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問最鶴生也能猜到關於這個問題, 麵前的這群家夥們會給出什麼樣的回答。
——競技體育,菜是原罪。
且不提蔑視鄙視藐視等宛若看垃圾的厭惡情緒已經從紫原敦的眼睛裡溢出來。
就連是他們之中性格最為溫柔的黑子哲也也說:
“屍位素餐有多可怕,其實清瀨同學自己也很明白的吧?”
確實……
她歎了口氣, 拿在手裡的關東煮一口都沒動。
紫原敦湊了過來,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關東煮。
“給你。”最鶴生把裝著關東煮的紙杯遞給他。
“說真的, 我覺得你到彆的學校之後變得順眼了很多。”紫原敦一點也不客氣。
“謝謝。離開了你們我也覺得空氣清新了不少。”
高尾和成的目光在他們之間轉了兩圈,隨後推了推綠間真太郎。
並不太想和長工套近乎的地主瞥他一眼:“做什麼?”
“我怎麼感覺你們前經理和紫原……他們兩個呆在一起的氣氛很差啊?”
“本來就很差。”綠間真太郎絲毫沒有隱瞞黑曆史的打算, 開始無情地披露紫原敦與清瀨最鶴生差點互相把對方搞到退部的,惡劣到堪比冷戰的關係。
高尾和成聽後不禁嘖嘖感歎:“看不出來你們奇跡世代內部竟然還有這麼多矛盾啊!”
綠間真太郎哼了一聲:“隨你怎麼說。”反正現在沒了。
雖然這其中最大的功臣之一已經事了拂衣去, 但她的功與名沒被深藏。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前挪, 最鶴生和桃井聊了些關於基礎體能訓練菜單製定的問題。而這是她們現在唯一能交流的, 無需區分球種的話題。
觸及專業知識時候的桃井五月是嚴肅認真的,甚至嚴謹到將每一組動作會帶動的肌肉全部告訴她。
而當這個話題告一段落,回歸生活中的雞毛蒜皮時,桃井五月又會無縫切換回到那副對事事都抱有極強好奇的青春期少女。
少女、女人、或者說,女性, 當她們敏銳起來的時候, 福爾摩斯都是可以下崗的。
“除了年紀和年級一無是處的學長仗勢欺人之外, 小最沒有彆的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
最鶴生擺手否認:“沒有呢。”
“小最又騙人!”桃井咋呼起來。
“呃……”最鶴生思考了一下將事情如實告訴桃井的後果以及不告訴她的後果, 比起後者會帶來的持續不斷的胡攪蠻纏, 她選擇了比長痛好不了太多,但聊勝於無的“短痛”。
“部裡有個學長總是開玩笑地問我要不要當他的女朋友, 其他的……沒了吧?嗯,應該沒了。”
“問你要不要做他女朋友?”桃井眨巴著眼睛, “是什麼樣的人?三年級?也欺負新入部的部員了?”
“算吧。”最鶴生想起那群總是對一二年級的人吆來喝去、訓練結束後也從來沒負責過場地清掃、經常故意把球扔到室內球場的另一頭讓一年級的去撿球,還美其名曰這是在幫助他們進行往返跑練習的三年級學長們,不由得感到一絲頭疼。
迄今為止, 她已經見識過了許許多多社團內的風浪,甚至可以誇張地說,世界上絕大多數的社團,都不會比初中時代的帝光籃球部要難搞。
但出現在音駒身上的問題,是清瀨最鶴生從未遇到過的。它無關青春期的不成熟的偏激想法,無關想要獨善其身的遊離與猶豫,也無關敏感又在外人看來奇怪的自尊心。
它就隻是一個,她不曾見過卻普遍存在於諸多由人組成的組織之內,甚至可以說是普遍存在於整個日本社會中的巨大問題。
桃井五月食指輕輕點著自己的側臉:“小最喜歡那個前輩嗎?”
“怎麼可能。”答案脫口而出,甚至沒有經過思考。
世界並非非黑即白,雖然欺負了後輩,但不代表那種人就是壞人。
但隻憑個人主觀判斷的話,彆說喜歡,想要讓她保持“不討厭”都很難。
於是桃井了然地點了點頭,一錘定音:“這是性騷擾。”
……說了和禦幸一樣的話呢……
最鶴生歎了口氣:“倒也沒那麼嚴重。”
“可小最你很不喜歡那種人不是嗎?”
“是嗎……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
“有的。”桃井點點頭,“雖然嘴上不說,但是行動上已經表現出來了。”
她伸手點了點最鶴生的嘴角:“比如說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笑過。”
跟在她們身後的黃瀨湊了上來:“就跟教主你當初討厭小紫原那樣啦。看起來天下太平但是大家都能看出你不喜歡小紫原——哎喲!誰打我!”
