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空有野心(1 / 2)

為了避免明日被弟妹們糾纏,耽誤正事,扶蘇乾脆陪父親走了一趟。

六英宮裡,公子公主們正在享受放學後的清閒時光。今日難得沒什麼課後作業,可以好好玩耍。

沒想到正好遇見父親來看他們。

一群小崽子立刻把玩具都收了起來,緊張兮兮地看向秦王政,活像逃課玩耍被抓包了。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說:

“我、我們沒有玩物喪誌!今天的課業都做完了的!”

秦王政:……?

寡人問你這個了嗎?

扶蘇笑出聲來:

“父親不是來檢查你們課業進度的,不用這麼緊張。”

一群崽子這才鬆了口氣。

但是之前那架勢真的很像不打自招,秦王政懷疑他們是不是以前乾過課業沒做完就玩耍的事情。

考慮到兒女們已經很懼怕自己了,到底沒有當場詢問。他給了愛子一個眼神,示意這件事交給他去調查。

扶蘇微微頷首。

毫無危險預感的傻崽子們放下了全部的心理負擔,不敢去歪纏看起來頗有威嚴的父親,便一股腦跑到大兄身邊。

平日裡見麵太少,父子間實在是生疏。

最小的小妹妹抓著扶蘇的衣袖躲在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去瞄父親。她很少見到父親,心裡雖然充滿了仰慕,卻實在無法鼓起勇氣靠近。

於是她便把想對父親說的話都對大兄說了,隻是小眼神根本沒看她大兄:

“大兄,你們今晚過來是做什麼呀?”

扶蘇揉揉她腦袋,沒有回答。

秦王政默默地看著被弟妹們簇擁的長子,心裡十分費解。

平時聲討扶蘇的時候義憤填膺,遇到事情還是第一時間往長兄身邊躲。小孩子真是一種難懂的生物,他這個親爹難道還會欺負孩子不成?有什麼好害怕的?

扶蘇見父親形單影隻有些落寞,彎腰將小妹妹抱了起來。而後走出人群來到父親身邊,把手裡的小孩塞進父親懷中。

幼妹下意識伸手摟住了父親的脖子,貼了上去,防止自己掉下去。

然後,高大的秦王和嬌小的公主同時僵硬了。

扶蘇笑吟吟地說道:

“父親想抱孩子直說就是,彆總是板著一張臉,他們膽子小容易被嚇著。”

說著又招呼其他弟妹過來。

大家見父親果然溫柔地抱著妹妹,沒有出聲嗬斥,也沒有表露出任何不耐煩,頓時放心了。呼啦啦湧了過來,把他們團團圍住。

膽子大些的已經靠到秦王政身邊了,試探著去拉父親的手,秦王沒有拒絕。

他低頭看另一個扒拉他袖子的小矮子:

“你在做什麼?”

小不點被抓包,縮了縮脖子。但是很快又支棱起來,仰著腦袋問父親袖口這個圖案是什麼神獸。

小孩子最容易蹬鼻子

上臉了。

見父親態度溫和,立刻把之前生出的一點畏懼忘了個乾淨。很快,一群崽子就嘰嘰喳喳地吵鬨起來,圍著父親問東問西。

有人發現了父親腰間的印章,就問父親這是什麼。

秦王政被小孩吵得嗡嗡作響的腦子終於清醒起來,想起自己是來炫耀私印的。但他並不打算向這群丁點大什麼都不懂的幼子炫耀,目標人群其實是年長的兒女。

見有個大膽又手賤的兒子已經試圖去把私印拽下來了,及時製止。

“這是你大兄送的,不要亂動。”

那小子嘴一癟:

“為什麼大兄送的我就不能動?大兄是父親的兒子,我也是,憑什麼隻有大兄是特彆的?!”

吵鬨的六英宮頓時寂靜下去。

小崽子們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也不敢鬨騰了。無措地看看父親又看看大兄,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們覺得這個兄弟說的話好像犯了什麼忌諱,可是他們年紀還小,想不明白。

秦王政眉頭微皺。

他倒是沒多想,十歲左右的小孩,能懂什麼呢?可能隻是不滿父親偏心而已。

但當爹的也不好公然跟幼子承認自己就是偏心,便沉默了下來。

扶蘇主動上前為父親解圍:

“妹妹看著個頭小其實挺沉的,父親抱久了手該酸了,我替您抱一會兒吧?”

