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史官的震驚,扶蘇隻能微笑。
這家夥居然真的打算在自傳裡寫他的黑曆史啊,勇氣可嘉。
扶蘇伸手:
“拿來吧。”
史官委委屈屈:
“臣還沒開始寫呢。”
扶蘇正要說什麼,秦王政已經看完手上的奏報望過來了。他似乎是察覺到了太子又在欺負人,表情有些無奈。
秦王政低聲問道:
“史菅怎麼得罪你了?”
扶蘇老大不高興:
“他要在自傳裡寫我的壞話。”
秦王政驚訝:
“什麼壞話?”
史菅作為臣子,還敢寫這種東西?秦王政覺得可能性不大,必然是扶蘇又在添油加醋地告狀了。
果然,一問史官才知道,人家隻是要記錄一點和太子有關的事件在自傳裡。
主要史官整日跟在君上身邊,不寫這些東西,他的自傳就沒什麼可寫的了。他又不像彆的官員,光是當官的過程就已經十分驚心動魄。
好吧,其實史官本人的經曆也很驚心動魄。隻不過那些驚心動魄都和太子有關,根本繞不開。
秦王政想到史官平日裡是怎麼在起居錄中為太子描補的,想著哪怕換成自傳,約莫也差不多。
於是他勸愛子大度一些:
“史菅不敢亂寫的,你不必生氣。”
扶蘇輕哼一聲,到底沒有繼續追究。
人家私底下寫的東西,他又不可能全部找出來一一查看。彆人想寫總能找到辦法藏的,與其不讓寫,還不如警告史官寫的時候注意一點措辭。
史官連連點頭答應了。
他當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全寫上去,太子形象崩塌對大秦沒好處。萬一給反賊拿到他的自傳借此生事,他九條命都不夠砍的。
就比如這回的事情,自然是隻會記錄到太子問他要隨筆看。至於後續關於自傳的小爭端,就當沒發生過。
車隊後續在武關停留了幾日。
這段時間一些比較重要的奏折有些直接發到了武關,沒有去追王上的車架。還有一些緊急的奏折也是發到武關的,所以武關這裡擠壓了一些公務需要處理。
秦王政留下的幾日就是在為這些事情忙碌,把事解決了再繼續啟程。
因為事情不算多,扶蘇大部分時候並不會留下幫忙。秦王政讓他多出去走走,見見外頭的世麵。
扶蘇:突然就變成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了。
說起來扶蘇上輩子也是有機會去見世麵的,就忽悠韓信答應他禦駕親征那回。要不是被王賁勸回去了,他就能一路北出,在邊關待好幾個月。
此前扶蘇隻見識過繁華的都城,偶爾為了觀察民生還會去鹹陽附近的鄉縣微服私訪看一看。不過都城附近再窮困也比其他地方好,這回路上倒是可以找機會見識一下真正的困苦貧窮之地。
數日後王架啟程,正式踏
入了古楚地。
他們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南陽郡的郡守府所在地宛縣。
從武關到宛縣其實正在修建馳道,目前還沒修建好。不過這條路本身就一直有商隊往來,所以雖然還沒馳道,但來往倒不是很艱難。
秦楚通商次數多了之後,秦地的商人就在君上的授意下有意識地開始休整道路。
巴清按照扶蘇的意思給手下集合的不同商隊劃分了行商範圍,每支隊伍各負責一片區域,互相之間可以形成接力。
比如楚國南部的商隊發現了什麼好東西,不必親自送到鹹陽,隻要往北送到下一個商隊手裡。這樣一節節地傳遞,既能將東西送到,也不會耽誤自己的正事。
這種猶如後世快遞一般的接力模式非常好用,作為官方商隊很少互相搞惡意競爭,配合十分順暢。
時間久了巴清心思就活泛起來,覺得可以把快遞生意做大一些。之後商隊就不止傳遞進貢給君上的東西了,還會替一些富戶給遠方的親眷送東西,也會替庶民傳遞家書。
反正都是順帶的,送一車東西也是送,送兩車東西也是送。又不會因為多一車就減慢多少速度,還能多賺點錢,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樣的快遞運輸暫時隻在郡縣間進行。
商隊做生意很少下到鄉裡去,就算去也是偶爾去一趟。為了送快遞特意走一趟不劃算,所以這個生意隻幫忙送到縣城。
縣城中常有基層官吏下鄉巡查,商隊會拜托他們給對應的人傳個口信,叫他們自己來拿。
倘若寄東西的人願意多給一點錢,商隊就會把這錢拿去給下鄉的小吏,托他們順路帶過去。
為了方便運輸,也方便自己跑商,後來商隊就開始自費修路了。
起初隻是把有車轍痕跡的舊路填平整一些,不怎麼用心修。這樣成本比較低,而且也夠用了。
大秦正在逐漸推行車同軌,以前他們做生意還會按照當地的車輪間距製作馬車。現在上頭都發話了,他們作為有官方背景的商隊總不能帶頭違反。
但是改變車輪間距不是隨口一說的事。
首先一個問題就是舊路已經按照原間距形成了凹陷下去的軌道,畢竟都是土路,來往久了肯定不平整。
用舊車走問題不大,把車輪陷在軌道裡前進就行。這樣還能省點力氣,不用時刻注意車子被駕駛到兩邊的林田裡。
換了間距之後再走舊路,就會出現一不小心一邊的輪子陷進凹陷裡了、另一邊卻對不進另一處凹陷,於是車子歪斜一邊高一邊低的狀況。
所以路也得跟著修,重新填平,等著形成新的車軌。
然後就是之前的舊車不能用了,更改車軌後耗費甚大。不是說隻要改個輪子就行,整個車廂的大小都要跟著改。
幸好對於商隊來說,他們用的車子多是裝貨的,不那麼講究美觀。
小車廂拆下來拚拚湊湊做成大車廂,頂多就是費點人力和時間。而且有些運輸用的車子也沒車廂,隻要改個
車板就行。
可對於貴族來講,那就不一樣了。
貴族是不會坐用小車改大的改造車的,那樣掉身份。所以他們就得重新製作新的車輛,這個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古時說千乘之國,說的是這個國家裡有一千輛兵車它就算是個大國了。延伸到貴族之家也差不多,擁有的車架多的家族就算很體麵了。
但這個“多”,其實也沒有特彆多,每一輛馬車對於貴族來講都是一筆大資產。秦國改了車軌,不許他們用舊車,那就是讓他們的錢打水漂,能不拉仇恨麼?
