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民間流言(2 / 2)

所以哪怕秦國實際上是替他們報複了為富不仁的貴族,庶民也不一定會感激。

他們早就麻木,不會恨也不會高興。

說不定還覺得秦國和楚國是狗咬狗,或者覺得那都是貴人的事情,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但是一旦秦國讓他們庶民日子徹底過不下去,就和他們有關了。他們會恨秦國,群起響應起義軍。

如今切實地得到了來自秦王的好處,這些淳樸的庶民立刻就被收買了。

楚國貴族沒給過他們錢,但是秦王給了。所以秦王是好人,楚國貴族是壞人,貴族全是活該。

眾人歡天喜地地將錢藏好,希望秦王能多來兩趟。

秦王政還不知道自己在楚國貴族口中被編排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殘暴愛好,不過問題不大。隻要庶民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就不會有人再信這些。

他在宛縣又迎來了一批提前送達的重要奏折需要批複,這次依舊把太子趕出去玩,不必留在父親身邊乾活。

扶蘇見父親態度堅決,便接受了這份好意。

南陽郡在後世河南境內,這裡自古就是中原腹心。要不是倒黴位處秦楚邊境,富饒程度還能更上一層樓。

前些年秦楚不怎麼打仗了,南陽郡就稍微恢複了一些。但郡內仍有窮困的地界,扶蘇原想過去看看的,結果一問才知道離宛縣稍遠了些,怕是趕不過去。

扶蘇隻得作罷,隻在宛縣附近逛了逛。

傍晚回到郡守府時,恰好撞見有士兵押送了幾個形容狼狽的人過來。看那些人的模樣,以前應該是養尊處優的貴族,這些日子才潦倒落魄起來。

扶蘇停住腳步問道:

“他們是何人?”

士兵回答:

“這是底下鄉裡才抓來的反賊,聽聞他們散播了不少謠言汙蔑王上。”

扶蘇眼眸一凝:

“他們編造什麼了?”

士兵不敢說,臉上有些為難。

扶蘇便帶他們先進府,找了處地方將人關押起來,叫來李斯審訊他們。

已經升任相國的李斯沒想到自己巡遊途中乾的第一件大事是他的老本行,他這輩子是和廷尉過不去了吧?

李斯沒敢耽擱,小跑著就過來了。先給太子行了個禮,然後迅速進入狀態。

扶蘇這會兒已經聽士兵說了前因後果。

原來昨日他給庶民送的那點賞錢竟然還叫庶民記掛上了,不知是出於報恩還是單純不忿有人抹黑願意善待庶民的王上,他們檢舉了之前傳播秦王黑料的貴族。

那家不是什麼大人物,就是尋常的小貴族。沒本事建個堡壘抵

抗秦軍,在被抄家之後就帶著藏起來的一點金子跑來了南陽。

南陽在昭襄王時期就已經歸秦了,這裡原本的楚國貴族大多都跑回楚地重新安家。少數留下的,這麼幾十年下來,除卻一些大貴族還堅持自稱楚人,後來被秦王收拾了之外,其餘小貴族大都認清現實歸附大秦了。

也就一些新來的小貴族不懂事,拿著錢重新置辦了一點家產。嫌棄秦人害得他們日子過得緊巴巴,表麵不敢埋怨,背地裡卻頗有微詞。

南陽太守呂齮簡直要氣死了。

因為這家人逃來南陽之後為了落戶,表現得可是特彆的乖順。否則身為秦官的他也不敢隨便給楚人辦戶籍和照身帖,萬一這是反賊,他這個太守豈不是當到頭了?

誰能想到他們在秦吏麵前乖,在庶民麵前是演都不演。

由於家中已經不剩多少仆從了,抹黑秦王時沒法每次都叫仆人去煽風點火,偶爾乾脆就是自家人親自出動。

他們就是想著庶民一般不敢和當官的多話,聽到什麼消息隻會和其他庶民傳播。隻要他們散播謠言的時候避開點秦吏,應該問題不大。

楚人還想著煽動庶民造反呢,哪怕煽動不了,能叫秦王不痛快他也高興。

可惜南陽不是個好地方,這裡被秦國掌控了幾十年,好些年紀小的都不記得自己以前是楚人了。

扶蘇被氣笑了:

“呂太守,這些人實名製散播謠言,你莫非要告訴我你毫不知情?”

