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善與惡(2 / 2)

雖然將閭有一顆柔軟脆弱的心,審美也繼承了他母親。但他其實是個壯碩的小夥,臉型和五官也多繼承父親的俊朗。

隻除卻一雙杏眸瞪大之後有些圓溜溜,看著還怪可愛的。猛地坐起身來讓原本就饑餓的胃部更加不滿,發出了抗議的“咕嚕”聲。

扶蘇的視線停留在弟弟那與父親肖似的臉龐上,又聽見他餓得肚子叫,不由得心軟下來。

扶蘇示意侍者去取飯菜:

“為了鬨脾氣飯都不吃了,你是三歲小孩嗎?”

將閭倔強地抿著嘴,不肯回答。

扶蘇知道他在彆扭什麼,勸道:

“不過是和陰嫚吵嘴沒吵贏而已,你從小到大就沒能吵得過她,何必耿耿於懷。”

將閭反駁:

“才不是因為這個!”

扶蘇:“那是因為什麼?因為陰嫚說我寵她不寵你?”

將閭又不吭聲了,顯然是被說中了心思。

扶蘇覺得他們這些小孩挺有趣的,爭寵的手段都這麼幼稚。也就是父親心疼孩子,否則換個冷血的親爹,他們這個段位根本沒戲,得被黑心長兄欺負死。

但麵對這樣的倔強崽子,隻能順毛哄。他們全家都是這個脾氣,外人誰看了不感歎一句親生的。

扶蘇於是放柔了聲音:

“好了好了,她跟你爭風吃醋呢。你信她說的還是信我說的?她是為了壓你一頭才那樣講的。”

將閭果然被哄住了:

“真的嗎?”

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自己問出那個問題之後,長姐似乎確實臉色瞬變。如果長姐是在誇大其詞的話,還真有可能。

此時侍者將飯菜送了過來。

扶蘇看了一眼,

床上的被褥也被撓壞了,等下要一並換新的,無所謂弄不弄臟。既如此,他乾脆讓人在床上置了個小幾,就讓將閭坐在床上吃飯了。

將閭聞著菜肴的香氣,看看丟下政務特意趕來哄自己的大兄,徹底高興起來。

現在的場景和他小時候一樣,那時他隻要把自己關起來生悶氣,大兄和二兄就會丟下手頭的事情輪番來哄他。

他就喜歡這樣,哥哥們寵著他慣著他。

兩頓沒吃,確實是餓了,將閭連忙端起碗開始凶狠地進食。

扶蘇陪著他稍微吃了兩口。

主要是之前在章台宮被迫飲食清淡,哪怕冬季過去了,春天裡夏無且也不讓他天天吃重油鹽的菜色。將閭這裡卻沒有忌口,少年人正在長身體,桌上擺的都是好吃的。

難得有這個機會,扶蘇便蹭弟弟的飯食解了下禁。但也隻能稍微吃一點,剛剛才在章台宮用過晚膳,根本吃不下多少。

將閭可不知道這個,他看大兄吃飽了還特意陪他用膳,更開心了。

風卷殘雲地把所有食物都乾掉,後知後覺發現吃撐了。

等桌碗一撤,將閭就重新往床上一趟。伸手拉過大兄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耍賴似的要求大兄替他揉一揉。

扶蘇微微挑眉,盯著這個得寸進尺的家夥不說話。

將閭撒嬌:

“大兄,大兄你給我揉一下,就像小時候那樣。”

他素來貪嘴,經常吃到好吃的就沒數,死命往肚子裡塞。每次都是兄長給他揉的,他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這個待遇了。

扶蘇略略一頓,還是給這小子揉了。

還能怎麼辦呢?搶了人家大兄的身體,原主不在了,他當然隻能代替原主稍微滿足一下人家的弟弟。

原主確實是個很不錯的長兄,對弟弟妹妹大多一視同仁。不像秦皇扶蘇是個討厭的偏心鬼,格外偏愛妹妹陰嫚。

其實原主也沒比弟妹們大幾歲,不過他從小就很靠譜了。穩重又妥帖,知道父親忙碌,便自己擔起了教導和關愛弟妹的責任。

因為年齡相仿,照顧起來反而更方便。

倒是後麵年紀差得大些的弟妹,原主忙於學業就不怎麼能管束得到了。歲數近的則是占了一同入學的便宜,進學時也能和原主不斷有接觸。

扶蘇原本不是很想費心思和弟妹們維持極佳的關係,差不多就行了。但父親既然喜歡這樣的,他也不介意多花點精力。

左右弟妹們都好哄得很,也不費勁。

將閭被揉得舒服了,開始泛起困來。扶蘇看差不多了,把手收回來,捏住他的臉頰將人叫醒。

“去洗漱一番再睡,床上這些東西都換了。”

將閭抹了把臉爬起來,見大兄要離開,趕緊下床跟了上去。趿拉著鞋子一路送到六英宮的門口,很有些依依不舍。

“大兄你這就走了?”