秦王政從善如流地把其實輕飄飄的幼女遞給貼心的長子:

“她也不小了,抱一會兒就讓她自己站著吧。”

幼妹也乖巧地說不想被抱了,扶蘇便放下她。小姑娘蹬蹬蹬跑回小姐妹堆裡,惹來一群羨慕。

她們也想被父親和大兄抱。

扶蘇發現了,便招呼她們過來,挨個摸了摸頭。

胡亥見父親不僅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注意力還都被大兄的行為舉止吸引過去了,心裡十分不滿。

尤其是父親看了一會兒似乎徹底把他給忘了,還伸手也跟著摸了摸妹妹們的腦袋。在某個妹妹請求父親抱她一下的時候,甚至蹲下身把人抱了起來。

胡亥生氣極了。

父親有空抱彆人沒空回答他嗎?都怪大兄插手,讓父親徹底忘了他。

秦王政對他的冷處理,倒不完全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是他後知後覺想起來,這個兒子是他的十八子胡亥,據愛子說在他駕崩後試圖篡權奪位。

雖然這是尚未發生的事情,但國祚的分量在秦王心裡是最高的,其次便是愛子。胡亥一下子踩兩個雷,哪怕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小孩,秦王政也難免心生不悅。

胡亥都十一了,不是一歲,難道不該清楚太子和尋常公子本身就是不同的嗎?

若非這一代的兒女被縱容得天真了些,尋常王室子弟最遲十歲就該懂事了。

秦王政自己從九歲歸國起便開始為繼任秦王之位而努力,這才能在十三歲父親駕崩時順利繼位,而不是讓弟弟

捷足先登。

在這個洗腦包的世界,甚至十三四歲成婚生子的都大有人在。拋開對自己孩子的年幼濾鏡之後,十一歲真的不小了。

秦王重新審視這個兒子。

方才那句問話,當真隻是單純的為父親的偏心鳴不平,還是在不滿大兄扶蘇能當太子,他不能?

牽扯到政治鬥爭,縱然是慈父也會硬下心腸。更何況秦王政對兒女雖有寵愛,卻到底是權欲極重的千古一帝。

在大秦麵前,扶蘇都要退讓,更何況彆的兒女?一旦威脅到秦國的安穩,那麼沒有任何人可以被他網開一麵。

胡亥憤恨又嫉妒地瞪向扶蘇。

餘光卻看到父親在以打量臣下的眼神,似乎將他看了個透徹,頓時一個激靈。

胡亥並沒有大智慧,他隻是有點小聰明罷了。他會因為情緒上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唯一的優勢在於撒嬌賣乖。

但可惜的是,他這點道行完全比不過他大兄。論賣乖,扶蘇比他有經驗多了。

秦王政見多了長子的小動作,已經被鍛煉出來了。不說是個“鑒茶達人”,也差不離,胡亥那點心思根本藏不住。

秦王政的眼神瞬間冷了下去。

扶蘇悄悄拉了拉父親的手,示意他不要嚇著其他孩子。秦王政這才收斂目光,不再看胡亥一眼。

原本來六英宮前的愉悅心情消失殆儘,也沒了炫耀印章的心思。

扶蘇三言兩語把弟妹們打發走了,便要拉著父親回宮。他還得想想怎麼將父親重新哄開心,早知如此就讓人提前攔著不許胡亥出來露麵了。

他還是太仁慈了一點。

秦王政卻沒隨著扶蘇往外走,而是抬步朝陰嫚的宮室走去。

他丟下一句命令:

“讓年長的公子公主都來見寡人。”

秦王不信隻有胡亥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那些年長的兒女就真的全都信服太子嗎?

