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覺得這群臣子真是不會來事。
這種時候你發什麼呆?還不趕緊跟著一起稱讚王上?
扶蘇當即給了李斯一個眼神。
尋常時候李斯是最懂逢迎媚上的,現在倒是安靜了。怎麼,覺得自己右相之位坐穩了是吧?
李斯果然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也顧不得多思考什麼,連忙上前一步跟著讚道:
“王上仁德!”
有了相國帶頭,彆的臣子哪怕沒反應過來,也知道應該學起來了。於是紛紛拱手,齊聲稱讚起秦王來。
秦王政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太子當著他的麵跟臣子眉來眼去,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向被人罵暴君,還是頭一回有人用仁德來誇他,還挺新奇的。
眼見臣子還準備再絞儘腦汁想些彆的詞繼續吹捧自己,秦王政抬手製止了。差多就可以了,再吹他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眾臣隻好各歸各位,收斂心神繼續談正事。
隻是這麼一收斂,突然發現一個問題。
——他們剛剛不還在阻攔王上南巡去百越嗎?怎麼突然開始誇讚起王上了?
現在誇都誇了,再反口說王上還是不要去為妙,豈不是自打臉!王上也會覺得他們阿諛奉承,為人不實在。
可是該阻攔的還是得阻攔。
李斯硬著頭皮開口:
“王上願意親自去與百越和談自然是好的,隻不過如此恐怕會助長百越的氣焰。不如先派臣子前去,如此這般也能展現我大秦的誠意。”
秦王政反問:
“使者繚不是正在百越?”
使者繚在替秦王遊說六國並奉以重金收買六國貴族之後,便被調遣去繼續遊說百越了。東越地區是趙佗在經營,南越便是繚在其中周旋。
作為秦王特派的使者,繚的分量已經夠重了。再派彆的臣子過去,對百越來說也沒什麼區彆,不如秦王親去。
李斯隻好退一步:
“那……不如讓太子殿下前去?”
大秦儲君地位尊崇,這個誠意足夠了吧?
秦王政沉默不語。
他在心裡思索李斯這家夥怎麼回事,作為太子黨他不和太子站在一邊,還把太子往那麼危險的地方推。
倘若秦王出巡,一切規製自然按照最高的來,尤其是守衛力量不會輕忽。但是單單派遣太子前去,先不說一路顛簸太子是否會承受不住,光是守衛方麵秦王就不太放心。
李斯覺得這都不是問題,王上這麼疼愛太子,給太子以秦王規格出行即可。
秦王政還是搖頭:
“寡人是去震懾宵小的,太子如今威懾力還不足。”
讓他把危險的事情隻推給愛子一人去做,秦王政是怎麼都不可能同意的。
李斯這下算是看出來了,巡遊一事根本沒得商量。太子也在瞪他,約莫是不滿他以百官之首的身份唱反調。
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雖然李斯被迫上了太子的賊船,可他自認為自己還是忠心於王上的。王上要以身涉險,而且還要自降身份去涉險,哪怕反對之人下一刻就要被拖下去斬首,他也必須站出來阻攔。
其他臣子見李斯反對都沒用,就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是白搭。這個時候除非太子願意勸說王上,不然彆的什麼人都不可能讓王上改變主意。
然而太子卻是第一個站出來讚同的人。
眾臣有些拿不準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太子黨的李斯在和太子唱反調,這也太奇怪了。太子自己看起來好像是支持的,卻又縱容李斯不斷反對,難道兩人決裂了?
還是說太子的支持是被迫的,他不好明麵上和父親作對,所以私底下授意李斯想辦法阻止?
看著不像啊。
秦王政也不管這些臣子都在琢磨什麼,直接開始點這次的隨行人員。
哪怕是出門在外也要處理朝政,所以要提前做好準備。大部分臣子留在鹹陽維持國都和朝廷的運轉,他身邊帶幾個重臣即可。
太子是肯定要帶上的,他之前答應過太子,以後出巡隻帶他一人、不帶弟妹們。蒙毅也要帶上,很多事情都需要蒙毅出麵處理。
兩個相國……
秦王政掃過李斯和馮去疾,最終還是點了李斯隨行。百越新律是李斯主持編撰的,他對百越尚算了解,過去之後也能和百越首領聊一聊這方麵的事情。
“馮去疾留下,輔助太孫監國。”
馮去疾立刻應是。
臣子們有些詫異:
“王上不留太子監國嗎?”
