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夏日(1 / 2)

自從那天的改姓討論過去之後,橋鬆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他開始思考,他自己是不是不太合群。

祖父和父親的想法他無法理解,但是祖父很英明、父親也很優秀,所以絕對不是他們有問題,一定是自己有問題。

橋鬆告訴自己,這樣下去不行,他要努力跟上祖父的步伐。

雖然要成為和祖父一樣雄才大略的君主很難,可這也不是他自暴自棄的理由,畢竟像父親這麼懶的人也沒有放棄不是?

先定一個小目標,趕超父親。

於是橋鬆開始努力適應長輩們的思維邏輯,也不再一味地抗拒父親了。

父親人是討厭了點,但他和祖父在很多方麵理念是一致的。他不能因為偏見就覺得父親身上沒有任何的可取之處,從而拒絕向他學習。

然而不幸的事情在於,年紀小的孩子很多時候很難分辨什麼該學什麼不該學。橋鬆隻能依靠自己的分析去學大人,因此總歸會學到一些壞毛病。

就比如這天。

去臨江宮的路上,橋鬆和妹妹舜華、弟弟瓊琚坐在同一輛馬車中。舜華覺得車子走得慢悠悠的沒意思,鬨著想出去騎馬。

舜華趴在車窗上羨慕地看向外麵:

“韓信哥哥就能騎馬,我也想騎馬。”

車外就是韓信騎著馬護衛在旁邊,隨時準備伸手接住可能會掉出窗外的小公主。舜華老是往外探身子,任誰看了都要擔心她一頭栽下去。

侍者的表情都快要哭了,可她又攔不住小公主。

橋鬆正在看奏折,哪怕是在趕路的途中,他也不能休息。前麵的車架中祖父和父親就在處理奏折,他作為太孫自然也要以身作則,拒絕偷懶。

以前在章台宮裡習慣了殿內的安靜,頂多有一點父親玩筆玩硯台玩桌上擺件的小動靜,哪裡像妹妹這麼吵鬨。

橋鬆被吵得心煩意亂,根本看不下去奏折。他放下奏折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和妹妹生氣。

而後橋鬆淡淡地看向舜華:

“你真想出去騎馬?”

舜華連連點頭,眼巴巴瞅著哥哥。

橋鬆於是招來衛隊的首領,讓他去給小公主尋一匹馬來。

又對妹妹說道:

“騎吧,不騎夠五個時辰不許下來。”

舜華呆住了。

過了好半晌,她才嘀咕了一句:

“兄長現在和父親好像哦!”

雖然換成父親的話,應該是會微笑著對她溫柔地說:“要騎馬是吧?很好,五個時辰內要是讓我聽到你說不想騎了,你知道後果的。”

而她兄長橋鬆卻是表情淡漠,努力學著祖父那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哪怕威脅人,也是用的命令語氣。

就是表麵學祖父,內裡學父親。集二人之大成,以後必能長成新一代大魔王。

不過舜華並不怕她兄長,所以對於兄長的

威脅,她表示不好使。

舜華衝哥哥做了個鬼臉:

“我愛騎多久就騎多久,你要是不許我下來,我就去找祖父告狀!”

橋鬆氣得捏緊了毛筆:

“告狀精!”

舜華得意得不行:

“隻有受寵的小孩子才能當告狀精,你難道沒有見過叔叔姑姑們去找祖父告父親的狀,結果祖父根本不管的樣子嗎?”

橋鬆覺得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明明舜華針對的不是他,但他依然覺得自己被掃射到了。因為他也是那個經常跑去找祖父告父親的狀,結果一無所獲的小醜。

妹妹什麼的最討厭了!

馬兒被牽了過來,是一隻看起來就未成年的小馬,不過正適合年幼的舜華去騎。反正車隊為了平穩走得很慢,幼馬也能輕鬆跟上。

舜華高高興興地下車換馬了,徒留橋鬆還在一個人生悶氣。

弟弟瓊琚捧著臉圍觀了全程,他見兄長眼看著要把自己氣出毛病來,挪到對方身邊拍了拍他的手臂。

瓊琚軟軟地勸道:

“兄長你不要生姐姐的氣啦,姐姐都沒有計較你說她是告狀精。你自己就是個告狀精,你怎麼好意思說她的啊。”

橋鬆:?

這個臭弟弟不能要了,有你這麼勸人的嗎?

收拾不了妹妹,他還收拾不了弟弟了,作為兄長的尊嚴讓他往哪兒擱?

橋鬆當即就問道:

“你今天的作業寫了嗎?”

