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於《蒼生錄》省略的關鍵信息,直至現在,江白硯於她而言,仍是個毫無壞心思可言的大好人。
說什麼“殘害於她”,顯然是隨口一提的玩笑話。
冷幽默嘛,她懂。
江白硯能開口,她就能接茬。
“你看,比如用屍體養花,這是浪漫派。切斷我的腦袋,用我的屍體頂替彆人的身份,從而混淆事實,這是詭計派。”
施黛掰著手指頭認真數:“用我的死亡揭開一場驚天動地大陰謀,這是情懷派。”
說完嘚嘚瑟瑟看他一眼,額頭卷翹的黑發悠悠擺動,晃了晃手指頭:“怎麼樣,都比一劍穿心更厲害吧?”
江白硯:……?
從未料到對方會說出這種話,他竟短暫怔忪了片刻,不知如何去接。
又一次搞不懂她。
在追查仇人的日子裡,他殺過不少人與妖。
無人不懼怕死亡。當他提起這
個字眼,那些人要麼痛哭流涕,聲稱當年的滅門案是鬼迷心竅,向他磕頭求饒;要麼嚇得六神無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含糊著試圖蒙混過關。
施黛是頭一個,能反過來將他噎得啞口無言的人。
“江公子如果想殺我,法子可不能比這些差,不然太沒意思了。”
施黛語氣輕快:“不過……無論你以後是否留在長安,解開血蠱之前,我會護著你的。”
上次血蠱發作時,她就對江白硯說過這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施黛從不食言。
護著他?
沉默幾息,江白硯垂眸掩下眼底陰翳,笑音很輕:“好。”
複行數步,感應到若有若無的妖氣,兩人不再出聲。
施黛總覺得有點兒L奇怪。
鏡妖給出的道路沒問題,他們自始至終沒踩進陷阱,周圍的蓮花燈盞越來越多,昭示著這裡是迷宮的核心區域。
但是……
施黛壓低聲音:“江公子,為什麼走了這麼久,我們連一隻妖物都沒遇上?”
她記得在此之前,迷宮裡處處有妖巡邏,這會兒L卻是鴉雀無聲,奇怪得很。
心中還在好奇,舉目眺望而去,施黛後背猛地一涼。
不遠處,應該是整個迷宮的核心。
這是個上頂烏黑、四壁雪白的橢圓形洞穴,麵朝她和江白硯的這一側分出五條岔路,每條岔路前,都燃有好幾盞蓮花燈。
乍一看來沒什麼古怪,定神探去,那所謂的“雪白四壁”……
覆滿了密密麻麻的蛛絲。
不僅如此,洞穴中央橫亙一麵大網,將另一側前行的道路攔腰截斷。
按照鏡妖的說法,要想通往囚禁女子的地方,必須橫穿眼前的洞穴。
沒等施黛詢問,江白硯低聲道:“兩儀八卦陣。”
太極生兩儀,兩儀分陰陽。
兩儀八卦陣是自古流傳的困陣,周而複始,變幻無窮,入陣之人難以掙脫。
細細分辨,由雪白蛛絲鋪成的圖案,當真與八卦裡“陽”的一麵如出一轍。
施黛明悟:“這是蓮仙用來困住那些女子的陣法?”
她話音方落,洞穴中央的一盞蓮花燈無風自動,燭火晃蕩間,隱隱快要滅掉。
與此同時,阻攔去路的巨網轟然一顫,就像是——
施黛心下一動,脫口而出:“有人在破陣!”
看樣子,蓮花燈是構成兩儀八卦陣的陣眼,如今其中一盞要滅不滅,說明巨網的另一邊,也有人在試圖破開禁錮。
蓮仙麾下的小妖沒這個必要,陣後之人究竟是誰,隻有一種可能。
“流霜姐姐和柳如棠,被和那些姑娘關在一起。”
施黛道:“她們這是……從洞穴裡逃出來了?”
