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經曆好幾場惡戰,每個人都理所當然掛了彩,來到鎮厄司一並療傷。
雖然全是不致命的皮外傷,但……
皮外傷,它也是傷啊!
尤其鎮厄司裡的藥膏,用起來還賊疼。
被大夫在渾身上下仔仔細細塗好藥膏,傷藥咬合進血口,像有小蟲在用力啃食一樣。
包紮完畢,施黛臉色白了大半。
第無數次下意識思考:江白硯究竟是怎樣做到,滿身傷痕卻麵不改色的?
幾道豁口被纏上繃帶,外傷基本解決完畢,接下來是喝藥,調理體內淩亂的靈氣。
推開藥膳房大門,一片烏煙瘴氣,叫苦連天。
“非要喝這玩意兒?”
柳如棠捏著鼻子:“丹藥不也挺好?”
陳澈看她一眼,默默把自己手裡的湯藥喝完。
“謔!”
白九娘子連聲讚歎:“厲害啊您這!”
在這件事上,柳如棠很有自知之明,不和他比。
“良藥苦口懂不懂?又不是第一次,忍著點兒。”
大夫是個滿頭白發的小老頭,一扭頭,看向靠在木椅上半睡半醒的宋凝煙:
“還有你,快把藥喝了!你本就體虛,不喝藥調理,莫非想繼續病怏怏躺著,下不來床?”
什麼!
宋凝
煙猛然抬頭,毫不掩飾眼底純粹的向往之色。
天下竟有這等好事!她能向鎮厄司請個十天半個月的病假嗎?
大夫:……
大夫無言以對,宋凝煙抱緊一隻僵屍的胳膊,安然入睡。
施黛在桌邊坐好,很快,也得來一碗湯藥。
該怎麼形容這種味道最貼切。
僅是低頭嗅一嗅,短短那麼幾息,就需要一生來治愈。
施黛沒立馬喝,看了看身旁的沈流霜。
很好,沈流霜麵無表情一口悶。
施黛:……
施黛又望了眼自家弟弟。
施雲聲心不在焉坐在桌邊,感受到她的目光,倏然抬眼。
出於狼族本能的戒備,他的眼神最初有些冷,像領地被侵占,投來凶戾的一瞥。
見是施黛,施雲聲眼珠轉了轉,見到她身前盛藥的瓷碗,若有所悟。
她該不會是怕苦吧。
小孩扯了下嘴角,挑釁般伸出右手,故意一板一眼端起自己的藥碗,讓施黛看清。
他可不怕。
瓷碗邊沿對上嘴唇,施雲聲仰頭。
施雲聲睜大雙眼。
該怎麼形容這種味道最貼切。
他覺得自己此生不可能再被治愈。
動作僵住,小孩的身體隱隱開始顫抖。
“弟弟沒事吧?”
閻清歡小心翼翼:“他好像……”
沈流霜:“嗆到了?”
柳如棠:“鬼上身?”
陳澈正色:“像是離魂的前兆。”
施黛:……被苦到了千萬不要逞強啊弟弟!
施雲聲沉默很久。
一片寂靜裡,偶爾能聽見他喝藥的聲音,咕咚咕咚。
放下空空如也的瓷碗,施雲聲重新抬頭,嘴角仍有挑釁的笑意,隻不過眼底微紅。
施黛:是快哭出來的樣子!
她給施雲聲準備的糖袋在魘境中用掉,這會兒身上空空如也。
正打算出門給他買點甜的,卻見大夫走上前來,在桌上擺好一疊點心。
“吃吧。”
小老頭得意笑笑:“就知道你們這群小孩吃不得太苦。”
沈流霜頷首微笑:“雪中送炭。”
柳如棠兩眼放光:“妙手仁心。”
施黛拿了塊最甜的乳酪團,塞進施雲聲口中:“懸壺濟世仁心仁術,明日為大夫送錦旗!”
施雲聲啊嗚一口。
小老頭氣笑,差點兒給每人來一個腦瓜崩:“不敢當。你們還是把旗子送給賣點心的芳味齋吧。”
又有兩碗藥被送上來,遞給江白硯與閻清歡。
江白硯神色如常,倒是閻清歡臉色煞白,欲言又止。
施黛明悟:這是個同病相憐的苦命人。
察覺閻清歡遲疑的神色,柳如棠好奇道:“閻公子也不喜歡喝藥?”
他不是搖鈴醫嗎?
“實不相瞞,我為旁人開方子多,自己喝藥很少。”
閻清歡咽了口唾沫:“這……”
施雲聲思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施黛:“不是這麼用的吧!”