代換到後世,大約就是官方規定舊房子不許住了,必須全部拆了重建。無論是坐擁很多房產的大戶還是隻有一套房子安家的小民,都得反抗。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扶蘇提議讓商隊做車輛以舊換新的生意。
讓貴族添點錢換新車,舊車貴族自己不樂意拆了廢物利用,商隊又不嫌棄這個。改一改之後細心遮擋起修改的痕跡,當二手車轉賣給不介意這個的貴族,還是有的賺的。
若是有小貴族找商隊做改裝車的生意,他們也接。
反正貴族要的隻是個麵子而已。
對外說是換了新車,實際上是用更少的錢改裝了。又沒人會把你的車拆開來檢查是不是改裝的,不怕露餡。
不過實際上各國故地留下的貴族也不多,大部分都被大秦土匪搶了一輪。眾人手裡留下的車架就那麼點,能為此心生怨懟的人遠不如當初那麼多。
後頭大家都白手起家,重新購置馬車時自然購入的就是新式車輛了,也就沒了這些官司。
唯一的問題就是隨著商隊生意越做越大,他們發現自己之前隨便修的路實在不太好用。
指望朝堂撥款修路有些慢,大秦的馳道已經確定隻聯通部分郡的郡守府。想要郡郡之間皆有馳道都得等個幾十年慢慢修,更何況郡內各縣之間的道路。
朝堂不修,商隊卻要做生意,那就隻能自己修。
是縫縫補補隨便修一點,以後年年重修,還是一次性花多點錢修個好的,剛開始商隊有點拿不定主意。
後來請示過巴清之後,得到了上麵的準話。
如果商隊自己能雇來人手修路,那麼官府願意出一小部分的資金支援,替他們分擔成本。
商隊雇人那就不算徭役了,是做工拿報酬。
雖然大秦徭役也給工錢,可一個是強製性的,一個是自願雇傭的。在庶民看來就是不一樣,乾活的積極性也不同。
就這樣,有些進展順利的縣城之間已經修上了新路。
唯獨馳道預計要修的部分沒人去動,免得自己花錢修完之後達不到馳道的標準,平白浪費人力物力。
秦王車架路過一些地方時,還能看見有庶民熱火朝天地為商隊做工。
車架稍稍停了一會兒,秦王政站在高處觀摩了片刻。
史官好奇地小聲問蒙毅:
“官府隻出一部分錢修路,商隊沒有意
見嗎?”
他見這雇傭修路的商隊不僅要出工錢材料,還要給庶民提供一日兩餐。這麼多人,支出可不少,修路分明是官府的職責。
蒙毅答道:
“商隊是在替大秦賺錢,在交稅之外,剩餘的利潤本就要抽一半貢給太子。”
因為商隊名義上是太子名下的,所以為了獲得太子庇佑,商隊首領都很有眼色地額外給太子送上一半的錢財,算是花錢買個靠山。
商稅算是國庫收入,而給太子的,就是太子的私人收益了。隻是太子一般都會直接把這些錢一起送入國庫,並不會自己留著。
這次修路太子讓他們用上貢的這一半利潤去修,給庶民的工錢等待遇也走這裡出。商隊自己除了費點勁招工之外沒什麼損失,又難得可以為太子辦事,還能順便改善自己行商時的環境。當然卯足了勁地好好乾活,力求儘善儘美。
甚至有些商隊的首領會來事,自掏腰包添補了一些。說是不能叫太子全出了,他們有錢,也願意為大秦做點貢獻。
蒙毅遙遙指了指路邊豎著的石碑:
“上頭記錄了捐錢人的姓名,有些富戶想賺個好名聲,就也捐了些。”
石碑立下之後,願意來應聘的庶民也多了起來。畢竟這種石碑的存在就代表這條路是私人修建,確實和徭役不同,不是官府在巧立名目忽悠他們去做苦工。
史官點評:
“但它確實是巧立名目忽悠人服役。”
蒙毅微微一笑:
“有些事情總要人去做的,隻要最後的結果能皆大歡喜,便是好事。”
史官想想也是這個道理。
秦王政則在思索:
“修建馳道時,是否也可借鑒這個模式?”
