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著礫石“砰”一聲砸在了車壁上。
雖然沒像白天那樣把馬車砸出個窟窿,仍吵醒了正酣眠著的人。
春季的澤方郡夜裡氣溫仍會降至零度。
車外狂風還在呼嘯,江玉珣輕輕地吸了吸鼻子,下意靠近熱源並輕輕地蹭了他一下。
淺淺的暖意與淡淡的龍涎香,瞬間襲了上來。
真暖和……
不等江玉珣放下心來再次陷入沉眠。
方才還睡意蒙矓的他,瞬間清醒過來。
不對!
馬車上哪來這麼熱的物體?
江玉珣猛地睜開眼睛,重重地眨了兩下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
馬車上似乎……隻有我和應長川?
江玉珣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嘗試著一點一點用餘光向身邊看去。
睡夢中,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枕在了應長川的肩上。
兩人的身體早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沒有半點縫隙。
江玉珣的耳邊“嗡”一聲響了起來。
方才還有些涼的耳垂瞬間變得滾燙,臉頰也隨之燒了起來,同時忍不住在心底裡瘋狂尖叫——
這是可以隨便枕的嗎!
不知道如何麵對此情此景的江玉珣,隻用了不到一秒便決定……閉眼,繼續裝睡!
撲通撲通撲通。
這一瞬,江玉珣甚至有些懷疑應長川會不會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馬車外狂風呼嘯,仍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就在屏息凝神之際,江玉珣忽然聽到自己耳邊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笑……
他瞬間緊張起來。
應長川發現我醒來了?
還是說這隻是我因緊張而生出的幻覺?
江玉珣的眼睫輕輕顫動。
馬車內重歸寂靜。
隻剩方才那陣似有似無的笑聲順著他的耳朵溜入心間。
化作一陣隱隱的癢意,徘徊在心頭。
-
累極了的江玉珣如夢遊般回到了鎮北軍營地,接著倒頭就睡。
他醒來的時候,呼嘯一日的狂風已經停了下來,天空碧藍如洗,昨日漫天的黃沙仿佛隻是一場迷夢……
江玉珣還在對著軍帳頂發呆,湯一蒙的聲音已經從帳外傳了過來。
“江大人還沒有睡醒?”湯一蒙猶豫了一下,放輕聲音對身邊的人說,“要不然我們先去卸糧種吧,先不打擾他了。”
糧種?
……對啊,從折柔帶回來的糧種還沒有卸呢!
聽到湯一蒙的話後,江玉珣終於打起精神從榻上坐了起來:“稍等一下湯大人,我馬上就來!”
開口他便發現,昨晚大喊過後自己的聲音變得極其沙啞。
“誒!好,那我們就在軍帳外等您——”湯一蒙的聲音從軍帳外傳了過來。
經曆
了一場狂風的江玉珣,就像從土裡麵剛刨出來般滿身是沙。
江玉珣隱約記得淩晨回軍營後,玄印監曾告訴自己可以去應長川所在營區洗塵。
但他昨夜太累,壓根顧不得這些。
大周軍中紀律嚴明,隻有晚上戌時以後才能沐浴。
此刻距戌時還早,看到身上那些灰塵,江玉珣不禁嫌棄起了自己。
他輕輕咳了幾聲,便掙紮著爬起來洗漱。
約莫一盞茶工夫過後,就換好衣物走了出去。
甫一出門江玉珣便發現,湯一蒙不但和自己一樣渾身是沙,甚至眼圈上的青烏還沒有退去。
他被對方這模樣嚇了一跳:“湯大人,您的眼睛讓軍醫看過了嗎?”
“看過了,”半跛著腿的湯一蒙一邊走一邊說,“不打緊,說是過兩天就能消腫了。”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江玉珣一眼。
他的目光著實有些古怪,江玉珣被看得渾身發毛:“怎麼了湯大人?”
“沒什麼,沒什麼!”湯一蒙連忙搖頭,他本想閉口不言,但憋了幾秒之後終是忍不住破功道,“江大人不去找陛下嗎?”
“陛下?”江玉珣有些不解地問,“卸糧一事也要找陛下商量嗎?”
“不不不!”湯一蒙趕忙笑著撓了撓頭,“我怕是昨晚沒有睡好,不小心昏了頭。方才說的那番話,江大人您就當沒有聽到——”
說完又用手指敲了敲腦袋說:“看我這記性,陛下今日一大早就去軍馬場了,此時也不也在營地啊。”
江玉珣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道:“好……”
他表麵上強裝鎮定,但心裡卻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種做壞事被人看到的心虛感來。
呼,彆多想!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強行將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海中丟了出去。
裝載糧種的馬車停在不遠的地方。
湯一蒙的腿還跛著,走起路來稍慢了江玉珣一步。
將要走到馬車邊時,忽有一陣春風迎麵吹來。
江玉珣的長發隨風向背後飄去,正巧從湯一蒙麵前掃過。
帶來一陣暖意,與……淡淡的龍涎香。
湯一蒙瞬間瞪大了眼睛。
-
鎮北軍中有很大一部分士兵都是“役卒”。
他們在來此地服役前,都是普通的百姓。
聊起種地的事,各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江玉珣到的時候,幾名士兵正合力將一口大陶缸滾至此處。
行過禮後,其餘幾人一邊拆卸馬車上的糧食,一邊對江玉珣說:“麥種最忌水,若是周圍環境太過潮濕,便非常容易捂種、黴變,到那個時候麥子就難發芽了。”
說著,便將裝在麻袋裡的麥種倒了一半進陶缸裡。
江玉珣隨手抓起一把,輕輕揉了揉後說:“這些糧種似乎是從地窖裡取出來的,有一點點潮氣。”
“
折柔王庭乾燥少雨,能將種子放成這樣可是不容易啊▊▊[,”湯一蒙忍不住笑了一下說,“幸虧他們不重視,不然我們也難如現在這般輕易地拿到麥種。”
士兵隨他們一道檢查了麥種。
過了一會忽然後抬頭看了看天說:“今日天氣不錯,不如先把種子晾曬一下吧?等徹底曬乾後,再將它們裝進陶缸裡麵去。”
澤方郡離折柔太近,在這裡育種並不安全。
江玉珣等人離開的這幾日,應長川已經看過了附近幾個適合做軍馬場的場地,訓練騎兵一事也有了些眉目。
再過一段時間,他們便要南下回京了。
屆時眾人便會將麥種帶回昭都,並趁著春耕的最後時機將其播下。
從沒有種過田的江玉珣一邊聽,一邊認真將這些士兵說的話記在心中,並不時詢問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每缸都要裝滿,還是說需要空出些空間?”
