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蹣跚學步(2 / 2)

似乎是聽到了笑聲,扶蘇回頭去看,精準地找到了人群裡的父親。

秦王政覺得自己仿佛在兒L子臉上看到了控訴的表情。

不過這其實是錯覺。

小扶蘇隻是冷靜地重新站好,再次揮退侍者。

不信邪的小孩決定繼續嘗試,他認為剛才應該就是個意外。

在小孩第三次摔倒的時候,秦王政看不下去了。他大步走過去,從侍者手裡扶過兒L子,告訴他之前的練習方法不對。

秦王政手把手教了半天小孩要怎麼走路才

不會摔跤。

其實他教的一般,畢竟像走路這種事情,大家都是如同喝水一樣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

真讓你逐步分析拆解,自己到底是怎麼喝的水才沒被嗆著,大部分人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

好在扶蘇是個非常優秀的學生,哪怕父親說的東西沒太大用處,他依然認真聽完,然後迅速總結掌握了。

而後沒了攙扶的小公子終於走了十步還沒摔跤。

秦王政覺得這樣就可以了,第一次學會走路,有這個成果已經相當不錯。後麵得慢慢練,不是一時半刻能學會的。

楚姬在旁邊看了半天,看得心癢。

王上教孩子走路的時候,總是主動站到孩子前方不遠處。然後鼓勵小孩往自己身邊走,隨時伸手接住撲進自己懷裡的兒L子。

楚姬也想試試,所以她走了過來,隔著一段距離衝兒L子招手:

“扶蘇,來阿娘這裡。”

扶蘇回頭看向娘親,見娘親眼裡躍躍欲試。想了想,露出一副“好吧那就滿足你”的表情,轉身往那邊走去。

當時秦王政正站在中間的位置,扶蘇要過去就得稍微繞一點路,繞開擋道的父親。

秦王政原本是準備自己避開的,可他還沒來得及動身,扶蘇先轉換方向了。他於是就沒動,看著兒L子小大人一樣朝母親走去。

本來走直線就不怎麼穩當,現在還要繞開障礙物,完全屬於超綱了。

所以很自然地,扶蘇轉彎的時候又有了要摔跤的跡象,不過他很快憑借自己的能力重新站穩。

秦王政剛開始伸手出去要扶他,伸到一半發現不用他扶了。

看著堅強獨立的兒L子,不知怎麼想的,他突然惡向膽邊生。不僅沒收回手,還鬼使神差地戳了小孩一下。

小扶蘇剛穩住的身體一晃,倒了下去。

王上的動作太快了,誰都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公子已經倒下去了。

好在常年習武的秦王反應速度很快,迅速伸手把人摟了回來。禍雖然是他闖的,卻沒有造成孩子摔跤的後果。

楚姬嚇了一跳,匆匆走過來。見兒L子完好無損地躺在丈夫懷裡,這才鬆一口氣。

而後就是溫柔的楚姬夫人唯一一次爆發。

她氣得不行:

“王上!您怎麼能做這麼危險的事情?!”

楚姬指著另一側的台階,剛剛扶蘇摔倒差點就磕在上麵了。

之前她任由扶蘇一個人在庭院中學走路時,是特意清理過周遭的。任何可能造成危險的擺件都挪走了,所以她才很放心地站在遠處。

但是後來秦王政過來接手了兒L子的教育,沒注意到這些。父子二人走著走著就偏離了中間的空地,到了台階附近。

本來有侍者待在一步之外,楚姬覺得應該不會出問題。哪裡想得到當爹的能猝不及防推孩子一把,這是親爹能乾出來的事情?

秦王政看了一眼那有棱

有角的台階,也後知後覺意識到了危險。

他摟緊了懷裡的小孩:

“寡人並非有意。”

他就是看兒L子像小大人一樣,突然有點手癢,想把他戳倒而已。

大人都是手賤的,尤其是在玩小孩的時候。親爹尤其手賤,要不怎麼有句話叫

“沒有危險的時候父親就是最大的危險”?

為了給母子倆賠罪,秦王政額外留下來陪他們用了晚膳,還讓人送了不少符合楚人審美的華美器物過來。

隻是在這裡耽擱太久,接下來的幾天秦王都比往日更加忙碌,便好些日子沒去後宮看望妻兒L。

再一次見到扶蘇,是小孩子自己從後宮走過來,闖進了章台宮。

這其實是楚姬教他的。

因為楚姬擔憂那天的事情會叫王上不願再見他們母子,畢竟有的時候人會刻意遠離讓自己心生愧疚的事物。

秦王數日不來,她有這樣的疑慮實屬正常。

想到後宮中還有一位夫人即將產子,到時候扶蘇就不是獨苗苗了,處境更加艱難。所以必須抓住其他孩子還沒降生的機會,努力為兒L子刷好感。

秦王政聽聞兒L子一路磕磕絆絆地從後宮走到章台宮,就為了見阿父,果然心軟了。

他並未計較兒L子的擅闖,小孩子懂什麼呢?反而親自去門口將人抱了進來,讓人取了點心放在桌案上,叫扶蘇自己吃。

他對小扶蘇說道:

“阿父還有事情要忙,不能陪你玩。你自己在這裡玩,好不好?”