扶蘇想了想:
“馳道一看就是徭役,庶民仍會抱怨。不過若是能提升一些待遇,想來民怨也能平息。”
比如提供的兩餐給他們吃得好點,多用點油,偶爾能有點肉沫,對如今的庶民來說就是極好的夥食了。
很多人一輩子沒吃過幾次肉。
收買人心不難,隻看你願不願意出錢、有沒有那個心。
這兩年隨著和西方的通商,大秦的撈金能力飛速上漲。西方那邊的羅馬確實有錢,扶蘇能眼也不眨地出那麼多錢修路,全靠吸血羅馬。
不然光靠九州大地自己通商,得到的收益要在短時間內給所有縣修路,還是太勉強了一些。
之前跟商隊說的雖然是“太子那一半的分成都拿去修路”,可要修一條好路,這點分成是還不太夠。扶蘇把過往兩年的分成都提出來,才能填上這個窟窿。
幸好富戶為了留名也出了不少錢,立碑確實是個很高明的主意。
但是立碑隻能忽悠富戶和貴族,忽悠不了庶民。像是修建長城,本身負責這些的工匠就要在上麵刻字留名,為了方便後續發現問題時追責。
在庶民看來留名是留下把柄,隻有貴族和富戶才覺得
這是在給自己爭取好名聲。
因為他們隻出了錢,沒去乾活,無論道路修出什麼問題來,都與他們無關。反而他們要成為受害者,出了一堆錢結果你們沒把路修好,他們的錢可是被浪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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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轉身:
“走吧。”
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方才的觀察讓他發現了徭役和雇傭的區彆。
服役時會有監工盯著人乾活,動輒打罵,不許庶民偷懶。而雇傭卻不同,雖然依舊有監工盯著,監工卻不會動粗,隻會記錄下來誰偷了懶,回頭分發工錢時直接扣錢。
上位者一般不會在意監工的態度這點小事,但備受欺淩的庶民卻很在意。監工講道理甚至態度和善的話,他們會受寵若驚。
一味地打罵並不可取,還是要用獎賞製度激勵庶民的積極性。
扶蘇聽著父親的分析,深以為然。
不過他也提到一點區彆:
“雇傭來的庶民本就是為了賺工錢的,因為偷懶扣工錢對他們來說是件很嚴重的事情,自然會努力做工。若是強製服徭役,征來的庶民不一定想乾活,哪怕給他們工錢,他們也有可能消極怠工。”
自己為了賺錢去做兼職,和我強行把你抓來給你錢讓你乾活,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就是為什麼有時候統治者明知道鞭撻不可取,還是得這麼做的緣故。部分庶民他就不稀罕這筆錢,你扣錢他也要偷懶,為了趕工就隻能動用刑罰了。
秦王政頷首:
“錢打動不了他們,總有彆的能打動他們。”
況且大秦也允許出錢叫旁人代為服役,官府能去貧困區域找願意乾活的人。這部分人既能賺找代工的錢,又能賺官府的工錢,對貧困家庭來說是難得一見的機遇了。
實在不肯出錢找代工的,自己去服役了又不好好乾,那就換彆的法子激勵他們。
比方說乾得最好的那些可以得到肉作為獎勵,能叫他們帶回家中和親人分享。旁人的積極性都提起來了,偶爾有少數偷懶的,也不會影響整體進度。
哪怕不給肉,給鹽都成。鹽也不便宜,還是生活必需品,說不準比肉更受歡迎。
大秦之前那些年積攢的壞名聲太多了,如今為了洗白不得不多做一些利民之事。
車隊啟程之前,扶蘇命人以秦王的名義給那些做工的庶民分發了一些賞錢。不為彆的,就為了替父親刷點好感。
錢財是給到管事的,晚間才分發下去。那時車隊已經進入守衛重重的宛縣了,庶民才知道今日白天遇到的竟是秦王車架。
“王上居然會給我們賞錢!”
庶民又是驚喜又是意外。
以前隻聽說秦王殘暴,今日一見似乎並非如此。若是秦王當真殘暴,怎麼可能還給他們錢?
之前車架經過的時候也沒有擾民,更沒有像傳說中那樣,擄掠幾個庶民過去折磨一番。
可見傳言都是假的,定是貴族被秦人搶了家產,惡
意中傷。
庶民其實對那些楚國貴族不算喜歡也不算討厭,貴族欺壓庶民已經成為了常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大家都習慣了。
即便知道貴族被抄家,大部分庶民就當聽個熱鬨了。除非和那貴族有深仇大恨的,其餘庶民一般不會有“欺壓我們的貴族終於遭了報應”這種大仇得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