有太子的情況下,為何要留太孫監國?太孫如今才剛剛開始接觸朝政,其實根本做不了什麼,遠不如太子能乾。
倘若將太子留下,那麼鹹陽就必然能夠安安穩穩等到王上回都。不僅所有事情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王上出門在外也更放心一些,需要他親自處理的事務會少很多。
秦王政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可是麵對愛子期盼的目光,他說不出把人留在都城自己出去的話。
扶蘇以前就抱怨過父親巡遊都不帶他,回回將他一人關在鹹陽乾活,秦王政對此有些心虛。
上一世或許是因為局勢不妙,所以他也沒有辦法,為了大秦隻能委屈心愛的太子。而且倘若刺客四起的話,將體弱的太子帶出去,也容易出現意外。
這一世朝堂穩固,各地的隱患也遠不如曾經那麼多。已經許久不見刺客的身影了,太子身子骨也尚算健康,應當無礙。
秦王政便隻道:
“數年前寡人親赴邯鄲之時,朝中也沒有太子監國。數年過去,難道眾卿還不如當初能乾?”
這就是玩賴了。
當時秦國隻吞並了一個韓國,現在的秦國已經吞並了全部的六國,國土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國土大了、人多了,要處理的事務數量何止翻了幾倍,哪能這麼類比。
可是王上非要這麼說,臣子又不好直言他是在無理取鬨。再說下去,萬一被王上質疑能力可如何是好。
所以也隻能乖巧地承諾一定替王上看好家,絕不讓王上出門在外還為此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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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朝會下來,群臣都不太高興。
既沒能阻止王上巡遊,也沒能攔下太子隨行。看了一圈,發現剛開始激烈阻止的李斯甚至都在隨行名單裡,就很離譜。
大家忍不住多看了李斯兩眼。
這老小子不會是做戲假裝阻攔的吧?他可是太子的人,真的會公然與太子意見不合嗎?
如果說李斯是裝的,那就是太子預料到了有人會阻攔,所以乾脆派遣李斯去當這個阻攔的人。他是相國,他站出來了其他人自然就會安靜等待,先聽相國說。
這樣一來,相國一旦阻攔失敗,臣子陣營基本就宣告放棄了。其他人再想接力也不容易,畢竟他們不如相國有話語權,相國都不行他們更不行。
李斯被他們盯的發毛:
“諸位為何如此看我?”
隗狀三兩步走上前拉住他:
“你老實說,是不是和太子殿下串通好的?”
李斯:???
李斯設想過眾人可能會懷疑他和太子鬨掰了,但看大家現在的樣子,好像完全不是這麼個想法。
隗狀的詢問他根本沒聽懂意思,什麼串通?
隗狀認定了自己的猜測:
“彆裝了,我已經看透你了。你這人一向喜歡奉承王上,我還道今日你出言阻攔是改了性子呢,沒成想都是演戲。”
李斯:……
李斯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他怎麼就一向喜歡奉承王上了?他也是勸阻過王上的人好不好?當初的《諫逐客書》你們都忘了嗎?!
同僚:那個不算,王上那次本來也不是真的要驅逐六國門客,就是做戲安撫宗室貴族的。
李斯和他們說不通,拂袖而去。
回去之後他同夫人抱怨,說同僚都惡意揣測他。定然是眼紅他當上了相國,所以刻意詆毀。
沒關係,他李斯行的端做得正,不怕彆人的詆毀。這次百越之行若能順利將他的新律推銷出去,叫百越首領都欣然接受,他當居首功,以後就再無人能動搖他的相位了。
李夫人聽得欲言又止。
你在朝堂上還言辭堅定地請王上不要去南巡呢,現在就開始盤算著怎麼利用南巡鞏固地位了。彆說你的同僚,連她這個枕邊人都要懷疑你李斯是不是在假裝阻攔。
麵對夫人狐疑的眼神。
李斯:……我識時務不行嗎?
