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聯係了很多當年在慈睦、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離職的醫護人員,表麵上是為了院史館籌建,可你……”
代瑉萱壓低聲,卻幾l乎像是隱忍喝出來的:“你找證據想做什麼?如果爺爺不認,你就把這些證據對外公布?”
“你是要跟爺爺撕破臉麼?你知不知道你會是什麼下場?”
周琨鈺哪裡不知道呢。
並且通過今晚與周承軒的一場談話,她是越來越知道了。
她搖了搖頭:“我從沒有說,要跟爺爺撕破臉。”
“那你找證據做什麼?”
“我就是希望,自己手裡多一張底牌。”
“多一張底牌去跟爺爺談什麼?”代瑉萱說話間頓了頓:“你……”
“你對那個排爆手,”她看著周琨鈺那雙表象溫潤的眼:“你是認真的,你想拿以前的證據去威脅爺爺來讓他同意?你是不是瘋了?”
周琨鈺緩緩坐到代瑉萱身邊。
咽了咽頸根。
“早知道你這麼瘋……”代瑉萱望著木地板那含義不明的紋路:“我至少該讓你為我發瘋。”
周琨鈺笑笑:“阿姐,你不會的,你太清醒了。”
代瑉萱還要說什麼,周琨鈺勸她:“讓媽媽看到你一直待在我房間,不好。”
“阿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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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辛喬難得周末輪休。本是約好了與周琨鈺見麵,卻一早收到周琨鈺的微信:“今天沒法見麵了,周二晚上見好麼?”
那時辛喬正在舊街口的小攤買豆漿油條,想著周琨鈺喜歡這味道,本打算先買自己和辛木吃的,臨出發時再來給周琨鈺買,那樣更酥脆些。
卻就收到了周琨鈺的微信。
她拎著塑料袋往舊筒子樓走,指尖膩著薄薄的一層油。
“阿喬,來買早飯啊?”
“啊。”辛喬回神:“韓姨,您早。”
這時頭頂劃過一陣撲棱棱的聲音。辛喬抬眸,看灰色的鴿羽劃過同樣灰霾的天。
回到家,辛木已擺好了小圓桌:“快點老姐,我和同學今天約好了去她家。”
自打辛木身體好了之後,這社交活動可是頻繁起來了。
“嗯。”辛喬走過去,把油條夾出來放進盤裡,辛木把豆漿倒入兩隻瓷碗。
兩人洗手落座,辛木講著些學校的趣事,辛喬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聽著。
忽地辛喬筷尖一頓。
辛木:“怎麼了?”
辛喬搖搖頭。
沒有怎麼,隻是咬一口油條時,不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內側。
她不是那種會叫疼的類型,隻是舌尖微微刮擦過黏膜上因受傷而凸起的那一小塊。
一吃完辛木就忙不迭放下筷子:“老姐,我來洗碗吧。”
“看你急的那樣兒L。”辛喬揚揚唇:“你去吧,我來洗。”
同學家就與她們隔一條街,辛木背上書包就走了。
小小數十平的舊屋,一下子空蕩而寂靜下來。其實吃頓早飯也沒太多可洗的東西,洗了盤子,又把裝了豆漿的兩隻碗過水一衝。
辛喬也沒擦手,忽地把手機摸出來打字:“為什麼?”
水漬染在屏幕上,手指一抹,模糊一片。
其實她挺不喜歡問“為什麼”。
人生好像有許多事該問為什麼。譬如她媽為什麼會跟有錢人跑了。譬如讓辛雷過世的那個富二代為什麼心安理得說假話。
可生活給她的耳光太多了,她臉頰火辣辣的疼,還沒張口就已明白問不出個所以然。
還不如昂著頭咬著牙,什麼都不問,死也要死個硬氣。
可是此刻,她站在廚房裡,窗口飄進初春尚帶寒涼意味的空氣,任由自己在手機上打字:“為什麼?”
是又要跟相親對象見麵麼?
從手機上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灰霾的天。
周琨鈺的微信回過來了。
“要去津市參加一個培訓。”
“表格.jpg”
“本來我們科室是派秦知醫生去,但她突然闌尾炎發作,這機會才落到我頭上。”
辛喬抿了下唇。
周琨鈺並非一個多話的人,這麼事無巨細的解釋,甚至把培訓的講座時間表發了過來,無非是料到了辛喬在想什麼。
辛喬低頭回複:“注意安全。”
“好。”
把手機塞回口袋,掌根撐在水槽邊緣,愣了一陣神。
其實她挺煩自己這樣。有什麼不能直說呢,和周琨鈺這樣繞著圈的打啞謎。周琨鈺身上的壞毛病,她不能學,下次見麵,還是得把這些話說清楚比較好。
縱使周琨鈺覺得她不能理解自己的處境。縱使周琨鈺覺得她不需要摻和到這些事裡。
可她們總得交流,不然周琨鈺那邊扛著壓力,她這邊憋著氣,兩個人都得瘋。
她本來是一個最擅長集中注意力的人,可看她現在走神到什麼程度了,早飯吃口油條,都能把自己的嘴咬破。
她下定決心:嗯,不能這樣下去。
今天趁著辛木不在家,辛喬決定去看會兒L排爆方麵的理論書,這些書她平時都藏著不給辛木瞧見。擦乾了手正要走回自己房間,卻接到隊長陳行遠的電話:“辛喬。”
“出事了,郵局發現疑似炸彈,情況比較複雜,你趕緊回隊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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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鈺正在去津市的高鐵上。
因為是今早臨時接到的通知,開車過去已經來不及了。她坐靠窗,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早春景象,想著昨晚。
她本來的兩手牌:一是挑破陳祖銘與那有過醜聞的男演員,二是拿她與俞懷遠的新手術法去跟周承軒試著談一談,都被周承軒駁回了。
其實她也不算太意外。
手規矩的放在西褲上,周琨鈺連在高鐵上的坐姿也端正。她的表情那麼平和,誰料到她心裡翻江倒海的想著這些事呢。
查周承軒往事的證據,是在查陳祖銘的同時便已開始。
周承軒是個極謹慎的人,關於那件往事,如果不靠著她身在慈睦內部,根本不可能查到任何證據。
她本心想著,拿到這些證據再去找周承軒談,如果周承軒不認,她或許真會對外公布。
可她捫心自問:周琨鈺,你有這麼高尚麼?