最鶴生愣了一下,她瞥了眼臉色忽然變得陰沉沉的紫原敦,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往事如煙,休要再提。”
說起這事,當初的確她做的不對,否則也不會特意和研磨跑去烘焙屋做一箱子零食送給紫原敦當賠禮。
“總感覺被你們說得我好像都把想法表現在臉上了……”最鶴生撓了撓頭。
“不啊。其實剛認識小最的時候,我反而覺得你是個有點難懂的人。”
“我?”
“因為小最對誰都很和善嘛,對誰好像都是一個態度。”桃井說,“所以知道你不喜歡一個人會表現出來的時候,老實說我還挺高興的——原來我沒有被小最討厭啊——一下子就安心了。”
最鶴生眨了眨眼:“為什麼會感覺我在討厭你?”
桃井五月“唔”了一聲:“這個可能就是我自己的問題了。
“雖然小最不會拒絕我的撒嬌和抱抱,但是也沒回應過我吧?
“所以知道小最討厭彆人也會有相應的反應之後,我就總是會冒出‘啊,那小最要是很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的表現呢?’這樣的想法……
“不過果然是我想的太多了吧?小最現在這樣就很好,不需要因為我的兩句話就去改變自己。”
冬天結束之後,被爐便被忘恩負義的人們扔出了客廳。
竹青莊的儲物室,因為上次修繕屋頂的工作被不少工具所占滿。無處安放,卻又不能被輕易舍棄的被爐就被灰二搬回了房間,準備放置到下個冬天來臨。
最鶴生把腦袋擱在桌麵上,臉頰肉像塊被擠扁的棉花糖:“然後就——被這麼說了。”
“所以你認為她說錯了?”灰二攤開他的教科書和筆記本,雖然多數時間都被複健和竹青莊內的瑣碎事務占去,但要是因為這些事情就被留級,那未免也太丟人了。
“我不知道……”最鶴生露出一臉被說中要害的不悅,“哥哥覺得呢?”
“我也不知道啊。”灰二聳聳肩,“你生活的圈子一直很小不是嗎?”
“不過有一點我想那位桃井同學是對的——你的確很少自己主動去交朋友。”灰二低頭看著書本上的標注。
“哪有,我朋友很多的。”最鶴生小聲咕噥。
“朋友多和你不主動並不衝突呀。”灰二低低地笑了一聲,“就連小岩都是當初他先走過來和你打招呼,你才開始敢跟他說話的。”
“我不記得了。”她理直氣壯。
“那你就仔細想想迄今為止有哪些人是你自己主動去結識的吧——彆說話了,讓我看會兒書。”
“哦。”最鶴生跟著也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課件。
然而她現在的心思完全不在書上,為了驗明灰二的話,她特地在草稿本上畫了一副自己的關係圖。
除了一些認識了太久,久到以至於記不得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之外,最鶴生意外地發現她哥說的竟然一點錯也沒有——甚至連桃井五月都被包括在這個“非主動結識”的人的其中。
“難懂”是什麼意思呢?
她跑去戳了戳及川徹。
【清瀨最鶴生】:被人說“難懂”了。
【及川徹】:哪位明眼人說的?
【清瀨最鶴生】:???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及川徹】:對啊不然呢!
【清瀨最鶴生】:所以我哪裡難懂?
【及川徹】:我怎麼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連我都不了解你還有誰能了解你!
【及川徹】:我連你睡覺不喜歡用高枕頭都知道!
【清瀨最鶴生】:那你憑什麼說我很難懂!
【及川徹】:因為假如我和你沒那麼熟的話,你就真的很難懂啊!
最鶴生:“……”
【清瀨最鶴生】:你都假設跟我不熟了,又怎麼判斷我好不好懂!
【及川徹】:因為這個“難懂”本來就是委婉的說法啊。
最鶴生盯著這句話還沒品出什麼滋味。
緊接著,新消息又彈了出來。
【及川徹】:你平時挺聰明,怎麼今天這麼傻了?
靠。
她忍不住罵了自己一句。
糾結三四個小時,原來是桃井在說她太冷漠。
啊,其實“冷漠”不全對。
更確切的用詞應該是“疏離”。
她的歸屬感全部留在了宮城,留在了以自己家為圓心,以小時候的三百步,長大後的一百步為半徑——全被留在了那裡。
時至今日她依然不愛繁弦急管的東京。這又是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她的潛意識相當清楚,能留住她的不會從她身邊離去,而留不住她的完全可以不去在意。
就連孤爪研磨他們,哪怕分開,她也可以跟他們經常在遊戲裡“見麵”。
假如說小時候總是彆人來主動結識最鶴生的原因,是她跑不動跳不高又不能常出去玩的話,那麼長大後也在鼓勵著她繼續自己的不主動,就隻有她堅信自己所建立的聯係足夠堅固這麼一個理由了。
換句話說,對於自己的朋友,對於自己已經培養出來的感情,清瀨最鶴生總是懷著幾乎稱得上是“有恃無恐”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