未必。

雖然秦王政一直期望兒女們和諧友愛,但他是有理智的人,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相親相愛。

尋常人家還有爭家產的,更何況王室。

陰嫚早就聽見父親來了,隻不過她在弟妹們心裡是個不輸給大兄的魔頭二號。為了不打擾父親享受天倫之樂,她也就不出去刷存在感了。

見那邊突然氣氛開始不對了,陰嫚才匆匆出來想要打圓場。不過沒等她做什麼,大兄就已經將事情處理妥當,她也就駐足沒再上前。

現在父親過來,陰嫚見他表情冷凝,也不敢調笑。連忙行了禮就溜到了大兄身後,小聲問他發生什麼事了。

扶蘇歎了口氣。

他辛辛苦苦營造的全家和樂被胡亥戳穿了,父親正難受呢。哪怕明知道是假的,破碎時還是會心裡不舒服。

扶蘇示意陰嫚回頭去看還愣愣杵在院子裡的胡亥。

陰嫚眯了眯眼。

是這個小子啊,怪不得。

照她的意思大兄早該

找個機會把胡亥收拾掉了,至少也得摁得他沒膽子再起小心思。

那些有異心的年長弟弟就被壓得服服帖帖,至少表麵上是很服帖的。他們有腦子,有閱曆,不會當著父親的麵鬨出來,能維持住和平假象。

但胡亥不行,年紀小又蠢毒,鬨騰起來不管不顧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會乾出點什麼奇葩事情來。

扶蘇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正是因為以前胡亥年紀小,他才不好動手。

年紀大的弟弟可以隨意打壓,大家都是政治生物,成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但欺負小孩子就不一樣了,扶蘇不會給自己身上留下這樣的汙點。

反正胡亥遲早會長大的。

秦王政坐下後看兒女在那裡交頭接耳,皺了皺眉:

“有什麼話要背著寡人說?”

陰嫚被嚇了一跳,趕緊又往大兄身後躲了躲。

彆看她平日裡膽子很大,撒起嬌來好像和父親隻是尋常父女。可父親當真生氣的時候,她也是不敢上去撩虎須的。

這一點上陰嫚覺得自己比不上大兄,大兄真的不怕父親發怒,完全沒把父親當秦王看。

果然,她就見大兄泰然自若地走到父親身邊落座。不僅不受影響,還能溫聲細語地順毛哄上兩句。

扶蘇以前經常乾闖禍惹怒父親,又把人哄好的事情。經驗過於豐富,現在這個在他看來都是小場麵。

他輕聲解釋道:

陰嫚問我她及笄禮的事情呢,怕父親把她的大事給忘了,父親不要生氣。?”

明知道愛子在說謊,但秦王政還是緩和了表情。

及笄禮原該是女子十五歲時辦的,辦完及笄禮就意味著女孩子可以開始相看人家、準備成婚了。

但扶蘇覺得十五實在是太小了。

男子二十而冠,冠後成年,怎麼女子十五就可以了?醫家弟子收集過大量女子生產的數據之後也表示,二十以下不適合生育,容易難產。

先秦時期寡婦很受歡迎,就是因為好生養。而寡婦大多都是超過二十的,這就很能證明問題了。

十五及笄說到底也就是古時傳下來的規定,但大家都知道,格外注重禮儀是從周朝開始的。隻持續了一個西周,到了東周的春秋列國就禮崩樂壞了。

周朝的禮,秦朝何必完全遵守呢?

大秦能推翻周朝的分封,自然也能推翻周朝的禮教,樹立新的禮儀規範。因此秦二世扶蘇上位之後命人修改出了一係列的“秦禮”,將周禮中不合適的全部剔除。

秦禮對男女一視同仁,男子二十而冠,女子也二十及笄。

以前大秦為了人口,身高合適就允許嫁人了。天下一統後人口-爆發養不過來,自然沒必要那麼著急將生育年齡提前。

尤其後來進入盛世,更是不怎麼缺人。

人又不是越多越好的,在當前的社會條件下,會有一個能承載的人口上限,不能盲目增加。不然糧食不夠養不起,隻會

迅速進入饑荒的亂世,功虧一簣。

秦王政在愛子的勸說下接納了二十及笄的新規定,但暫時沒有在大秦全麵推行。

現在還處在戰亂時期,沒有出現人口過剩的問題。禮教的修改可以徐徐圖之,現在還不著急。

倒是貴族之間可以先試點起來了,於是就有了陰嫚及笄禮的推遲。

年初陰嫚年滿二十,奉常開始為長公主準備及笄禮。有大秦公主作為表率,其他貴族自然會有樣學樣。

這畢竟是愛女的大事,秦王政收拾好心情,認真答複道:

