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束發(1 / 2)

扶蘇說到做到。

他當天就把事情交代了下去,於是消息快馬加鞭傳到鹹陽之後,馮去疾收到了兩個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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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來自陛下,要他查清馳道一事的來龍去脈,把所有犯事之人全部捉拿。而後排查全國境內的所有馳道,修路是個油水很足的事情,伸手的人必然不止這一個。

始皇之前未必不知道有人在修路上陽奉陰違,隻是不曾料到那些人這麼囂張。

秦朝新建,有很多事情要忙,他把精力放在了那些大事上。如今親眼看到馳道的情況,才意識到那些人比他預想中的還要膽大包天。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繼續放任了。

要一次性把所有貪官汙吏都揪出來不太可能,但借馳道一事發難,至少可以揪出一大批來,震懾其他官吏。

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根本不可能做到所有官吏都清正廉潔。

所以治理國家要抓大放小,小處有空再管,重點放在大事上麵。始皇帝需要的是底下的臣子不敢在重要的事務上伸手撈錢,譬如賦稅、賑災等等。

先從馳道開始抓,下一步要抓的就是負責收稅的官吏。

一個一個來,不著急。

這個指示還算是正常,馮去疾看完之後心裡就有數了。他飛快安排好人手,有條不紊地處理起來。

可是另一個來自太子殿下的指示,就讓馮去疾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太子殿下讓他安排優伶全程跟進查案,而後把這個曲折離奇的故事編排成戲劇,拿去全國各地表演。

馮去疾:?

馮去疾隱約猜到了殿下想乾什麼,他理解不了的點在於,為什麼太子殿下能想到這種餿主意。

彆人遇到這種事情,想幫人昭告天下,都是寫文章批判。殿下格外與眾不同,他想的是直接讓人表演出來。

不過不得不說,這個處理法子夠狠的。

寫文章有什麼用?那些人厚臉皮點就當沒看見了,顯得像是無能狂怒似的。

何況庶民又不識字,文章隻能給貴族看。貴族們看了保不準還覺得大秦的監察官吏無能,這樣的事情居然一直沒發現,居然鬨到巡遊的始皇帝跟前去了。

可是演出來就不一樣了。

貴族一向覺得優伶低賤,且先秦時期的優伶表演大多以滑稽為主。他們會把故事改編得生動好笑,將某些人刻畫成醜角。

在這個故事裡,醜角自然就是伸手撈錢的那些人。看到這個表演的貴族倘若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很容易就會代入自己。

想想自己貪汙的事情被查出來之後,也要像現在這樣被優伶拿出來表演,逗樂低賤的庶民,那些官員能羞憤而死。

馮去疾摸了摸胡須:

“如此一來,本就不貪的官吏也會跟著引以為戒。”

太子殿下真的很愛用殺雞儆猴這一套。

馮去疾的孫兒聽祖父分析了一通,臉上露出了憧憬之色

“太子殿下真厲害啊!”

馮去疾認同地點了點頭。

孫兒又道:

“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入朝,我也想見見太子殿下的風姿。”

馮去疾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

“你很崇拜殿下?”

老天爺?[]?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崇拜誰不好崇拜殿下。始皇帝陛下在那兒呢,崇拜他不好嗎?

馮去疾突然有了一種危機感,覺得自家的這一輩要長歪。但他身為臣子又不好直說太子他不做人,你不要跟他學。

馮家孫兒毫無所覺地點了點頭,掰著指頭開始數自己什麼時候能去蒙卿身邊當個議郎。

他年紀太小了,不僅沒趕上之前那幾趟的議郎填補,就連太孫殿下的伴讀名額都沒輪上。

本來想著可以給公孫瓊琚當伴讀的,結果瓊琚婉拒了。他說自己不需要伴讀,伴讀太吵鬨了,他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書。

再往下的公孫就是南嘉了,還是個奶娃娃,根本指望不上。

馮家孫兒就這麼錯失了常駐秦王宮的機會,每每想起來都很惋惜。他不止一次地遺憾自己為什麼沒有早生幾年,現在十歲出頭連議郎都當不了。

馮去疾嗬嗬一聲:

“你老老實實在家裡進學,彆想那些有的沒的。”

孫兒不信邪,還追問:

“其他公子真的不需要伴讀嗎?”

他記得有幾個公子公主的年歲比太孫還小些呢,都是滅韓之前剛剛出生的。

馮去疾道:

“他們自己玩就行了,不用彆人陪。更何況現在他們都住在鹹陽宮中,太子殿下居於玄宸宮,你照樣見不著人。”

打發走了孫兒後,馮去疾就去問了老妻,孫兒為什麼那麼崇拜太子殿下。

他妻子便答道:

“還能因為什麼?鹹陽城中的流言你沒聽過?”

