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落入江白硯懷中,施黛的呼吸霍然停住。
因是鮫人,江白硯的體溫一貫寒涼,眼下卻透出幽微的熱。
熱意在她耳根一灼,燙得驚人。
施黛用了好一會兒L,意識到那是江白硯的呼吸。
他氣息不穩。
她的耳朵大概率已經紅了,不自在地挺直脊背,在江白硯懷裡瑟縮一下。
下意識的反應並非掙脫,而是輕聲問他:“怎麼了?”
江白硯:“如何受的傷?”
聲音很低,貼著耳畔響起,又癢又麻。
施黛仰起脖子。
江白硯身量高,她抬目上瞧,恰好看見他唇角。
弧度秀美,略微抿起,淺淡的蒼白色澤裡,隱有一絲緋紅豔意。
施黛禮貌挪開眼:“遇到一群抱團的邪物,數目太多了,沒躲開。”
她努力讓聲調平靜下來。
這種時候,要是紅著臉結結巴巴,施黛就沒臉再見江白硯了。
可江白硯突然抱她做什麼?
種種猜測一閃而過,心口的弦被撥得一振。
施黛蜷起食指,狀若無意:“擔心我?”
之所以抱住她,全憑江白硯的本能。
知曉施黛尚且平安,他體悟出前所未有的慶幸與心安,像失而複得,尋回了珍視的寶物。
闔眸汲取她周身的氣息,江白硯低聲笑笑:“是。”
他的應答不帶遲疑,反讓施黛頓了下。
像一場旗鼓相當的對峙,她試探性靠攏一步,本以為江白硯要順勢退後,卻見他逼上前來,把距離拉得更近。
記著施黛臂膀的傷,江白硯沒抱太久,很快鬆開雙手:“尋個去處擦藥吧。”
縈回的清冽氣息隨之褪去,當懷裡空空如也,施黛後知後覺,自己居然有點貪戀他的溫度。
必須承認,與江白硯擁抱的感覺很舒服。
定了定神,施黛點頭:“好。”
受傷流血必須及時包紮,她擊潰仙娥體內的黑影時,剛拿出金瘡藥,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
是一整座宮殿坍塌成齏粉的聲音,震耳欲聾。
能鬨出這麼大動靜的,必然是和她一起被卷入心魔境的人。
與隊友彙合最重要,權衡利弊後,施黛把療傷一事暫且擱置,這才找到江白硯。
說來也巧,玉樓坍倒的瞬間,她第一個想起江白硯。
這的的確確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事實證明,不愧是他。
“這些樓裡,”施黛指向幾步開外的白玉樓,“你進去過嗎?”
江白硯頷首:“嗯。”
他眼風輕掃,眸底的惶惑與焦躁被一並壓下,語氣如常:“樓以骨血所築,內有幽魂,不成大礙。”
施黛眉梢一揚:“就去裡麵吧。”
她傷在後背和肩膀,擦藥需脫下大半衣物。
比起身處光天化日之下,施黛覺得,她得有個遮擋的地方。
江白硯溫聲應下,上前幾步,為她推開虛掩的沉重玉門。
與奢華的表象相得益彰,玉門之內,同樣精雕細琢,猶如仙宮。
回廊曲折,上懸瑩白宮燈,地表雲起,頗有雲山霧罩的縹緲蘊意。
踏足其間,涼氣直鑽心底,方知此地絕非仙境。
幾具骸骨橫陳在角落,紛紛雙手合十,保持虔誠禱告的跪姿,很是詭異。
“百裡泓的心魔,為什麼是這樣?”
這裡闃靜無聲,施黛也壓低音量,不去驚擾氛圍:“白玉京,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她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遇上江白硯,迫不及待和他探討一番。
否則憋在心裡,太難受了。
江白硯無言看她。
施黛果真對未解的謎團情有獨鐘,直至此刻,仍有無數個為什麼。
明明方才還被他抱過,心思轉瞬便到了彆處。
“心魔多是求而不得之物。”
江白硯道:“百裡泓……執念在登仙。”
江白硯的想法和她沒差。
施黛撇嘴:“這年頭,有誰能登仙。”
修道成仙,是隻存在於神話傳說裡的事。
大昭雖有數不清的奇人異事,歸根結底,全是凡身。
即便是當今最強的施敬承、書聖和玄同散人,也與所謂的“升仙”相距甚遠。
百裡泓發了瘋似的苦練刀法,該不會想借此得道吧?
