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一更)(1 / 2)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22228 字 8個月前

施黛必須承認,孟極是她這輩子遇見過最好摸的動物和精怪。

又乖又軟,滿帶雪意,最重要的是,它體形很大。

擼毛擼到最後,施黛已是整個軟綿綿癱在它身上,不願挪窩。

好舒服,像躺在一張軟綿綿熱乎乎的大床上。

沒忘記身邊還有彆人,施黛強行把自己拽出溫柔鄉:“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印象裡,她沒在長安見過孟極。

“孟極行蹤不定,四海九州處處都有。”

沈流霜為她解釋:“它們不怕人,時常出現在各大城池遊蕩。百姓之所以很難見到,是因它們擅長隱匿。”

施黛深以為然。

不久前,這隻孟極從他們頭頂掠過,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像陣風。

若非白九娘子出手,他們不可能這麼快追上它。

“不是凶獸就好。”

閻清歡也碰了碰大白豹子的腦袋。

在鎮厄司當差越久,他越不禁感慨:

大昭境內,果然不缺千奇百怪的妖邪異獸。

“它大概覺得熱鬨,想來長安城蹭蹭過年的喜氣吧。”

柳如棠道:“孟極很少滯留在同一個地方,它應該快離開了。”

妖獸天性不羈,不該被困在某處。

施黛應了聲“嗯”,心知不能在這兒耽擱時間,最後摸上一把雪白的絨毛:“有緣再見啦。”

孟極睜著黑珍珠似的眼,大而長的尾巴鬆泛一晃:“孟極。”

不消多時,妖獸遁入深林,幾人原路下山。

施黛回味著掌心殘留的觸感,問施雲聲:“你不喜歡那種妖獸?”

奇哉怪哉,怎麼會有小孩子拒絕大型毛茸茸。

施雲聲鼓起腮幫。

方才那一刹那,他莫名其妙想起除夕當晚。

施黛好姿容好脾性,頗受孩子們喜歡,被四五個親戚家的幼童圍在中間。

施雲聲冷眼旁觀,看他們都想博取大人的關注與喜愛,你方唱罷我登場,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他當時暗暗嗤笑,覺得實在幼稚。

今天的他,和那幾個小孩有什麼差彆。

猛然意識到這一點,施雲聲輕敲自己腦袋。

他才不會那樣。

“不是不喜歡。”

施雲聲:“以前看太多,習慣了。”

施黛轉念思忖,的確是這樣。

他在狼群裡長大,對皮毛司空見慣,看多了,自然沒什麼興趣。

很多年裡,施雲聲一直是這麼過來的。

“習慣就習慣吧。”

施黛大咧咧揉上他頭頂,嗓音帶笑:“唉呀,我弟弟怎麼比那些毛茸茸的動物更好摸。”

是溫暖熨帖的溫度,把他整個裹住。

施雲聲下意識縮了縮,眉間稍霽,到底沒躲開。

……她一貫會用花言

巧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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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一眼望見候在山腳下的馮露等人。

“沒問題,不是邪祟。”

從磐石上輕盈躍下,施黛脆聲道:“是一隻對人族沒有惡意的妖獸,過幾天就走。”

馮露長長舒了口氣:“多謝諸位。”

“不過,你們見到的那隻馬首魚確實是禍害。”

柳如棠道:“等得了空閒,我與白九娘子一起去找找。”

水裡的事情,恐怕要叫上鎮厄司裡精通水性的黃河撈屍人。

“流霜姐姐,如棠姐姐。”

宋招娣忽然開口:“還記得和我們一起被關在山洞裡、年紀最小的秦媛嗎?”

沈流霜當然沒忘。

秦媛不到十歲,身板瘦弱矮小,與她們一同在蓮仙地宮逃亡時,哪怕嚇得眼淚唰唰掉個不停,也梗著脖子說自己不害怕。

是個很勇敢的小姑娘。

秦媛今天沒來聚餐。

沈流霜溫聲問:“她怎麼了?”

“她在蓮仙神宮裡被嚇到,回來以後,發了場熱病。”

宋招娣道:“休養這兩天,熱病漸漸退了,隻不過渾身沒力氣,下不來床——秦媛得知你們要來,想見你們一麵。”

柳如棠聽懂她的意思:“那孩子家在哪兒?”

