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包啊。什麼時候說要送上樓了?”
“這不是一般大家默認的嗎?不然這麼大一箱,我一個人怎麼辦?”
“你怎麼辦是你的事。大家都是打工人,不要為難我好不好?”
快遞車篤然地開走了。女人沒再說話,可她的背影發出輕輕的歎氣聲。辛喬上前:“我幫你吧。”
生活會改寫人的什麼呢?至少天真算其中一樣。
比如女人轉回頭來看她,眼中流露的不是感激,先是警惕。辛喬指指窄街深處的舊筒子樓:“我也住那,五樓。”
看上去女人是剛搬過來的,應該是過來租房的上班族。大件的行李沒收到,深秋了穿一件單薄的襯衫。
警惕解除,化為感激,女人鬆一口氣:“太謝謝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辛喬有經驗,把包裹紙箱的膠帶摳鬆了些,和女人一人一邊拎起來。隻不過進了促狹樓道,兩人一前一後就不好發力。
辛喬把手中的菜和水果遞給女人:“幫我拿著。”
自己獨力把紙箱抱起來。確實挺沉的,對她來說都顯吃力。巧的是,女人就住她家樓下,四樓。
她把箱子放到門口,女人一連聲道謝,又自我介紹:“我叫周可玉。”
她一愣。
“可以的可,玉石的玉。”
她又點點頭。
“你呢?”
“辛喬。喬木的喬。”
周可玉玩笑一句:“你不會還有個妹妹叫辛木吧?”
辛喬壓了壓下頜。
“還真有啊?”周可玉這下真笑了,手機掏出來:“加個微信吧?以後大家就是鄰居了。”
辛喬遲疑一下:“我用微信用得少。”
對方聽出她的婉拒之意,收起手機又彎彎唇。
到了晚上,辛喬同辛木一道吃完飯,正洗碗時,有人敲門。
辛木去應門。門口是個長相端麗的年輕女人,典型水鄉養出的溫婉,噙著笑問:“是辛木嗎?”
辛木怔了下。
“我是剛搬到樓下的鄰居,我叫周可玉。”她手裡拎著一兜蘋果,遞上來:“你姐今天幫我搬了行李,你的名字我是聽她說的。我思來想去,還是得謝謝她,就簡單買了點水果。”
辛木噗地一笑。
周可玉不明所以看她一眼,辛木抿著嘴角摁下笑意,接過蘋果:“我姐在洗碗,你進來坐呀。”
“不了,太晚了,改天吧,改天請你們到我家吃飯?”
“好呀,改天去打擾你。”
辛木彎著唇清甜甜的,送走了周可玉,把蘋果拎到廚房,聽辛喬小小的歎了口氣。
又是蘋果。
辛木住院期間,她真是吃夠蘋果了。
辛木一般不收人東西,隻是周可玉說明緣由,她知道不收的話,周可玉一定過意不去。辛喬問她:“吃蘋果麼?”
她連連擺手,她也吃夠了。
辛喬最討厭浪費,自己洗了個拿到客廳,辛木開始做卷子,她靠垃圾桶坐著開始削皮。
辛木轉了下筆,第一次在做卷子時走了神,轉回身來望著辛喬:“老姐,新鄰居姐姐長得挺漂亮的,對吧?”
辛喬直言:“辛木,你好像那種生怕我嫁不出去的家長。”
辛木抿著唇角笑,轉回身去,不再說什麼了。
小而促狹的客廳裡靜下來,隻剩筆尖在紙麵磨出的沙沙聲。還有刀刃擦過蘋果,辛喬習慣把果皮削得很薄很薄,這樣不浪費,所以她削得很慢,沙沙的聲音不似落雨,似陽光。
落雨聲不會這樣一頓一頓。反而是陽光,辛喬想起那天她坐在病房裡削蘋果,陽光被葉片濾過,風吹一下,便晃進來一寸,像溫暖又柔韌的刀片,把這世界切得很薄很薄。
於是世界就變成了一幅畫,薄薄的鋪在她手指間,伴著蘋果清甜的汁液。
周琨鈺便是那時從病房外走了進來。
她抬一抬手,世界軟塌塌地搭在她手上。她把蘋果揚起來問周琨鈺:“吃麼?”
現下裡想著這些,她把蘋果送到嘴邊,咬一口。走了神,齒尖堪堪擦過,像那日刮在她指尖的陽光。
客廳裡吸頂燈不亮,但辛木寫字桌上的是最好的護眼燈,把辛木的影子打過來,圓圓的一團。辛喬盯著瞧了一會兒,直到手中蘋果的咬痕處微微氧化泛黃,開口:“辛木,打擾你一分鐘。”
“嗯?”辛木本來也有一點點走神,放下筆轉回頭。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
辛木驚了:“你喜歡誰了?”