都城中總有關於太子殿下如何仁孝的消息流傳,但最近多了一些新的流言。說的是殿下的功績,全是實打實的東西,不像之前那般飄忽。

以前問起來,誰都知道太子仁孝。但具體怎麼仁孝的,知道的人並不多。

而現在,眾人都對太子的功績如數家珍,不少年輕一代聽聞後自然心生敬仰。畢竟殿下才二十多歲,和他們差不多同齡,對比之下更顯得殿下優秀。

馮去疾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流言是誰傳的?”

好端端的宣揚什麼太子殿下的功績,這豈不是刻意離間陛下與殿下的父子感情?

馮去疾連忙派人去仔細探查。

然而查來查去,也沒查出什麼人故意使壞。

這件事似乎就是個意外,有人受了殿下恩惠所以心生感激,替殿下宣傳一番,僅此而已。

李斯那邊有專門的人盯著輿論風向呢,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流言傳開後他們第一時間追根溯源過,確定並非惡意散播。

“那殿下的人怎

麼不曾製止?”

馮去疾不解。

太子殿下又不是那等愛聽旁人歌功頌德的性子,既然都發現了,沒道理放任不管。

李斯留在都城的副手答道:

“殿下原是要管的,可陛下不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太子殿下幾乎不會瞞著始皇帝陛下任何事情,所以當初手下人去回稟時陛下就在現場聽了個全程。

聽完後陛下就說,既然不是惡意傳播,且這些確實是太子的功績,那就讓他們傳吧。

總有人覺得他會小心眼計較這些,那就讓他們看看,天底下就是有他這種不會忌憚兒子的親爹存在。

更何況,他家愛子辛辛苦苦為大秦做了這麼多貢獻,憑什麼要為了旁人的言語委屈自己,連功績都不能宣揚?

始皇帝想要自己青史留名,也想愛子和他一起青史留名。他年若有後人回憶先輩風采,必要將他們父子一並提起。

馮去疾:……

陛下還是如此任性啊。

算了,當爹的都不在意,他管那麼多乾什麼?

馮去疾回到府中,又碰見孫兒在和小夥伴激動地分享最新聽到的太子事跡,也就是馳道這事。

還揚言說以後他也要學習殿下,多去各地走走。假裝成普通庶民,偷偷抓那些貪官汙吏的小辮子。

——在最新流言裡,太子殿下是微服私訪出行的。因此縣令未曾防備,沒有提前遮掩好馳道的異常。

還彆說,聽著怪合理的。

至少比王駕大咧咧路過,結果馳道的問題就這麼擺在明麵上要合理得多。大約傳播故事的人也覺得這樣才合乎邏輯,於是進行了藝術加工。

可惜現實就是這麼魔幻,很多離譜的事情反而都是真實發生的。

馮去疾覺得更糟心了。

陛下把兒子養成那樣,不管管也就算了。現在還任由流言傳播,眼看要帶壞一大批小孩子。

唉,天家臣子就是這麼為難。

假裝成庶民到處亂跑也太危險了,他孫子到底有沒有腦子?怎麼什麼流言都亂信!

馮去疾走過去把孫兒訓斥了一頓,告訴他流言裡真假難辨,他要自己學會分辨,而不是一味地跟著學。

孫兒撇撇嘴:

“我當然知道微服私訪是假的,父親都和我說了。我隻是覺得這樣做確實可以看到很多被藏起來的問題而已,反正我以後是要當禦史的,或者郡監也行。”

他覺得和祖父一樣當丞相又吃力又不討好,連巡遊都沒辦法跟著出去。不像禦史,監察百官,聽著就很威風。

馮去疾氣了個倒仰:

“你你你……”

孫兒還說:

“祖父你把胡子刮了吧,這樣看起來很老。我聽說陛下和太子都不蓄須的,所以陛下四十多歲的人了依然很年輕。”

馮去疾一巴掌拍他腦袋上:

“誰告訴你的陛下不蓄須?陛下隻是不留長須而已!他唇上還是有短須

的!”

哪有成年男子不蓄須的?

那像什麼樣子?

孫兒熟練地躲了過去:

“祖父,你該回去進學了。唇上那個叫髭,頰側那個叫髯,下巴上的才叫須。我說陛下不蓄須有什麼問題嗎?”

馮去疾:……

孫兒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長須太難打理了,而且看著老氣。還是像陛下那樣比較俊美,也不容易把飯菜湯汁沾到胡須上。”

說著說著用眼神去瞄他祖父的長須,一臉地嫌棄。

先秦時期對衛生的講究不是特彆高,有些人胡子臟兮兮的也不愛清洗。胡子裡時長藏著跳蚤一類的小蟲子,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老秦人還好,因為參軍的多,戰場上留胡須很容易礙事。所以大多隻在唇上和唇下留短須,看起來乾淨利落。

有些文臣會講究一些,蓄起長須來。畢竟是當官的,能夠頻繁使用清水潔麵,藏汙納垢的情況倒是少一些。

但那些愛在鄉野中隱居的隱士就不好說了,他們大多沒那麼多仆從伺候,衛生如何純看他們個人愛不愛乾淨。

馮去疾發誓他的胡子很乾淨。

然而因為胡須容易彎曲打結的緣故,即便乾乾淨淨的,有時候看著也很雜亂。

所以臭小子就是找借口和他唱反調對吧?他不就是昨天沒忍住說了一句“太子殿下也沒那麼好,你少跟他學”嗎?