這是答應了。

宋招娣如釋重負,輕揚嘴角:“跟我來吧。”

“突然想起來——”

往秦媛家中走去,不知是誰興衝衝提了一嘴:“兩天前,在城中淩空捉妖的,是你們吧?”

施黛:?

施黛腳步頓了頓。

“正是。”

瞥一眼施黛與江白硯,沈流霜耐著性子問:“為何說起這個?”

“因為那件事,長安城裡很多人都知道了啊。”

宋招娣最愛俠肝義膽的故事:“身法卓絕,禦空而行,把妖邪三兩下輕鬆解決——聽說還很漂亮!”

白九娘子探出圓溜溜的腦袋:“謔,什麼漂亮?”

“說跟變戲法似的。”

程夢也知道這事:“天上一會兒是煙花,一會兒是祥雲,到最後,甚至有一場鋪滿小半個長安的幻術,好多人都看見了。”

趙流翠接下話茬:“還有兩個身手特彆好的捉妖人!”

“是黛黛和江公子。”

沈流霜勾了下唇角:“蓮仙精通幻術,天邊的種種幻象,應由它所化。”

聽上去很正常,但……

柳如棠靜靜聆聽,心下一動。

什麼煙花什麼祥雲,誰家捕殺妖物是這種情況?

在話本子裡,隻有男女主人公互訴情愫時,才會出現煙火滿城的盛大景觀。

連捉妖都如此有情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柳如棠嘴角抽了抽,掩飾那道上揚的弧。

感謝蓮仙用生命炸出的煙花。

蓮仙逃竄在外,

我和江公子一起追它而已。”

施黛張開雙臂,

比劃出一個巨大的橢圓形:“它的本體有這——麼大,黑漆漆的,是隻巨大蜘蛛。”

姑娘們被她的描述吸引注意力,紛紛詢問追殺蓮仙的細節。

柳如棠不動聲色,觀察江白硯。

很好。

還是一副事不關己、淡漠隨性的神態,仿佛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懶散垂著眼皮。

避免被他發現,這次柳如棠隻看一眼,就飛速把目光挪開。

江白硯此刻的情緒是什麼?

她看不懂。

穿過三兩個拐角,一行人抵達秦媛的住處。

這是座種滿瓜果蔬菜的小院,因是冬天,綠意枯萎,在藤架留下頹敗的黃枝。

一名婦人正從屋裡出來,見到門口的數道人影,略微一愣。

婦人麵容憔悴,見到施黛等人,趕忙行禮:“這幾位……是鎮厄司的大人吧?”

“不必多禮。”

沈流霜疾步將她扶起:“我們來看看秦媛。她的熱病怎麼樣了?”

“好多了。”

婦人拘謹道:“燒退了大半,隻是有些迷糊,整日半夢半醒的。”

柳如棠:“難不成是被嚇掉了魂兒?”

孩童容易受驚,遭到強烈的刺激後,時常魂魄離體,整個人暈暈乎乎,嗜睡不醒。

施黛點點頭,望向婦人:“我們能進去看看她嗎?”

婦人自是應允。

推門而入,施黛嗅到一股濃鬱中藥味道。

臥房不大,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個小小的身影躺於床榻,閉目沉睡。

“早知如此,我當初拚死也要把她護住。”

婦人眼眶微紅:“媛媛變成這樣,不知受了多少苦頭。”

秦媛是被爹爹獻給蓮仙的,用來換取榮華富貴。

她娘親疼愛這個孩子,不願把她送去不明不白的地方,反抗無果,被丈夫拳打腳踢,狠狠揍了一頓。

在這個家裡,丈夫與拳頭淩駕於萬事之上。

婦人的疑慮,在獻出秦媛的當夜被打消——

她竟見到女兒身側祥雲繚繞,宛如仙童降世,向她說起蓮仙娘娘的慈悲之心、廣大神通。

她信以為真,一顆心徹底放下,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

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蓮仙用來哄騙信徒的手段。

柳如棠站在一邊,心緒複雜。

在失蹤女子的家眷裡,有人純粹把她們看作換取銀錢的籌碼,也有人是受蓮仙的蠱惑,祈願女兒早日成仙。

人心的彎彎拐拐,全落進蜘蛛編織的網中,掙脫不得。

“她的神魂還算穩固。”

白九娘子眯起紅眸:“不必憂心。”

閻清歡從瓷瓶裡搗鼓出一顆丹藥,遞給婦人:

“這藥有靜氣凝神的效果。喂她吃下,可以消解體內的鬱氣。”

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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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蒼白,頰邊布滿大片的紅。

女孩茫然睜開雙眼,恍惚側頭,視線在門邊幾人身上逡巡不定。

忽地,她啞聲道:“……奶奶?”