你現在這節骨眼開始查證據,不是到底還懷著份私心麼?你知道跟爺爺的談判不會順利,要是你握實了這些證據,再去跟爺爺談不結婚而想跟辛喬在一起,是不是勝算更大?
周琨鈺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周琨鈺,你也夠虛偽的。虧你以前總在阿姐麵前表現出想要質問爺爺,虧你以前知道這事後甚至總是失眠,到頭來,為著自己的利益,你不也可以瞞下這件事、去做同爺爺談判的籌碼麼?
這時列車長忽然廣播:“請問有沒有醫生在列車上?請立即趕到十二號車廂……”
周琨鈺立刻站起來朝十二號車廂奔去。
平時的端雅,讓她每每一跑起來反差極強。可她是擅於奔跑的,作為一個和死神搶人的人,每每那些緊急手術發生時,她怎能不擅於奔跑呢?
她一頭烏發揚起來,似翅羽,每每這個時候,或許她才像隻真正的鴿子了。
她趕到十二號車廂:“什麼情況?”
一個小女孩先心病發作,嘴唇絳紫。周琨鈺立刻把她放平,使她保持頭側臥位,頸部後仰,抬起她的下頜,另一手飛快鬆開她衣領,使呼吸道保持順暢。
好在津市已快到站,周琨鈺輕撫小女孩的額角:“不要怕,我是醫生,我在這裡。”
舒緩情緒在此時的意義巨大,可以減少心肌耗氧量,儘可能延緩心肌細胞出現缺血、缺氧的時
間。
她密切觀察著小女孩的情況,隨時做好心肺複蘇的準備。
一直到列車到站,她隨列車員匆忙下車,又隨小女孩及家人登上已等在站台的救護車,趕往最近的醫院。
直至小女孩脫離危險,她才離開。
小女孩的媽媽對她連聲道謝:“還好,還好高鐵上有醫生……”
周琨鈺擺擺手。
走出醫院的時候,風撩過她烏色的長發。
她抬手將發絲挽至耳後,在心裡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字——“醫生”。
要真是為了辛喬,把周承軒的往事當作談判籌碼,她還擔得起這兩個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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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辛喬趕到郵局。
在地形條件具備的前提下,隊裡先派機器人去近距離探查了情況,疑似炸彈被裝進一個紙箱混入郵局,而這枚炸彈極其特殊,因為它的觸發開關是水銀,根據水銀的流動性,處置過程中隻要稍微晃動一點,就可能引發爆炸。
陳行遠看了辛喬一眼。
他是隊裡資格最老的,知道辛喬的父親辛雷,就曾處理過水銀反觸動炸彈。
辛喬與隊裡商議一番,主動請纓:“我來吧。”
“辛喬……”
“陳隊。”辛喬很肯定的說:“讓我來。”
排爆隊有個不成文的傳統,越是危險的炸彈,越是經驗更豐富的人上。
可於辛喬而言,麵對這樣的炸彈,誰的經驗能豐富過她呢。
從前她也質疑過、甚至反對過辛雷當排爆手這件事,可辛雷津津樂道用來說服她的,便是拆解那水銀反觸動炸彈:“看,爸爸連這個都能解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甚至在辛喬表現出對排爆的極高天賦後,辛雷把這個案例的細節也對她講過無數遍。
辛雷是出意外去世了。可許多排爆隊講到拆解水銀炸彈時,還是會反反複複提及他的名字——“辛雷”。
如果說被遺忘才是真正的離開,那麼還有很多人記得他。
陳行遠與上級討論一番,也明白這對辛喬的特殊意義。從技術特點來說,辛喬的手最穩、心最細,這一纖毫不能出錯的炸彈交給她來處理,確實也最合適。
“操作手。”陳行遠穩了穩自己的心神:“給辛喬穿排爆服。”
辛喬望了眼天。記得那天也是陰天,天空灰得像鴿子的眼睛,也像始終罩在周琨鈺臉上的那層霧。
辛喬舌尖舔了舔嘴唇內側今早吃油條時咬出的小傷口,微微的小凸起,還新鮮著。
她提醒自己:不管你心裡裝著多少事,集中,彆走神。!