辛喬舌尖頓了下,方才開口:“沒有。所以才問問。”
“你問我啊?”辛木虛虛點一下自己鼻尖:“我才十四。”
辛喬勾了下唇角:“你不是看過不少小甜劇麼。”
有些心酸的理由是,她的生活裡向來隻有
她和辛木。她知道問辛木不太合適,卻又找不到其他人開口,這個問題在她心裡反反複複的磨,她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就是,”辛木忖了下,認真答:“會為對方做一切不願意的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比如?”
“比如你不喜歡吃辣,偏偏願意和她一起吃火鍋。比如她最喜歡吃辣,偏偏舍得跟你說,好嘛,鴛鴦鍋就鴛鴦鍋嘛。”辛木說著笑起來:“這是熊貓省的一個段子。”
辛喬揚揚唇站起來,晃了下手裡的蘋果:“你寫卷子吧,我進去吃,不吵你。”
辛木這答案對她沒什麼意義。
因為她和周琨鈺,遠遠沒進展到這份上。
進了臥室關上門,點了下自己手機屏,沒電話,有條信息,是每月套餐捆綁的手機報。
她推開窗,現在還沒到冷得不能開窗的時節。以前總覺得生活沉甸甸壓在她胸口,所以總喜歡開著窗透氣,現在好些了,開窗的習慣卻留了下來。
周琨鈺沒有聯係她。
如果周琨鈺起先看她是一場挑戰,一場遊戲,周琨鈺是放棄這場遊戲了麼?
還是說,周琨鈺對她的想法也變了?
也在猶豫,也在理清。
她一手捏著蘋果斜倚在窗框,另一手捏著手機在桌麵輕輕一磕,窗外的路燈很遠,打在街尾兩個巨大刺目的綠色垃圾桶上。
她忽然想,要是周琨鈺再也不聯係她了呢?
在她平穩下來的生活裡,周琨鈺成了唯一的不穩定因素。
在排爆中她們麵對炸彈,教官教授的原則是,如果拆除時有危險,而確信它不會被引爆,可以轉移到安全處,放棄拆除。
如果周琨鈺不再聯係她,是不是就變成了這樣一枚不會引爆的炸彈。
她該放棄對周琨鈺的探索和琢磨,放任她安安靜靜存在於世界一角。
她關上窗,扔了蘋果核去洗手。
又好幾天過去,周琨鈺仍是沒有聯係過她,當辛喬腦中“周琨鈺再也不會聯係她”這個想法越來越明晰的時候,她遇見了周琨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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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個繁華的CBD街區,高聳的商業樓有著精致的玻璃外牆,懸掛著不知什麼品牌的巨幅海報。辛喬平時是不大來這種地方的,總會不自在,不過這天她從一間麥當勞裡出來,沒買到想要的東西,雙手空著,空得她有些不知所措,於是插在棒球外套的口袋裡。
走下台階後一抬眸,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她望見了周琨鈺。
指尖下意識在口袋裡蜷起來。
當世界幽暗的時候,周琨鈺是彩色的。
當世界紛雜的時候,周琨鈺卻又是淡色的。
辛喬不知周琨鈺怎麼會在這裡,但她出現了,帶著她那雙如詩清潤的眸子。
她也看見辛喬了,就那麼濕漉漉地望著辛喬。
那一刻,腦子裡的想法沒經過什麼分析,霓虹一閃,晃得人恍了一下神,思緒失於防備,一個念頭便那麼猝不及防的往外冒。
“周琨鈺,我好像有那麼一點……”
這句話在辛喬腦內還沒完全成形,像一塊霧蒙蒙的玻璃裡藏著一行字。辛喬是在這句話開始往外冒的同時,本能地向周琨鈺那邊走。
每走一步,霓虹一閃。
夜空中瞧不見身影的星跟著一閃,那塊霧蒙蒙玻璃上的字就被多擦出一個。
就在這時——
“哇”地哭聲傳來,人群開始朝周琨鈺那邊聚攏。
辛喬蹙了下眉,加快步子往周琨鈺那邊走去。
撥了撥人群走進去,發現周琨鈺麵前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可能比辛木還小那麼一兩歲,但瘦小,個矮,身上的衣服能看出很舊了,就那麼站在瑟瑟的秋風裡也顯出可憐。
反觀小女孩對麵的周琨鈺,襯衫還是辛喬印象中的樣子,像流淌的白月光,一字裙,配一件輕薄的中長款風衣,踩著雙精致的高跟鞋,露出盈盈一握的腳踝。
辛喬上前,先是把小女孩拉到自己身後。
然後輕聲問對麵的周琨鈺:“怎麼回事?”
明明周遭圍著那麼多人,她那句話的聲音很輕。
輕到她自己都意外的地步。輕到像,一句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