“寡人已經命太史和太卜測算天象,選定了一個吉日,就在數月後的冬日。”

太史是大秦掌管天文、曆法和星象的官員,太卜是管卜算的。秦國的這類官員體係十分完善,還有秘祝、占夢、望氣之類的官職,搞玄學有一整套流程。

陰嫚又不是當真擔心自己的及笄禮,聽到父親的回答胡亂點點頭。乖巧地找個地方坐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絕不吭聲。

說話間其他弟妹總算來了。

因為扶蘇打了個岔,殿內氣氛沒有一開始那麼緊繃。眾人沒怎麼發現異常,進來後照常行禮坐下,好奇地看向父兄,不知今日召集他們是要做什麼。

秦王政掃視了一眼全場,什麼都沒說。

公子公主們這才感覺到不對勁,一個個都緊張起來,悄悄用眼神去詢問長姐這是怎麼了。沒敢去問大兄,因為大兄和父親靠得太近了,怕不小心對上父親的視線。

陰嫚哪裡敢在這個時候和他們眉來眼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隻是在父親看不到的角度擺了擺手,示意親近的弟妹們不用擔心,和你們沒關係。

可實際上秦王政把他們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一個個劃過下麵的兒女,見大多都目光清正,還透露出點清澈的愚蠢,有點無語。

偏頭看了一眼愛子,懷疑他是故意把弟妹們養成傻白甜的。

不過這招確實高明。

這樣的弟妹根本爭不過他,也沒興趣去爭。可以放心地任用,叫自己多一些助力。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弟妹可以幫他在父親麵前刷好感。不僅能配合他兄友弟恭,還能在出現變故時主動團結起來為大兄求情。

弟妹們的價值被壓榨得一絲不剩。

秦王政都不知道是該欣慰於太子如此優秀,還是該氣他把弟妹當工具人利用。

罷了,總比打壓弟妹要好。

至少在這種局麵裡,清澈的小傻子們完全沒發現自己有多慘,還過得挺快樂的。

秦王政略過了那些傻乎乎的兒女,目光精準地定在了幾個看似毫無破綻的兒子身上。

他們或心虛不敢和父親對視,垂眸斂目努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樣子。

或心理素質極佳,坦坦蕩蕩地迎接父親的打量,自認為肯定不會露餡。

或野心勃勃,覺得秦王之位曆代都是能者居之,憑什麼到了他們這輩

就必須給太子讓步。

秦王政把他們的小心思看在眼裡,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大爭之世,王位自該競爭上崗。因為平平穩穩地傳給嫡長子風險太大了,萬一長子平庸無能,大秦數代積累就會付之東流。

而且在戰國的亂局上,不說昏庸了,單純隻是沒能力的君王都會讓國家蒙受巨大損失。秦國有吞並天下的野心,就得選擇最優秀的繼承人上位。

但平穩的大一統朝代和亂世是不同的。

王朝需要的是安穩,奪嫡會使得朝綱混亂,空耗國力。

在位的君主難道不知道嫡長子繼承製的劣勢嗎?他們都是開國之君,幾乎就是本朝君王裡能力最強的那個,後麵的兒孫很難超越他們,能看不出這些弊端?

可看出來了,也隻能這麼選。

嫡長子繼承隻是出現平庸之主的概率大一些,實在不行還能廢後,讓原本的嫡長子失去他嫡長的地位。

當真看重哪個,也不是不能通過重新立後操作一下,好歹有個遮羞布。

不搞這個製度,大家就隨便爭奪儲位,局勢隻會亂成一鍋粥。

名分大義不僅是糊弄人的東西,也是一種隱形的限製。

因為立後必須立賢,所以想上位的子女就不能隨心所欲隻靠權謀搞事情,還得經營好名聲。而想要好名聲,就逃不開做利國利民的好事。

這樣能在一定程度上把競爭變成良性競爭,哪怕還是有人會搞陰謀構陷那條路把對手拉下去,也比毫無限製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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