全叫仆人去散播也就罷了,他們可是親身上陣了的。哪怕做過偽裝,你治下有人抹黑王上你也不知道?那你這個太守彆當了。

呂齮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他尋常又不下鄉裡,楚國貴族不敢在城中生亂。他隻知道城中輿論風向沒問題,根本沒料到楚人是從最底層下手的。

如今的貴族大多看不上庶民,覺得庶民壓根翻不起風浪。楚人就是抓住了他們的這個心理,精準打擊。

呂齮隻能長跪請罪,保證一定徹查此事,再不讓南陽出現類似的情況。

扶蘇瞥了他一眼,示意李斯拿著供詞去稟告父親。南陽太守的失職該如何降罪,也該由父親做主。

呂齮便乖覺地跟隨李斯去覲見了王上。

被人抹黑對秦王政來說實乃常事,更何況抹黑他的還是楚人,那就更尋常了。

他原該生氣的,可見愛子氣呼呼的模樣,又覺得好笑,便氣不起來了。

秦王政雷厲風行地處置了這事,讓呂齮戴罪立功,將南陽全境都徹查一遍。暫時沒有撤換掉他的意思,畢竟地方上人才還有些稀缺,等日後人才多了再看他表現。

等遣退了呂齮,秦王政哄了愛子一句:

“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次次都生氣哪裡氣得過來。不是你勸寡人生氣傷身的?自己倒是不控製脾氣了。”

扶蘇看了眼李斯記錄的供詞,果然避重就輕,沒有全數寫下那些人都編造了什麼。

他對秦王政說

道:

“父親不知道他們都編了什麼瞎話,我聽完哪能忍住不生氣?”

說什麼秦王長相嚇人,還說他陰險毒辣會吃人。

關鍵是李斯審問之後發現,這樣的流言不是隻有這一家在傳。

那家人受不住審訊全都招了,說是謠言是有人刻意編造的。然後傳訊給各地有異心的楚人,叫他們統一口徑,傳一樣的話。

如果各地說的都不同,庶民們互相一打聽就知道是編的了。可如果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相信這是真相的人會大大增加。

這種流言有時候能流傳千百年。

等後人史料缺失時,想要記錄當年的過往,隻能多方打聽各地的傳聞互相印證。類似這樣各地都大差不差的流言,就很有可能被當成真相記錄下來。

秦王政聽著愛子振振有詞的分析,饒有興致地問道:

“所以他們具體是怎麼汙蔑寡人的?”

扶蘇不想把那些話說出口,拿了張紙提筆寫下一行字——“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誌亦輕食人。”

等父親看完,便要在燭火上燒了。

扶蘇補充道:

“使者繚這些年在楚南百越,一直不曾回秦。楚人聽聞當年繚見父親時說過一段點評父親為人的話,說完後不久就逃遁了,不肯事秦。便借此牽強附會,編造了這些說辭,還說這是繚親口所言。”

目前還不叫尉繚的使者繚和秦王政之間有一段往事,旁人知曉得不是很清楚。隻知道使者繚一開始不願意為秦王所用,還和友人說過秦王不好相與。

楚人假稱使者繚這些年在楚地附近,和他們楚人有過來往。他們從繚口中探聽到了他和友人的對話,便是上述這一段。

這還不是全文,後麵有一段“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誌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遊。”。②

庶民哪裡知道這是不是繚的原話,楚人都這麼說,他們也就都這麼信了。而且話語是根據故事編的,非常貼合劇情,看起來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庶民也記不住全文,隻記住了秦王長得嚇人、心性凶險陰狠、還會吃人。

繚的原話大概也好聽不到哪裡去,但估計沒這麼誇張。楚人約莫是拿那段話添油加醋了一番,半真半假的,最容易叫人相信。

秦王政攔下了太子燒掉紙張的動作:

“不急,過些日子拿去給繚看看。”

扶蘇動作一頓:

“若是這樣的話,恐怕繚要被嚇出個好歹了,父親也學會欺負人了。”

秦王政但笑不語。

莫名其妙成了楚人編造謠言的工具人,使者繚也是倒黴。

扶蘇將這張紙遞給了史官:

“你且收好,莫要流落出去了。”

史官惶恐地接過去,都不敢多看上頭到底寫了什麼。小心翼翼地折好,把字藏在裡頭,仔細放進了木盒中。

膽敢散播謠言的貴族自然是處決了,

南陽境內類似他這般表麵乖順內裡藏奸的楚國貴族還有不少,太守已經根據口供去順藤摸瓜抓人了。

除此之外,必然還有其他人是那貴族不知道的。還得細細調查,全部揪出來才行。

這次的事情能光明正大地清理掉一批貴族,好歹算是個收獲。尋常時候貴族可不能輕易斬殺,這麼想來,秦王政倒希望參與的貴族越多越好。

南陽的情況絕不隻是一地的特例,消息能很快蔓延到了九州各郡。尤其是南郡等楚地郡縣,統統開始了徹查的行動。

秦王還沒抵達,就先在各處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原本還不把秦王巡遊放在心上的六國遺民們終於意識到了,巡遊不隻是秦王當個吉祥物走一圈而已。

此前檢舉的庶民也得到了額外的獎賞。

他們原本沒有揭發貴族,是怕貴族會逃脫,自己後續要遭受報複。否則這樣舉報就給錢的好事誰不乾呢?又不怕秦吏食言,檢舉有賞可都是寫在律法裡的。

這次還是秦王駕臨,大家想著秦王都在這裡,肯定不會出現官官相護,這才壯著膽子去舉報了。

一方麵感激王上,一方麵也是想試試除了檢舉時給的獎勵之外,還有沒有來自王上的額外獎賞。

結果真的有,還是不小的一筆錢。

消息傳出去之後,有人忍不住憤憤:

“隻是給了一點好處而已,那麼點銅錢能買什麼東西?庶民真是眼皮子淺!”