奈何瓊琚是個學霸,從小就很有書呆子的潛質。聽到兄長問學習情況也不覺得有什麼,完全共情不了那些討厭學習的小孩。

他理所當然地點頭:

“早就寫好了,先生說去臨江宮的前半個月我們肯定玩瘋了,提前布置了半個月的課業。這半個月就當放假了,不上課,讓我們好好鬆口氣。”

小型暑假的提議來自他們那位親爹,難得做了一回人,準許先生給他們放假了。在此之前,他們隻有節日時才能有零星幾日的假期。

瓊琚還說:

“所有作業我都提前寫完了,書本也預習過。接下來的半個月不上課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也沒什麼好玩的。我打算去找祖父要一些藏書,就待在殿內看書好了。”

橋鬆:……

雖然也是個學霸,但並沒有那麼熱愛學習的橋鬆,默默翻開了奏折。

算了,他和弟弟妹妹全都聊不到一塊去,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吧。

橋鬆以前覺得自己是個很勤奮的小孩,但是對比過祖父的勤勉和弟弟的好學之後,橋鬆頓悟了。

他太高看自己了,作為他爹的兒子,他還是難免遺傳到了一點親爹的懶。隻不過他爹懶得光明正大,他懶得不太明顯罷了。

下次坐車他再也不要和弟妹們一起了,他寧願去祖父車架上遭受父親的迫害。

至少,那裡還有個祖父能理解他。

前麵的

車架中,被他誤以為還在抓緊一切時間處理奏折的秦王政其實這會兒在和太子喝茶下棋。

原本他是要勤政的,可扶蘇硬拉著父親去做彆的。他說馬車裡晃晃悠悠的,看奏折容易傷眼睛,等到了臨江宮再處理也不遲。

哪怕今日處理不完,積壓到明日其實也不要緊。今日又沒什麼要事,趕路途中耽誤理政本就是常事。

秦王政拗不過他,知道愛子是為了他的身體著想,便沒再堅持。

秦王政與人對弈一般比較乾脆利落,他胸有溝壑,提前便會想好後麵許多步的落子。偶爾停下來思索,也能很快做出決定,絕不拖泥帶水。

但扶蘇和父親不同,他下棋時沒那麼愛動腦子。平時處理奏折就已經很費腦子了,為什麼還要在玩遊戲的時候考慮那麼多呢?

因此扶蘇都是隨便思考一下,就直接扔下棋子了。

反正就是玩,輸贏也無所謂。

秦王政被他東一下西一下丟出的棋子鬨得沒脾氣,讓他好好下棋不要搗亂。

扶蘇往棋桌上一趴,借著袖子的遮掩換了兩顆子。而後對父親說下棋太累了,他不想思考。

秦王政盯著棋盤看了一會兒,伸手:

“拿出來。”

扶蘇隻好把棋子放到父親手裡,被篡改的棋局很快恢複原狀。

秦王政反問他:

“不是說輸贏無所謂嗎?”

扶蘇理直氣壯:

“但我輸太多了,很丟麵子。史官在旁邊會記下來的,父親讓我兩局嘛。”

秦王政卻不理他:

“不想輸你就認真下,說好陪寡人下棋的,現在倒是寡人陪你胡鬨了。”

沒辦法,扶蘇隻好坐直了身子,開始認真下棋。

自然不是順著之前的殘局接著下,那樣扶蘇肯定會輸得很慘烈。所以他耍賴似的弄亂了棋局,然後說重新開始。

秦王政也由著他。

侍者連忙上前取走淩亂的棋子,拿去一旁分揀。留下空空蕩蕩的棋盤,供君上開啟下一局。

這次扶蘇從一開始就仔細思考落點了。

可即便是認真下他也是下不過父親的,不過好歹能多支撐一段時間。雙方你來我往,稱得上一句精彩。

史官在旁邊手筆翻飛,甚至還抽空拿了張白紙出來畫出棋局。誰下了哪個位置、先後順序用文字記錄得清清楚楚,和之前的摸魚形成了鮮明對比。

若是往前翻一翻,就能看見史官對於太子耍賴的記錄是這樣的——某年某月某日,王上與太子對弈,太子略輸幾局。遂藏二子,為王上所察,求饒無果。

分毫沒有提太子亂下棋,還把輸了好多局美化成略輸幾局。反正也沒人規定幾局就一定得是個位數,十位數四舍五入也能算是幾局嘛。

再結合後麵的棋局,不明真相的人看完怕是要產生錯誤聯想,以為前幾局也是這般精彩紛呈。

史官:在美化太子方麵,臣是專業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這樣,既做到了儘可能地如實記錄,又能不得罪君上。

當然,美化太子並不止是為了討好太子殿下。史官心裡門清,他最該討好的應該是王上才對。

而作為史官,他還能怎麼討好王上?也就隻有在記錄太子的黑曆史時,稍微進行億點點藝術加工了。

最近王上對他越發和煦,史官覺得自己走對了路子,越發賣力起來。

一局畢,扶蘇以幾子之差輸給了父親。

不要誤會,這不是因為扶蘇的棋藝隻比父親差一點。

要知道扶蘇下棋很少認真下,哪怕隻是比經驗他都不可能比得過父親。偶爾一次半次的認真根本做不到翻盤,他又不是什麼圍棋天才。

所以會出現如今的局麵,完全是因為某位操心的老父親想起剛才愛子撒嬌說輸太多了沒麵子,刻意放了一點水。

都是輸,一敗塗地的輸和堪堪惜敗,是兩個概念。

秦王看到史官畫棋局圖了,因而決定親自為愛子挽個尊。

下完這局他便讓人收拾掉棋盤:

“同你下棋實在費勁,寡人不陪你胡鬨了。”

扶蘇也覺得下棋費勁,頗為讚同:

“那父親還想玩點彆的什麼?”