扶蘇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看眼巴巴的蠢弟弟,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塞

給他。

“我走了,你早些休息,下回不許鬨脾氣不吃飯了。”

將閭接過紙包,目送大兄走遠。然後才低頭去拆,發現裡麵包的是幾顆鬆子糖。

這是他從小就最喜歡吃的糕點,大兄居然還記得,特意帶過來哄他開心。

將閭頓時就不困了,跑去公子高的寢殿騷擾了對方大半夜。興奮地和二兄分享自己今晚的經曆,重點是炫耀大兄到底有多寵愛他。

果然二兄說得沒錯,大兄就是特彆特彆特彆寵他!大兄還是以前那個大兄,沒有變過!

還是二兄看的明白。

公子高:……

我現在承認我之前就是隨口忽悠兩句,你信嗎?原來大兄真的沒變啊,那為什麼之前那麼冷酷無情?

兄弟二人討論許久,最後得出結論——大兄是用心良苦,想讓他們上進呢。

可能是看出來之前那種溫柔包容的態度根本管不住不愛學習的弟弟妹妹們,於是決定改變策略,強逼大家好好學。

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長兄如父,道理都是相通的。大兄想看到他們上進,還給他們安排了那麼多做好了就能名垂青史的公務,他真的煞費苦心。

兩人自己把自己說服了,順便準備明天去說服一下其他誤解了大兄的弟妹們。

暢想了許久明日要怎麼為大兄正名後,興奮勁一過,困意瞬間就冒出來了。也懶得收拾,直接湊合湊合抵足而眠。

明天還有正事要做呢。

另一邊,扶蘇走在回章台宮的路上。

他確實是刻意帶了鬆子糖去哄人的,小孩子嘛,一顆糖就能哄回來的。不過他沒想到之前糖還沒拿出來,將閭就被哄好了。

帶都帶了,扶蘇也懶得再拿回去。章台宮沒人愛吃這個,不如物儘其用再賺一波弟弟的感動。

即將走到章台宮時,扶蘇發現父親就站在門口等他回家,連忙加快了腳步。

“夜風寒涼,父親怎麼不在殿中等?”

秦王政有些擔憂三子的情況,不知道將閭有沒有餓壞了身體。也憂心三子脾氣上來再和長子鬨矛盾,沒他看著萬一打起來扶蘇要受傷的。

但這件事是他們兄弟之間的問題,當爹的不好過多插手。手心手背都是肉,多子女的家庭就是如此棘手。

實在坐不住,秦王政便出來等了。

扶蘇催著父親進屋:

“將閭乖得很,我過去哄了兩句就把晚膳吃了。父親不必憂心,將閭是個好孩子,不會和我動手的。”

秦王政雖然對自家兒女的濾鏡都很大,但他實在是對於“將閭乖巧”和“他是個好孩子”這種評價難以苟同。

論貓嫌狗憎的程度,將閭也就比最年幼調皮的弟弟們好一點。

可長子都這麼說了,作為親爹總不好貶低孩子。秦王政隻能昧著良心點頭,讚同長子的說辭。

扶蘇又問奏折可處理完了。

若是父親那邊還沒忙完,自己

再替他分擔一些。

秦王政道:

“已經批複完了,無需掛懷。”

春耕進入正軌,難得有了點清閒時間。秦王政還不困,見愛子也沒有倦意,便拉著他坐在琉璃窗前賞月。

澄澈的窗戶不帶任何顏色,能清晰地透出星河的模樣。有窗阻擋,冷風也不會灌進來。

扶蘇為父親倒了一杯牛乳:

“夜裡還是少飲些茶,容易睡不著。”

秦王政不在意這些,喝什麼都一樣。

他看著出落得越發優秀的兒子,說道:

“你心中分明很關心弟妹,何必總是折騰他們,叫他們對你怨聲載道?”

扶蘇有些詫異:

“父親何出此言?”

他一向知道父親對他的評價有失偏頗,充滿了個人情感帶來的歪曲事實。但再怎麼樣,也不至於看出他很關心弟妹吧?

