得,
如果她是江白硯,也會不顧一切地複仇。
隻是不知道,等大仇得報,他打算再做什麼。
刹那的沉默。
江白硯喉間溢出輕笑,沒開口,似笑非笑睨過來。
施黛一個激靈:對了,她和江白硯還綁定著血蠱。
血蠱是束縛他的枷鎖,有血蠱在,江白硯不可殺她,也不可離開她超過半月。
簡而言之,和她鎖死。
頭疼。
施黛胡亂抓了抓頭發:“血蠱的事情,我爹在處理,我也會儘力去找解蠱的辦法。”
在魘境裡,她和黑衣人們纏鬥過一段時間。發髻散了小半,一綹烏發垂在耳側,勾出瑩白耳垂。
被這樣一抓,幾根頭發耀武揚威般翹起來。
江白硯應得漫不經心,半是自嘲:“施小姐不怕血蠱解開,我心懷不軌,殘害於你?”
這具身體的原主懷疑他來曆不正,從沒給過江白硯好臉色,後來綁定血蠱,態度愈發惡劣,不加收斂。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血蠱是她的保命符。有它在,江白硯就算惡到骨子裡頭,也不可能將她置於死地。
原主對血蠱的評價是,套牢鷹犬的韁繩。
江白硯說罷側目,饒有興致觀察她的神色,見施黛愣住,嘴角輕勾。
她在想什麼?害怕?惶然?還是後悔說出方才那句話?
下一刻,便見施黛若有所思:“江公子要殘害於我?”
她似是覺得有趣,好奇望過來:“你會怎麼殺我?一劍穿心?”
清淩淩的聲線,噙著笑,在死寂的迷宮裡猶如珠落玉盤。
江白硯聽得一默。
這是什麼問題?
“一劍穿心太草率了。”
施黛搓搓手,聲音更低:“悄悄告訴你,我以前給自己想過幾個死法,比這個有創意。”
江白硯:?
施黛是真沒想過,江白硯會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