最好是不用動腦子的那種。

正說著,一個騎著幼馬的小閨女噠噠噠路過車窗外,在隊伍裡橫衝直撞。沿途的衛兵隻好被迫給她讓道,免得出現馬禍事故。

父子二人的交談聲一頓,扭頭看向外麵。

秦王車架在最前端,再往前就隻有開道的士兵了。前麵人擠人的,不好騎馬繼續前進,所以舜華很快又折返了回來。

一般人哪能隨便在車隊裡逆行,也就受寵的小公主無所畏懼了。

扶蘇叫住了從窗邊二次路過的女兒:

“舜華,停一下。”

舜華勒馬,乖乖湊了過來,讓小馬跟著車架緩緩往前走。

她興奮地朝車內探頭:

“乾什麼呀?”

秦王政當即讓她坐好。

萬一馬兒突然發狂,她這個姿勢肯定會受傷。都騎馬了怎麼還能到處亂鑽,一點都不知道注意安全。

舜華乖乖坐好,沒再往車廂裡探身。

扶蘇問女兒:

“你怎麼一個人在車隊裡亂跑?”

舜華抱怨起來:

“韓信哥哥不肯陪我縱馬,我隻能一個人跑了。”

秦王政微微頷首,十分滿意。韓信還是有分寸的,沒跟著小姑娘一起亂來。

扶蘇輕聲反問:

“阿信都說了不能在車隊裡縱馬,你既然聽見了,為什麼不乖乖遵守?竟然還敢一個人騎馬亂跑,是沒從馬上摔下來過嗎?”

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女兒從馬上扯下來,讓她狠狠疼一回,好吃個教訓。

舜華一個激靈,瞬間從騎馬的興奮勁裡清醒過來。

她心虛地看向祖父:

“我平時很乖的,今天是特殊情況。

秦王政頭疼地擺擺手:

馬匹沒收了?,要騎馬等到了臨江宮隨便你騎。趕路的時候消停一點,要是路上受傷,都不好給你醫治。”

車隊裡雖然有太醫隨行,但趕路畢竟顛簸,不利於處理傷勢和養傷。帶傷趕路也很容易導致病情惡化,哪怕去臨江宮的路途不遠,過去也沒那麼耗時。

舜華垂頭喪氣地被衛兵從馬上扶了下來,遣送回了太孫的車架中。

橋鬆見她這副樣子,就猜到肯定是她闖了什麼禍被父親逮個正著。想起之前妹妹得意的樣子,他輕哼一聲,心道活該。

父母陪伴的缺失讓三個孩子從小關係就極好,但小孩子嘛,哪怕關係好也是會鬨小矛盾的。過一會兒消氣了就會再次形影不離黏黏糊糊,然而這也不影響生氣的時候宛如決裂。

橋鬆假裝沒看見,也不去安慰妹妹。

直到車隊停下休整,午膳被送上來時,他見妹妹還是沒什麼精神,這才著急了。

“怎麼了?不就是不讓騎馬嗎?等到了臨江宮我陪你一起騎,彆難過了。”

橋鬆絞儘腦汁安慰。

舜華把臉埋在臂彎裡:

“唔,才不是因為這個呢。”

橋鬆:“那是為了什麼?”

舜華:“剛剛被祖父看見了,祖父說了我一頓。”

橋鬆頓時理解了。

主要是調皮的樣子叫祖父看了去,擔心自己在祖父心裡是不是變成了一個不乖的小孩子。

橋鬆也經常有這樣的擔憂,他很會排解自己,於是準備開口寬慰一番。

不等他想好措辭,瓊琚先說了:

“姐姐,我覺得你想多了。祖父才不會因為你不乖就不喜歡你呢,他就喜歡不乖的小孩子。”

橋鬆和舜華齊齊看向弟弟。

瓊琚分析得有理有據:

“父親不乖,祖父特彆喜歡他。二叔很乖,祖父隻喜歡他一點。說明祖父喜歡不乖的孩子,乖小孩會很吃虧。”

兄姐齊齊沉默片刻,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他們年紀小還沒聽過有句老話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但已經隱約明白這個道理了。

尤其是他們三個都屬於乖小孩,然後他們親爹就很放心地放養他們了。要是他們整日裡不消停,需要當爹的盯著,他們爹肯定不可能撒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