扶蘇自己都不信這個鬼話,要不是父親在意兒女,他才懶得給那群家夥一個眼神。都是和他搶爹的存在,不希望他們消失就算不錯的了。

秦王政就知道愛子會是這個反應。

扶蘇自己可能沒有察覺,他做什麼事情都喜歡給自己找個借口,說是因為“父親喜歡”“父親關心”“父親如何如何”。

他好像沒有自己的獨立想法,隻是父親的附庸一樣。結合愛子上一世的情感缺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似乎並不奇怪。

但,這一世的扶蘇並沒有情感缺失。

當爹的最了解兒子,扶蘇上一世或許當真有這類問題,可他這一世已經治好了。

扶蘇一直在回避一個問題,便是他頂替了原主,那原主去哪裡了。父親從來沒有問過,然而扶蘇自己心虛。

他故意不去想,假裝自己和父親之間並沒有隔著一個原主。他甚至也沒有提過“父親會不會覺得我搶了另一個扶蘇的身體”之類的問題。

扶蘇不敢問,怕父親當真介意這一點,他賭不起這個。

實際上秦王政比他以為的要淡定多了,兒子去哪兒了,他根本不用問。

一個人的行為習慣是受後天教育影響的,成長在不同世界的同一人,哪怕境遇相同也有可能存在細微差彆。更何況兩個扶蘇的境遇堪稱迥異,必然有各自的小習慣和小偏好是完全不同的。

扶蘇重生之後,秦王政確實從兒子身上看到了很多以前沒見過的行為喜好。但曾經原主擁有的那些,並沒有就此消失掉。

兩個扶蘇不是彼此頂替了,繼承了對方的記憶,而是神魂融合了。

尤其在聽愛子說上一世自己情感缺失之後,秦王政才恍然大悟。

他一直覺得原本的扶蘇太過仁和,沒有什麼心眼,好得有點極端。如果加上一個冷酷到極點的秦皇扶蘇,兩者就是很明顯的一體兩麵。

或許他們兩個都是缺失了一半的神魂,才會如此互補。如今另一半魂魄歸位,於是扶蘇恢複了健康。

人性本善還是本惡

,這個議題從春秋至今爭論不休,各有各的說法。但人就是如此的複雜,善惡同在,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秦王政娓娓道來,同愛子剖析他自己。

秦王問道:

“你當初選擇仁而愛民,是因為你真的愛民如子嗎?”

扶蘇想也不想地搖頭。

怎麼可能?他生來就是王室公子,高高在上,庶民都沒怎麼接觸過,他說他是真的愛民傻子都不會信的。

之所以選擇當個仁君,不過是為了大秦國祚的延續,想讓大秦步入盛世之景。而扶蘇的這些追求,再往上追溯,無非是延續了父親的期望、試圖向父親證明自己的能力。

秦王政一針見血:

“但你現在這麼做,並不單純是為了大秦。”

如果為了大秦,扶蘇沒必要在乎水淹大梁之後城中庶民的死活。大秦缺少了這一城的庶民並不怎麼受影響,人口再怎麼重要也沒重要到一點損失都不能有的地步。

所以導致秦皇扶蘇真切將庶民當人看的因素,顯然來自彆的地方。比如,一個對所有人都心懷仁善的原主。

扶蘇對待弟弟妹妹們的行為也能佐證這一點。

秦王政身在局外看得很透徹:

“今晚侍者說將閭幾乎一整日都沒有進食,那個時候你就有些擔憂了。”

雖然當時扶蘇刻意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見父親擔心才決定插手的。

可扶蘇要是真的不在乎弟妹,他完全可以慢悠悠把政務處理完再去。或者先派個人過去逼將閭吃飯,第二天再去和將閭交流。

扶蘇卻選擇了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把正事做完,然後急匆匆跑去六英宮親自哄人。

這些都是原主做慣了的事情。

還有許多個小細節。

像是弟妹們撒嬌歪纏時,扶蘇表麵十分嫌棄,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會滿足他們。

再有弟妹們闖禍之後,扶蘇嘴上說自己是在邀買人心,但行動上就是第一時間替他們求情和善後。

扶蘇自己困在前世的自我認知裡不肯承認,嘴硬頭鐵的樣子是秦王父子之間一脈相承的。

扶蘇聽著父親一條條細數,不由扶額。

他還真沒意識到自己的改變,不過仔細一想,這個改變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

如今認真反思後,扶蘇承認他時常嫌棄弟妹們爭寵煩人,確實隻是不走心地抱怨兩句。要是真的叫弟弟妹妹全部消失,他還有點舍不得。

原來正常血脈親緣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的嗎?

扶蘇難得有點羞惱:

“我哪有父親說得那麼關心他們?若叫那群家夥聽去了,日後不知道要多囂張。”

秦王政見好就收,喝完杯中的牛乳之後起身,表示自己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

把空間留給兒子冷靜一會兒。

半晌後,扶蘇輕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明日得給將閭他們加點工作,免得又有閒工夫為了一點小事鬨得飯都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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