小扶蘇聽話地點頭,安靜地吃了幾塊糕點,又去外麵看花草。

今日恰逢長安君成蟜入宮。

秦王政和弟弟的關係非常一般,隻能維持住表麵的和平。

但他們一個是沒有掌權的秦王,一個是同樣沒什麼權利的王弟。就算有矛盾也鬨不起來什麼,所以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聊天。

秦王政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奪權,成蟜也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奪位。

兄弟二人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氣氛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成蟜對秦王政說,相國呂不韋和太後趙姬已經答應明年攻打趙國時讓他領一支兵。他好像是來炫耀自己可以掌兵的,比傀儡秦王強得多。

但秦王政知道,這隻是表象。

成蟜要炫耀的實則是他即將手握重兵,自己這個秦王做到頭了。

事情未成之前就跑來找競爭對手耀武揚威,實在是愚蠢至極。也不知成蟜是被傀儡秦王的表象迷惑了,還是他這個人就是這麼沉不住氣。

無論如何,秦王政是個很能沉住氣的人。

成蟜炫耀了一波,本是想在兄長臉上看出慍怒的。結果什麼都沒有,依然是一派淡定。

目標沒有達成,他很有些氣悶。告辭之後走出大殿,卻見殿外有個孩子迎麵走了過來。

成蟜猜到了,這是他兄長的長子。

成蟜對於長

幼排序很敏感,他自己就是因為這個錯失王位的。哪怕他的生母貴為韓國公主,依然沒能爭過兄長。

莊襄王死得太早了,他定繼承人的時候不得不考慮年齡問題。

當時他長子才十三歲,幼子更是隻有幾歲。主少國疑,光是這一點就讓成蟜一係的各種動作大打折扣。

成蟜自己認為,若非如此,他們韓係未必不能和根基不穩的呂不韋一彆苗頭。

最近成蟜說動了呂不韋派他掌兵,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老對手呂不韋突然鬆口會不會是個陰謀——或許就是呂不韋嫌棄他兄長即將親政不好掌控,想換個傀儡呢?

一邊是春風得意的未來,一邊是依然油鹽不進的眼中釘長兄。成蟜不能對著長兄撒的氣在看到侄子之後,突然找到了宣泄口。

他冷哼一聲,故意在走過扶蘇時借著袖子的遮掩推了一下。

有上次的經曆,侍者早就謹記了時刻不能放鬆。所以他第一時間扶住了小公子,沒有再次釀成禍事。

章台宮這邊的危險可比楚姬宮中多得多。

畢竟這裡又沒有清場過,附近到處都是樹枝花木。萬一公子摔下去被樹枝戳到了眼睛,他腦袋彆要了。

成蟜見沒讓小孩成功摔跤,很不高興。

可剛才那出還能說是意外,再補一次就太明顯了。他還不想和長兄直接撕破臉皮,隻能陰沉著臉大步走遠。

侍者氣得咬牙,卻不敢冒犯長安君。

秦王政見兒L子回來後沒什麼異樣,他身邊的侍者卻滿臉怒容,頓時皺起了眉。

“發生了何事?”

侍者自然不會替成蟜隱瞞,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

他說長安君故意把公子推向樹叢,也不知是想戳瞎公子的眼睛,還是想劃破公子的臉。

侍者是當真這麼認為的,他覺得長安君明顯不懷好意,於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對方。

扶蘇看了侍者一眼。

其實成蟜就是隨手一推,沒那麼多惡毒計謀。但扶蘇並沒有糾正,因為這樣的說法對自己有利。

秦王政自然能猜到侍者的話語裡有誇大的部分,不過即便去掉誇大的內容,依然掩蓋不了成蟜一個十幾歲的人欺負小孩子的事實。

秦王攬過兒L子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受傷才放心。

他摸了摸扶蘇的腦袋:

“阿蘇受委屈了。”

他沒有直接說自己會為兒L子討回公道,他不是成蟜,不會把什麼都往外說,免得引起敵人的警惕。

反正成蟜也隻有一年好活了,待明年他借攻趙為由掌控大軍、卻領兵造反之時,就肯定會被誅殺。

造反之人自該被褫奪封號,貶為庶民。秦王政原還想給他留點最後的體麵,至少以公子的身份下葬。

現在看來,也沒必要對敵人太仁慈了。

始皇帝如今想起這事依然很不高興,但成蟜已經死了很多年。而且

他總不好再給這裡的成蟜也遷個墳,沒收他那些陪葬品。

不過成蟜泉下有知,要是知道他把自己不喜歡的兒L子塞給對方當嗣子,大概光這一件事就能氣死他那個弟弟。

更遑論後頭他還把胡亥丟去修陵了,眼見著胡亥以後恐怕是沒有留下子嗣的機會。所以這個過繼也是過繼了個寂寞,壓根沒能延續香火。

這麼一想,成蟜的鬼魂估計要更生氣。

始皇帝選擇性忽略了他親爹莊襄王會不會對此事心生意見。

反正有意見也沒用,連呂不韋都不聽他的了。

扶蘇見父親練武途中休息時不知在沉思什麼,對外界似乎沒什麼反應。於是悄悄貼了過去,拿父親當靠墊使。

感受到身側突然一沉,始皇帝回神看向沒骨頭一樣的兒L子。

他問道:

“不是休息了很久,怎麼還累?”