王上都做好了決定,改是不可能再改的了。聰明人不就應該化被動為主動,好好抓住機會麼!
李夫人說不過他,乾脆換了個話題:
“王上這次要帶太子隨行,不知其餘公子可會同去?咱們女兒才嫁於二公子,若是二公子同行,那女兒……”
王上巡遊是去做正事的,不知會不會攜帶姬妾一起。太子肯定是不會帶姬妾的,他如今就沒有姬妾在後院裡。
如果王上也不帶的話,那其餘公子得到隨行的機會,怕是同樣不好攜帶家眷,以免顯得自己太重女色。
可是小夫妻兩個才成婚不到半年,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巡遊一趟不知要花費多少時日,長期不相見總歸不好。
還有一重隱憂李夫人沒說。
即便王上不帶姬妾出行,去了外頭,地方上的官吏難道還不會準備美妾獻給王上?隨行的公子大約也不能幸免。
女兒不跟去,女婿卻在外麵納妾。人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她怕妾侍先有了庶子,日後女兒日子難過。
李斯到底是個男人,哪裡會去考慮這些後宅之事。
他不甚在意地說:
“其餘公子是否隨行,我倒是不知曉。王上沒說,回頭我去問問太子殿下吧。”
見夫人還是一臉擔憂,又寬慰道:
“你放心,倘若二公子當真隨行,也不一定就會帶上女兒。我知你舍不得女兒離開太遠,到時候去求一求太子,也能將女兒留下。”
說著他還感慨:
“外出確實辛苦,而且外麵也不太平。女兒家是該留在安全的國都,還是夫人考慮周到。”
李夫人:……
李夫人被李斯氣得夠嗆,抬起手邊的小扇就砸了過去。
活該你李斯被同僚冤枉,就你這聰明沒用到正確地方的架勢,被誤解不冤。她說的是這個意思嗎?啊???
丈夫是指望不上了,李夫人隻好自己去公子高的宅邸求見女兒。希望女兒自己通透一些,彆跟她爹似的糊塗。
李斯被砸得莫名其妙,但是夫人已經把他趕出門了,他也不好拉著個老臉去道歉求原諒,隻能一頭霧水地離開。
路上碰見回府的小兒子,把人叫住問他今日當值如何。
他的長子李由已經被派遣去了地方上做郡守,二子也成家立業單獨在外置了宅子居住。如今還和他們夫妻住在一起的嫡子,隻有之前跟過一段時間蒙毅的三子了。
幾個嫡出女兒倒是都已經出嫁,除卻小女兒嫁了二公子外,旁的女兒嫁的是宗室。
剩下庶出的暫且不提。
李家三郎並不喜歡被父親拉著問工作的事情,所以他看了一眼親爹臉上的印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問道:
“父親你臉上這個是怎麼回事?又被我娘收拾了?”
李斯一噎:
“你問這個乾什麼?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那麼多。”
李家三郎笑嘻嘻:
“我問你這個你不高興,你問我做官的事情我就高興了?我們彼此彼此。”
李斯:……臭小子!
不等李斯揍人,三郎已經一溜煙跑沒影了。眼看是去了他娘的院子,李斯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追過去,不然更丟人。
雖然搞不懂夫人的心思,但李斯還是信守承諾,找機會問了扶蘇巡遊時二公子去不去。
扶蘇正在修剪花枝。
他之前看妹妹擺弄這個,覺得還挺好看的。於是也親自去挑了些花來插瓶,打算弄好了放在父親案上。
殿中一向有侍者準備新鮮的插花裝點室內,但侍者做的哪裡比得上他親自做的有心意呢。討父親開心的事情,扶蘇做起來總是不嫌麻煩的。
李斯感覺自己每次來見太子,太子好像都在不務正業。隻有零星幾次是在認真批閱奏折,大部分時候哪怕王上在場,太子也敢公然偷懶。
聰明如李斯當然是沒有說出口,隻當自己什麼都沒發現。
他直接問起巡遊之事。
扶蘇可比李斯懂情趣多了,聽罷直接說道:
“高弟自然是不去的,他們夫妻兩個才成婚不久,哪裡舍得分開?”