談話間,江白硯已將一整碗藥喝完。
整個過程隻幾句話的功夫,同為隊友,施黛大受震撼:“真正的猛士,敢直麵慘淡的人生……”
閻清歡目瞪口呆。
柳如棠看得哈哈大笑:“快喝吧,待會兒要冷了。”
她在鎮厄司當差好幾年,對這個醫館知根知底。
藥雖然苦,但極為有用。這麼多日子一天天習慣下來,她從最初的一滴不碰,變成現今的咬牙也能喝下去。
前輩的福利是什麼?
當然是遺忘掉自己當年做過的蠢事,欣賞新人們被苦到懷疑人生的模樣。
施黛閉了閉眼,屏住呼吸,把碗裡的湯藥一口氣喝完。
好家夥,她的舌頭像被無數頭牛犁來犁去。
沈流霜輕笑幾聲,輕拍她脊背,給她喂了口桂花糕。
閻清歡也白著一張臉,把黑乎乎的藥汁喝下。
爹,娘。
他在長安城,有那麼一瞬間,見到了奈何橋。
同是天涯淪落人,喝完藥的兩人四目相對,一個眉頭緊鎖,一個神情恍惚。
柳如棠很沒前輩風範,笑得花枝亂顫。
養傷時沒事乾,她乾脆懶散窩在木椅上,拿出那本《複生吧,我的愛人》打發時間。
回想這次的探案經過,他們和這冊話本也算有緣。
讓她想想,之前看到的進度是——
有了。
翻開書頁,柳如棠低頭,視線掃過白紙黑字。
【“你把我困在你的府上,鎖在你的身邊,很有趣嗎?”
她哭著道:“錢?給我一大筆錢有什麼用?不要用銀錢羞辱我!”】
章節標題。
《強製虐愛:縛身囚籠》。
柳如棠:……?
怎麼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
這次辦案時,江白硯是不是就曾說過,施黛給了他銀錢——
不對不對。
施黛後來解釋過,其實是紅包。
那番話,是江白硯為她們解圍的說辭。
柳如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心往下看。
“江公子,你的傷口還疼嗎?”
施黛勉強緩下嘴裡的苦味,指了指江白硯右臂。
她記得這裡,在魘境中被劃開過很長一條血口子。
江白硯搖頭:“不疼了。”
“江兄怎樣做到的?”
在江南錦衣玉食活了十幾年,從沒受過今日這樣的傷,閻清歡疼得嘴唇發白:“這麼能忍痛。”
江白硯:“習慣就好。”
他語氣淡漠,平靜得
不像在提及自己的痛楚,雙目闃靜,叫人看不出情緒。
不知為何,柳如棠總能從他眼底窺見冷意,讓她想起野獸蟄伏時的瞳仁。
“習慣?”
“??[”
柳如棠邊看話本邊聽他們談話,聞言想了想。
對於江白硯此人,她了解甚少。
隻知道他是剛加入鎮厄司不久的新人,在劍術一道頗有造詣,實力極強。
聽幾個同僚說,江白硯仿佛沒有痛覺,同行捉妖時,無論身受多重的傷,絕不喊疼。
而且他的劍意裡,有很凶的殺氣。
這樣的人,孤僻淩厲,獨來獨往,的確不可能隨口說疼。
她正隨意胡思亂想,猝不及防,耳邊響起江白硯的聲音。
江白硯道:“……嗯,有些。”
語調很輕,尾音居然微微發軟。
柳如棠:?
“江公子以前是一個人,經常受傷。”
想起在魘境中所見的景象,施黛定神,少有地認真:“如今我們成了捉妖小隊,大家一起降妖除魔,把傷口分攤,就不會那麼疼了。”
閻清歡咽下一口點心,大受感動:“沒錯,我們是一個小隊。”
這不就是他向往已久的、俠義話本子裡的同甘共苦嗎!
他永遠記得那句經典台詞。
【人在,鎮厄司在,俠肝義膽在。】
他的話本子,似乎成真了!
腦子裡蹦出某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柳如棠指尖輕顫,視線不自覺往下,掃過紙上一行文字。
【她從不是樂意說疼的人,唯獨麵對他,能展露內心的軟肋。
聽她道了聲疼,他心軟得不像話,一把擁她入懷:“傻瓜。以後你所有的苦,由我來承受。”】
再看章節標題,無比端正醒目的幾個大字。
《撒嬌的她:嬌聲軟語為哪般》。
她的話本子,似乎也成真了。
柳如棠:……
柳如棠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