“難怪演武大會舉辦在即,百裡泓卻閉了關。”
施黛恍然:“原來是心魔發作,不得不藏起來。”
心魔遠非小事,對百裡泓這類的大人物,無異於一樁醜聞。
為保住百裡氏家主的名聲,他才以閉關為幌子,把自己關進刀堂。
數日過去,心魔未散,看來百裡泓執念很深。
白玉京浩渺無邊,朝窗外張望幾眼,施黛問:“你知道出去的辦法嗎?”
“欲破心魔境。”
江白硯道:“尋得其他人後,聯手將此境強行擊垮便是。”
施黛:再次感慨,不愧是你。
破除心魔的常規操作,是協助妄念成真。
顯而易見,他們不可能讓百裡泓成神仙。
被卷入心魔境的全是鎮厄司中人,個個有不小的本事。
比起費儘心思去哄百裡泓,不如直截了當,端了心魔的老巢。
步入回廊,江白硯打開廊間一扇玉門,確認沒有危險,示意施黛進去:“我守在門外。”
施黛飛快點頭:“謝謝。”
為防止意外,她沒把房門鎖緊,留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一旦遭遇突然襲擊,她和江白硯能以最快的速度彼此支援。
這間房室以玉建成,四麵瑩白無瑕,陳設有一桌一椅,與一張美人榻
。
白玉京裡處處古怪,施黛沒敢去坐,徑直脫去外衫。
受傷這麼一陣子,哪怕疼痛趨近於無,血是實打實在流。
她的右邊胳膊被血浸透,染開可怖的紅。
施黛看得頭皮發麻。
小心翼翼把衣物撩下肩頭,傷痕清晰展露。
一道刀傷般的血口,很深,所幸不長,邊緣泛出格格不入的青黑。因她輕微的動作,鮮血汩汩下淌,溫度滾燙。
這道傷口的疼,江白硯在替她受著。
他應是痛極的,一路走來,竟連眉頭都沒皺過。
“我開始擦藥了。”
施黛衝門外說:“金瘡藥塗上去,會疼。”
言下之意,是讓江白硯做好心理準備。
他的回應雲淡風輕:“不必憂心。”
施黛側下頭,擦去血汙後,把金瘡藥抹在指尖,塗上血口。
感受不到疼。
這是難以言喻的體驗,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猙獰的傷痕,心中所想的,卻是江白硯。
經由邪術,像有一條無形細線將兩人結連,血和痛的界限變得極度模糊。
唯恐把江白硯弄疼,施黛上藥的動作格外輕,沒過多久,聽他一聲散漫的笑音。
“沒關係。”
江白硯道:“用力便是。”
施黛:……
江白硯這是感受到,她特意放輕了力道。
這話要是讓不知情的外人聽見,準以為傷口和她的手指全在江白硯身上。
心緒生亂,施黛噢了聲:“疼的話,記得告訴我。”
抱劍倚靠牆邊,江白硯應道:“好。”
殿內靜謐,他沉默垂眸,聽得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
右肩極疼,江白硯撫上痛意最強的位置,以指腹輕柔按壓。
這是施黛的疼。
每一絲細微的變化,他都感受得分明。
不久前行於長廊時,疼痛趨於穩當,像波瀾不起的深潭。
當施黛塗抹金瘡藥,痛意便陡然加劇,似有刀鋒往血肉裡鑽。
詭異的快意有如過電,江白硯脖頸微仰,喉結滾動。
無論哪一種,都由施黛贈予,與她息息相關。
江白硯無聲笑起來。
痛病相纏,周而複始。
這算不算是世人口中的“羈絆”?
念及此,疼痛如潮退散,右肩漫出熾燙暖意,灼得他眸底生紅。
江白硯微闔雙眼,輕撫右臂,劃過那道不存在的血痕。
“好奇怪。”
門裡的施黛出聲:“這傷……在泛青黑。”
遽然回神,江白硯嗓音沉靜:“顏色深嗎?”
“不算太深吧?”
施黛苦惱皺眉:“是因為心魔境裡的怪物自帶邪氣嗎?”
傷痕本就駭人,蒙上一層怪異的黑,更叫人膽戰心驚。
她兀
自思忖這樣的狀況嚴不嚴重,猝不及防,聽江白硯再度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