這話剛說完,就被牆角偷聽的庶民聽去了。庶民眼前一亮,扭頭就跑。

那人一驚:

“糟了!外麵有人!”

可是現在去追已經遲了,庶民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官府檢舉。如今正是嚴打時期,差役一聽立刻行動,趕在人跑掉之前就把他們全抓了,這個窩點被一舉端除。

秦吏清點人頭數後,根據人數給了那報信人一筆錢,鼓勵他下次接著舉報。

太子殿下很在意這些謠言,特意提高了這類檢舉的賞金額度。

效果也很明顯,庶民在確定秦吏真的會一個貴族爪牙都不放過之後,就膽大起來。各地都陸續出現了檢舉,而第一個吃螃蟹的出現後,跟風的情況也大量湧現。

在秦律傳播得比較艱難的地界,還有人嘗試過誣告。但秦法對誣告是有處罰的,秦吏也不是誰舉報就百分百相信,會多番走訪調查。

誣告者受罰之後給了不少人警醒,原本不願意去了解秦律的六國舊民也緊張起來。怕自己什麼時候觸犯了律法獲罪,秦吏宣讀解釋律法條例的時候,過來旁聽的人都多了不少。

在這樣全國上下轟轟烈烈搞舉報的氛圍裡,秦王車隊離開了宛縣,前往下一站,南郡治所江陵縣。

路上扶蘇還在叮囑傳訊兵,要提醒各地郡守注意預防誣告的情況。

就怕有人借機攪渾水,牽連無辜之人受罰。然後再宣稱秦吏故意以虛假的罪名加害六國貴族,

煽動眾人叛亂。

發往各地的文書裡提過這件事,但扶蘇還是要再三強調。

畢竟有些秦吏可能會為了多抓點人衝業績,就不去費勁地核實。而且抓的人太多,核實起來也麻煩,有些人為了省事真的乾得出來這種事。

秦王政為操心的太子倒了杯茶:

“太守知道輕重,不會讓他們胡來的,你且放寬心。今日嗓子都說啞了,喝點水潤潤喉吧。”

扶蘇道過謝把水喝了,確實覺得嗓子有些不適。侍者已經出去取潤嗓的藥材,準備泡點新茶過來奉給太子。

楚國貴族這事牽連出不少麻煩來,扶蘇的清閒旅程一去不複返。一直忙到抵達江陵縣,才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不過在江陵,他們見到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使者繚上前見禮:

“繚參見王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王有些意外:

“你怎麼在江陵縣?”

繚說他收到秦王的信件,讓他帶百越首領去九江郡見麵。但他從楚南百越去九江郡本就有多條路可以走,倒不如直接在江陵等待王上,到時候一起去九江。

於是繚就穿過長沙郡來了南郡,前不久才抵達江陵。本來還擔心趕不上,沒想到王上被南陽郡的事情絆住了些許時日,反倒是他先到了。

秦王政看著繚鬢角的幾根白發,有些唏噓。數年不見,繚看著老了不少,可見百越之事確實叫人操勞。

他關懷了兩句:

“愛卿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你如今瞧著比寡人還要老了。”

繚被他噎了一下。

這和他愛不愛惜身體沒關係,單純是王上你現在年輕得有點誇張好不好?

沒想到鹹陽城中的太醫這麼擅長保養。

繚羨慕地看了兩眼秦王政烏黑濃密的長發,想到自己今日早起又掉了一把頭發,一時悲從中來。

他得早點從百越脫身了,再這樣下去頭發遲早掉光。

秦王政想起之前預備給繚看的紙條,於是吩咐史官去取來。

“愛卿,你看看這個。”

當初繚跑路就算了還要編排他,他是有點不高興的。但他愛惜人才,而且繚說的也不算汙蔑,他也就沒有計較。

這麼多年過去,想起這事還算是一樁有趣的回憶。所以楚人拿它編排的時候,秦王政便覺得這個得給繚也看一看,這是他倆共同的回憶。

繚毫無防備地接過了紙條:

“王上要給臣看什麼?”

展開一看,人都傻了。

這什麼東西?這是他說的話?他什麼時候說過王上發達了就會吃人?

汙蔑!純粹是汙蔑!

繚悲憤欲絕:

“這是何人所言?竟然如此汙蔑臣下!臣對王上的忠心天地可鑒,此舉委實惡毒至極!”

他都已經遠在百越了,朝中莫非還有人看他不順眼,覺得他是個威脅,一定要除掉他?

繚氣得渾身發抖。

幸虧王上信任他,否則他現在人頭都落地了。

秦王政看他反應這麼激烈,輕咳一聲。

他真的隻是拿出來和愛卿分享一下有趣的東西,想要敘敘舊罷了。沒想到愛卿這麼抵觸,是他考慮不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