——他是親祖父,還能害自己孫兒?!

馮去疾氣得拂袖而去。

話題人物太子殿下這會兒正在圍觀父親修剪發尾。

現代人總以為古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就一輩子不剪頭發不剃胡子,實則不然。

這句話隻是讓人愛惜身體的,沒到一點不讓修剪的程度。人活著還是要以生活便利為主,所以頭發太長了、頭發分叉了,還是得打理的。

更何況這句話還是出自儒家經典,若非它出自的是孔子所著的《孝經》,要是換個和孝無關的經典,其他諸子百家恐怕理都不會理。

扶蘇伸手撈起一縷發絲:

“父親的頭發保養得極好,其實也沒什麼要修剪的地方。”

隻是頭發太長的話,束發都不好束,因而長度還是得保持在合適的範圍內。

手賤的太子殿下撥了半天,確定沒從父親的頭發裡找到哪怕一根白發,這才滿意地收回手。

負責修剪頭發的侍者被他鬨得僵在那裡不敢動彈,生怕一剪子剪錯了,給陛下剪下長長一縷下來。

始皇把兒子亂動的手捉住:

“彆鬨,等下朕的頭發被剪壞了,朕唯你是問。”

扶蘇一點都不怕:

“那我就也剪一縷頭發給父親賠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還一縷給父親,父親就消氣了。”

始皇被他鬨得沒了脾氣。

由於發尾沒有出現分叉,侍者隻要稍稍剪短就好了。他很快收起東西退

下,換了另一人上前來為陛下束發。

扶蘇躍躍欲試:

“我來。”

始皇也不攔著,隻讓他手腳輕些:

“你上回扯掉了朕幾根頭發。”

扶蘇堅決不肯承認:

“沒有的事,父親一定是記錯了!”

他如此心靈手巧,怎麼可能會把父親的頭發扯掉?就算扯掉了,那也是發冠的問題,與他無關。

始皇沒有和他爭辯,反而回憶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說扶蘇打小就笨手笨腳,不過一直都不愛聽實話。

小扶蘇第一次學著給父親束發是七八歲那會兒了。

他自稱是已經圍觀侍者束了這麼多年,早就學會了。之前擔心束不好就沒有開口,現在他覺得時機已到。

那天恰好是正月初一,不僅是大秦的新年,也臨近秦王政的生辰。

有一個說法是始皇帝出生在正月,因而得名“正”。為避諱其名,自此正月讀作一聲。

後來發明了加上反文旁的“政”字,用來指代政治。於是作為締造大一統的帝王,大家覺得政更適合作為他的名字。

但這個說法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其實“政”字甲骨文裡就有了。

不過政通正,《說文解字》記載“政,正也”,這兩個字在古代本來就是通用的。

無論如何,這個名字確實起得不錯。

小扶蘇想著父親生辰快到了,也不知送什麼賀禮比較好。思來想去,他作為兒子展現一下孝順似乎就是最好的賀禮了。

於是小孩這天一大早就爬了起來,沒有賴床,積極主動地對父親說要給他束發。

小扶蘇說得像模像樣的:

“阿父,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是時候該孝敬您了。像束發這樣的事情,就應該當兒子的來做。”

他還舉了例子,說平民家中沒有仆從侍奉,父母老去後兒女都會親手照顧,為他們束發更衣、喂飯梳洗。

還很年輕的秦王政:……

但是,你的阿父還沒有老到那個程度。

可對上兒子期待的小眼神,當爹的說不出拒絕的話。哪怕等會兒他就要去主持新年的祭祖儀式了,不該任由兒子瞎折騰他的發髻,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秦王政說:

“好,阿蘇真是孝順,父親很欣慰,今日父親的發髻就靠阿蘇了。”

小扶蘇果然驕傲得不行,當即就踩著凳子開始給父親梳頭。

還沒抽條的小矮個子是這樣的。

夜裡休息時發髻都是披散開來的,長發很容易在睡夢中打結。即便秦王政的睡姿很好,不會亂動把頭發弄亂。

然而不幸的是,他身邊還有個睡姿特彆差的小崽子。在他身上翻山越嶺,在他身邊蹭來滾去,直接導致他爹一頭秀發糾成了一團。

秦王政為了自己的發量著想,好歹沒讓兒子親自給他通發。而是以“阿蘇隻負責束發就好了,通發太費勁了父親怕累著阿蘇”為

借口,委婉地勸住了小孩。

但是即便麵對一頭已經通好的柔順長發,小扶蘇束發的時候依然笨手笨腳。

畢竟這麼長的頭發,可不像看起來那麼好打理。越是順滑的發絲越難收拾,小手抓起這一縷,那一縷又滑下去了。

扶蘇忙活了半天把自己都忙出汗了,才總算束好了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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