李斯頓時被點醒,終於知道昨日夫人為何生氣了。
夫人本就在憂心小夫妻被迫分開的事,他倒好,還主動提出可以幫忙把女兒留下。難怪夫人要揍人,這麼簡單的原因他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隻能說男人的視角和女人還是不同的。
扶蘇放下銅剪,覺得銅的不太好用。銅容易被磨平,剪起來就沒那麼鋒利了。
他吩咐侍者:
“讓人打個鐵的剪子過來。”
轉頭見李斯還在,便問道:
“李相公這是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李斯回過神:
“二公子不去,那其餘公子呢?”
問完就覺得自己好像不該問這個,其他公子去不去有什麼要緊的,又不關他的事。
他就是隨口找個話題,畢竟跑來一趟隻為了問個二公子,弄得好像他很閒一樣。太子殿下最愛給人加工作量,看他閒著肯定不會放過他。
扶蘇聽他問這個,當即有了想法。
他對李斯說道:
“這次父親隻帶我一人出行,不過其餘弟妹肯定會不滿的。既然你問了,那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吧,不要讓他們來煩我。”
李斯:啊?!
李斯後悔了,他不該來這一趟的。太子果然給他找事做了,找的還是這麼難辦的事情。
他一個外臣怎麼說服公子公主們啊,這哪裡是他能解決的事。
扶蘇卻微笑著提起那天李斯跟他彆苗頭的事情。
“李相公真是厲害了,當上了相國,以後恐怕不再需要本殿下幫忙了吧?”
所以才敢再朝會上和他對著乾。
李斯頓時出了一頭冷汗。
他怎麼忘了,自己之前才落了太子的麵子,現在還敢來找太子解惑。太子這兩年沒怎麼折騰朝臣,他們似乎已經忘了太子有多難纏了。
扶蘇溫柔地問道:
“李相公現在還有什麼異議嗎?”
李斯立刻告辭:
“此事斯必定為殿
下辦好,殿下放心就是!”
事情辦好了,之前朝會上的舊賬就算是翻過去了。如果沒辦好,他李斯還得接著被針對。
等李斯走了,扶蘇才讓人拿上花瓶跟他回了父親身邊。
秦王政多看了兩眼:
“這是你自己弄的花?”
扶蘇問道:
“父親覺得好看嗎?”
秦王便誇了兩句。
擅長繪畫的人審美自然是合格的,插花時下意識就進行了構圖調整。所以一眼看過去,好像看到了一副畫一樣,比侍者侍弄的還要更美一些。
秦王又問起李斯來,他聽人說李斯進宮了。沒來拜見他,顯然就是去拜見太子了。
“你可曾欺負他了?”
太子有多記仇他是知道的,李斯那天和太子唱反調,他就知道李斯肯定要倒黴。
扶蘇輕哼一聲:
“隻是讓他去應付弟妹們而已,算不得欺負人。”
秦王政想到他那群難纏的兒女,心裡為李斯同情了一秒鐘。
不過同情之餘更多的還是鬆口氣,總算不用他親自去向兒女們解釋為什麼隻帶太子不帶他們了。
雖然當真問起來也有說辭,諸如“這次是去辦正事的,又不是去玩的”。但秦王政心裡很清楚,就算是去辦正事,也不影響他們順路玩一玩。
歸根到底還是他先答應了太子出門旅遊不帶弟妹,他理虧。
扶蘇作為既得利益者,也不好站出去安撫弟妹。彆是人沒安撫好,先因為過於得意引起了眾怒。
讓李斯去就很合適。
李斯是外臣,他開口就顯得巡遊確實是個嚴肅的政治活動,與遊玩無關。
秦王政當即吩咐侍者:
“這幾日寡人忙得很,就不要放公子公主們進章台宮了。”
扶蘇笑了一聲:
“父親,逃避解決不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