扶蘇閉眼假寐,裝作自己睡著了,沒辦法回答。

始皇捏住了他的鼻子。

無法呼吸,扶蘇隻好睜開眼,滿臉無辜地倒打一耙:

“阿父,你把我鬨醒了。”

始皇把他推開,熟練地見招拆招:

“本來就不該在這裡睡覺。”

扶蘇撐著下巴看父親重新起身練劍,想了想讓人拿來他的畫板和筆墨。

之前巡遊的時候為了方便太子隨時記錄沿途的情形,匠人就給他做過類似後世畫板一樣的東西。如今回了鹹陽,依然好用。

他三兩筆就勾勒出父親舞劍的風姿,心裡有了下一個走馬燈做什麼模樣的想法。

父子倆一個練劍一個作畫,安靜地度過了這段夜晚。等時辰差不多了,用了點宵夜才各自散去。

次日邊郡再次傳來新的戰報。

這回韓信總算打了次大仗,能寫個正兒L八經的軍報了。

韓信攻克東北的進程十分順利,塞外沒有像樣的城池要塞,又有東胡人自己帶路。兵強馬壯的秦軍對上急需休養生息的匈奴,沒有打敗仗的道理。

經過連番征戰,匈奴人困馬乏。好不容易過兩天好日子,還沒緩口氣秦人又來了。

匈奴對於秦軍的緊追不舍十分痛恨,奈何勢比人強。自己這邊節節敗退,不斷地往更東北的區域逃竄,根本無力抵擋。

戰報從遙遠的東北送到關中,路上就耽誤了好些天。這會兒L戰局定然已經出現了新的推進,也不知匈奴是否已從東胡全線撤離了。

看目前的架勢,說不準有些匈奴會逃竄去西伯利亞等地。

扶蘇想起北邊山地高原的苦寒:

“他們最好彆嘗試往那裡跑。”

西伯利亞分成三個區域,靠近西邊的是平原,中部是高原,東部是山地。氣候加地形,導致這裡不適合人類生存。

當然,非要過去也能活,就是選那兒L還不如選西域。

扶蘇還是挺想把匈奴殘部往西域趕的。他在想匈奴去了西域能不能搞

出點動靜來,說不準大秦又能借機撈一筆呢。

可惜匈奴就這麼多人,不能無止儘地薅羊毛。

始皇帝看著戰報,對應輿圖標注出了行軍路線。

他發現韓信是故意把人往北邊趕的,還刻意封鎖了匈奴往朝鮮半島逃竄的路徑。看來韓信也打上了箕子侯國的主意,在有意防備匈奴和朝鮮聯手。

扶蘇誇讚道:

“在打仗的事情上,韓將軍從不叫人憂心。”

優秀的將領就該這樣,走一步看三步。韓信約莫是知道大秦有意吞並箕子侯國,也知道大秦想要消滅匈奴的有生力量。

前者不提,後者的話,不想秦人親手擊殺太多匈奴人、增加後續吸納匈奴婦孺的難度,就得用彆的法子逼匈奴減員。

秦軍隻是把匈奴打散,至於匈奴人是自己逃去苦寒之地被凍餓而死,還是跑去西羌高原受不了高原反應遭到西羌截殺,那就和大秦沒關係了。

秦人可沒殺匈奴,血海深仇找彆人報去。

彆管這個說辭被俘虜的匈奴人現在信不信,說多了總有相信的一天。等到百年後,史書記載就是秦國網開一麵沒有下死手,頗有大國氣度。

扶蘇微笑著表示:

“我大秦一向仁慈,怎麼會對敵人趕儘殺絕呢?哪怕是凶殘如匈奴人,我們也是以懷柔拉攏為主的,再沒有比父親更仁德的帝王了。”

始皇帝回頭一看,果然見到史官在奮筆疾書。

扶蘇大義凜然地說完之後,還問史官記清楚了沒有,需不需要他再說一遍。

史官擺擺手:

“殿下放心,速記,臣是專業的。”

始皇帝:……

蒙毅感覺自己和這對狼狽為奸的儲君臣子格格不入,太子殿下這樣公然造假史書真的好嗎?

扶蘇理直氣壯:

“這怎麼能算造假呢?我隻是感慨了一句,史官也隻是如實記錄了我說的話。雖然我的感慨充滿了個人情緒,但人的言辭本就如此,哪有不帶個人情感偏向的話語?”

隻要史官不在起居錄裡添一句點評,為太子殿下站台。那麼史官就隻是個單純的文字記錄儀,挑不出任何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