奶奶?

施黛一怔。

在場所有人裡,秦媛娘親和繡娘孫聞香的年紀最大,但遠遠達不到被她喚作“奶奶”的程度。

她很快意識到什麼,扭頭看去,鏡女果然變成了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嫗。

秦媛娘親同樣愣住,眼底掠出悵然之色,低聲解釋:

“我與孩子她爹常年在外做工,媛媛小時候,是被奶奶帶大的……三年前,她奶奶因病去世了。”

床上的女孩似在夢中,抽噎一下,又道了聲:“奶奶。”

她應該對此做出回應嗎?

鏡女躊躇須臾,邁步上前。

病中的孩子眼眶通紅,如同一朵瀕臨凋謝的花,仰頭看向她時,眸底是近乎於依賴的柔軟。

“奶奶。”

秦媛道:“我做了個噩夢,好可怕。”

她這幾日病得神誌不清,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邊界,如今見到逝去多年的奶奶,誤以為自己在做夢。

又或許,是誤以為蓮仙地宮裡的一切都是夢。

鏡女遲疑片刻,蹲在床邊:“什麼夢?”

女孩吸了吸鼻子,小獸般鑽進她懷中。

“爹爹想要錢,把我送給一個吃人的怪物。娘親保護我,被他一直、一直打。”

秦媛的麵頰埋進鏡女胸口,語無倫次:“他不要我……怪物好嚇人,跟在我身後,怎麼也甩不掉。”

前胸的位置傳來濕濡觸感,浸透衣襟,微微發熱。

是女孩在哭。

“他為什麼不要我?”

秦媛想不明白,隻能一遍遍詢問:“我沒做過壞事,不像隔壁的崔雄那樣調皮搗蛋,爹爹為什麼總要打我、打娘親?”

因為某天爹爹扇她耳光時,說的那句“賠錢貨”嗎?

因為她是個女孩子?

臥房中陷入短暫的寂靜,沒人出聲,落針可聞。

半晌,鏡女低聲道:“不是的。”

秦媛淚眼朦朧地抬頭,在一片水霧裡,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是她熟悉的奶奶,滿頭白發,麵上爬滿條條細密的皺紋。

當奶奶伸手,掌心裡,躺著一朵瑩白剔透的半透明小花。

這是鏡妖以妖力化出的幻術。

她道:“這朵花漂亮嗎?”

秦媛眨眼,遵循本心地點頭。

鏡妖於是笑笑:“喜歡嗎?”

秦媛再點頭。

下一刻,卻見對方手掌合攏,竟像要把小花用力捏碎。

秦媛嚇了一跳,趕忙道:“……彆!”

鏡女攤開五指,重新露出瑩白花朵。

“這朵花好看,討人喜歡,就像你一樣。”

化作老嫗的妖物輕撫女孩發絲,動作笨拙:“花本身沒做錯任何事情,錯的,是想摧殘它、毀壞它的人——那些壞家夥太可惡了,對不對?”

她被蜘蛛精驅使,這些年來,見多了世間百態。

被獻給蓮仙的姑娘們何其無辜,歸根溯源,慘劇的“因”,在於人與妖心中欲壑難填的惡。

秦媛似懂非懂,想起蓮仙神宮中的景象,用力點頭:“嗯。”

“媛媛要記住,以後彆成為那樣的人。”

心口逐漸柔軟,鏡女垂眸,掌心虛影變幻:“當然,你也可以不做花。”

花朵消散,白煙凝聚成更多的景觀。

時而是一棵繁茂的樹,時而是一株修長的竹,時而是雄壯魏峨的山,時而是水波潺潺的海。

鏡女不精通幻術,隻能勾勒大致輪廓,卻已能讓女孩看得眼花繚亂。

“這些都很好。總有一天,你能像它們一樣。”

鏡女問:“媛媛想做哪一個?”

秦媛很認真地思考。

幾息後,女孩篤定回答:“很大的樹。”

輕柔的弧度如細雪初融,浮現在她嘴角。

鏡女溫聲:“為什麼?”

“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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