駐守澤方郡的士兵,操著一口濃重的北地口音。
他們早就聽說過“江大人”的名字,並把他視若神明。
士兵們沒有想到,江大人有一日竟然會如此認真地聽自己講話。
黝黑的麵龐在此刻泛起了紅,士兵努力用官話對江玉珣說:“麥種既容易吸濕,通氣性又差,絕對不能放得太過緊實。不然若是麥堆裡麵回潮、發熱的話,我們很難發現和排除。”
江玉珣連忙點頭,將他說的話記在了心裡。
前幾年大周的稅收都用在了軍餉之上。
若不出意外,今年大周軍糧已有三四成能夠自給。
等回到昭都以後,便要著手於擴建糧倉之事了。
江玉珣相信負責此事的官.員,一定會儘最大的努力完成此事。
但在此基礎上,還應該多收集民間整日都與田地打交道的百姓的建議。
現在約莫兩三點的樣子,距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
見日頭不錯,士兵便開始在地上曬起了糧食。
“稍等我一會,”見眾人開始忙碌,江玉珣向他們打了個招呼道,“我回軍帳內拿個本冊,記一下剛剛說的那些事。”說完便轉身向住處走去。
“是,江大人——”
陽光穿透毛氈落入軍帳之中,照亮了一方空間。
江玉珣坐在書案前翻找自己起了自己的筆記本。
他桌上的本冊實在太多,過了好一會方才將所有冊子翻完一遍。
“怎麼回事……”江玉珣忍不住嘟囔道,“我明明記得是放在這裡的,為什麼突然找不到了。”
說完他又不信邪地繼續翻了起來。
十幾分鐘後,麵對鋪滿一地的本冊,江玉珣終於忍不住懷疑起了人生。
“奇怪。”
……難不成我忘記把它帶到澤方郡了?
他猶豫了一下,隨便抽出一張紙記錄了起來。
-
昨日風沙太大,士兵都在軍帳內休整。
今日好
不容易天晴,眾人訓練的熱情也比往常更大。
在晾曬麥種的同時,校場那邊便傳來了震天的鼓聲。
“咚——”
鐵器相互碰撞產生的細響隨之傳到了營帳外。
牛皮製成的軍鼓敲擊起來聲音格外渾厚。
眾人的心跳聲似乎與它一起產生了共振。
湯一蒙一邊整理麥種,一邊問:“校場上這是在做什麼?”
說完便頂著青腫的眼睛,有些好奇地回頭向遠處看去。
校場與營區之間雖有一段距離,但今日天氣晴好,一眼便可以看到遠處士兵們的動作。
第一通鼓聲之後,士兵們整理完了隨身攜帶的武器。
緊接著又是第二通鼓。
伴隨著鼓聲,已經整裝完畢的士兵迅速調整陣列,不斷在校場上變化起了隊形。
在冷兵器時代,兵陣尤其重要。
它是保證攻擊有序進行的基礎。
遠遠看去,此時成千上萬的士兵正遵循著鼓聲快速移動,在校場上排出一個個不同的幾何圖形。
他們動作整齊劃一,遠遠看去絕對稱得上“壯觀”二字。
“規整!”湯一蒙不由跟著讚歎起來,“不愧是我大周鐵血之師!也不知陛下是如何讓這麼多人整齊行動的……”
江玉珣一行人來澤方郡已有一段時間。
伴隨著鼓聲,他的聲音也不由大了起來:“隻有法.令嚴明、賞罰有信,士兵才能願意聽將領的話。”
他一邊輕掃手下的麥種,一邊忍不住對比起了應長川和折柔王:
“陛下當年定下的軍法雖然嚴苛,但我相信相比起折柔那個把外交視為兒L戲,動不動便以不入流的幼稚手法捉弄使臣的王。士兵更願意為大周拋灑熱血。”
客觀公正地說,應長川在這個方麵絕對稱得上靠譜。
曆史上的大周受怡河潰堤與昭都大亂影響而元氣大傷。
隻服役兩年的士兵,個人能力也遠比不上折柔人。
應長川能鏖戰七年,最終戰勝勇不可當的折柔人。
靠的便是這樣居有禮、動有威的隊伍,與背後嚴明的軍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