如此一來,就能解釋她和江白硯為什麼一路碰不到妖怪了。
被囚禁的女子出逃,洞中所有巡邏的妖,勢必要去巨網另一
邊對付她們。
被陣法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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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兩儀八卦陣,陰麵陽麵皆可解。”
江白硯道:“她們在陰,我們在陽,陰陽相輔,可——”
他話沒說完,驟然拔劍出鞘,劍光如遊龍,刺穿一團突進的黑影。
施黛順勢望去,眉心一跳。
是一隻半人大小的蜘蛛。
它來的方向是……中央洞穴頂端。
不會吧。
腦子裡掠過一個荒謬的念頭,施黛急忙抬眼。視線凝在烏黑的洞頂,果不其然,那一團團蠕動的黑色,是無數隻蜘蛛。
這比盤絲洞還盤絲洞。
第一隻蜘蛛被江白硯斬於劍下,陸陸續續,更多隻向一人投來注視。
普通蜘蛛長不了這麼大,它們跟隨蓮仙已久,已然沾染妖性。不消多時,洞頂、角落、乃至幾條岔路口,都傳來窸窸窣窣的響音。
叫人頭皮發麻。
“我對付它們。”
江白硯道:“施小姐破陣,可好?”
兩儀八卦陣,是入門的基礎陣法。
原主身為符師,對陣術略有鑽研,破解這種困陣不成問題。
施黛壓下心底怯意,點頭應道:“好。”
不就是蜘蛛嗎?她連厲鬼都見過,有什麼好怕的。
再說,她身旁還有江白硯。
想起她給兒L時江白硯講述的老鷹捉小雞,施黛深吸口氣。
江公子果然是他們小隊裡的大愛無疆鳥媽媽,有他在身邊,安全感爆棚。
又一隻蜘蛛飛速襲來,江白硯輕挽劍身,迅疾劈開。
趁著間隙,施黛快步上前,認真巡視四周明滅不定的蓮花燈,從而找出破陣規律。
第一處陣眼,離位第一盞。
手中符籙如電疾馳,金光乍現,刀鋒般劃過燭火。
一簇火光熄滅,蜘蛛攻勢更盛。
江白硯護於她身側,逐一擊潰團團黑影,留出充足時間,讓施黛觀察陣法變化。
四麵八方全是尖牙利齒的黑色蜘蛛,心口跳動如鼓擂,施黛屏息正色,用符籙擊殺幾隻靠近的蜘蛛。
第一處,乾位第三盞。
陸陸續續滅掉幾處陣眼,洞穴中蓮燈昏幽,火光亂顫。
施黛再定神,剛要跨步上前,右臂忽地被人輕輕一抓。
力道不重,攜來淡淡冷香,是江白硯身上的味道。
施黛一個不穩,險些靠上他臂膀。
再眨眼,一隻蜘蛛從她原本站立的位置上空墜下,齜牙咧嘴,露出森白獠牙。
如果不是被江白硯拽住,它恐怕會跳到她頭頂上。
夠刺激,感謝鳥媽媽。
施黛彎了下眼。
聽見她不由自主發出的一聲低笑,江白硯將跟前的蜘蛛斬成兩半,無言垂眸。
奇怪的人,他想。
這種時候,她為何還能笑得出來?
在洞穴中輾轉挪移,施黛額角沁出薄薄汗珠,鼻尖也凝了一點水霧,泛起絨絨薄粉色。
但她的脊背始終筆直,如同一枝破土而出的竹,韌而挺拔,蘊藉無窮生機。
“江公子。”
施黛隨手抹了把額頭,四下顧視,尋找僅存的陣眼:“現在不打算殺我?”
不久前才口口聲聲說要殘害於她,沒過一盞茶的功夫,又在電光石火間把她救下。
原來是記掛著不久前的那段對話。
江白硯腕骨微動,指腹撫過劍柄。
能這樣沒心沒肺地開玩笑,她倒真是……不怕他。
他心底的晦暗,施黛一無所知。
譬如握住她手臂的那一刻,江白硯情不自禁地想,這具身體近在咫尺,脆弱不堪,若要以劍破開,想必輕而易舉。
這是他與人貼近時,下意識滋生的殺意。
但江白硯終究隻揚了下嘴角。
鋪天蓋地的蜘蛛發起最後攻勢,妖氣洶湧如潮。
長劍輕挑,一泓清光如月下秋水,將欲圖靠近她的邪魔儘數斬落。
“怎會殺你。”
江白硯懶散笑笑,在殺氣淩厲的劍意裡,尾音卻是低軟:“我還等著……施小姐護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